[综武侠]情关难过 外传 作者:虞窗 文案: 欲修天道,必过情关,试问天下英雄,情关怎过? 某佛门第一高人:“众生平等,红粉骷髅皆尘土,闭口闭心,情关自过。” 某天下第一用刀高手:“专注刀道,舍弃情爱,此关可过。” 某已破碎虚空的魔门大大:“我都破碎虚空了,还怕什么情关。” 女主:“真的吗?那你们来闯闯看。” …… 后来 众英雄:“情关难过啊,朋友。” 女主:“好像,没那么难? 情之一物,到底为何? 问遍天下英雄,总是情关难过,情关难过啊,朋友。 内容标签: 武侠 江湖恩怨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令多慈 ┃ 配角:了空,宋缺,向雨田 ┃ 其它:武侠,穿越时空,金古梁温黄,《大唐双龙传》 一句话简介:欲修天道,必过情关。 立意:以情证道 第1章 第一章浣花美人 乌云蔽月,荒潭一片黯淡,婠婠和边不负的身影已经消磨在黑暗的林野中。躲在水瀑之下的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三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总算又闯过了一关。 忽然,三人心中一动,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脚步缓慢而均匀,来人显然不懂武功。 此时此地,谁会出现在这里? 三人当然不怀疑是敌人,就算是白痴,也不会派一个没有武功的人来对付他们。 这个人到底是谁? 脚步不紧不慢,三人紧盯着同一个方向,希望能够最先看清来人。 遮住皓月的乌云渐渐飘走,一个少女出现在三人视线中,她站在荒潭边,眉生晚月,眼凝春水,顾盼流眄,横波滟滟。月华又倾洒下来,照亮了她皎艳无伦的脸,就像是一个不期而至的,最空灵缥缈、了无痕迹的幻梦。 水下的三人怔住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个少女,一时间浑忘所有。 少女跪坐在潭水边,在溪水中浣着白色的花。流水迢迢,带走花瓣,女孩伸手想要挽留,伶仃的花瓣已经顺水远去。月光下,只有那只莹莹纤手越发显得冰肌玉骨。 女孩看着那些漂走的花,脸上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色。 水瀑下的三人都生出了想出去把花捞回来的想法。他们当然没有这么做,他们只希望那女孩能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被敌人看到。 可惜事与愿违,女孩并没有离开,她又开始浣花。 此时,三人同时感觉到大批人正向荒潭靠近,听到这些人的足音,三人都不由得焦虑起来,他们当然不担心自己会被敌人发现,那个女孩却不同。 如此灵幻的少女,谁能忍心看她落到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手里。 想到这里,三人的呼吸都变得浑浊沉重起来。寇仲刚想开口,徐子陵便阻止了他,他用眼神制止寇仲和跋锋寒,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徐子陵悄悄走出瀑布,荒潭并不太深,他可以轻易踏着潭底向少女走去。白衣少女似乎非常专注,丝毫没有发现有人正向她走来。 越靠近那个少女,越能感觉到她近乎奇迹的美丽。 那是一种与师妃暄和婠婠截然不同的美丽,她们的美尚有迹可循,而那白衣少女的美却是飘忽不定、难以形容的。就连离她近在咫尺的徐子陵,也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如此少女。 此时,徐子陵已经到了少女的面前,少女也看见了他,一双比月夜星河还要潋滟的眼睛望向他,徐子陵不由得屏住呼吸,一时间他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呆了片刻,徐子陵这才望向那个少女,低声道:“马上就有坏人要到这里来了,你跟我来,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徐子陵就伸出了他修长白皙的手。女孩的手仍然在水里,他轻轻地握住了那只纤美无骨又冰凉柔软的手,毫不费力地把女孩抱到了自己怀中。下水之后,徐子陵就立刻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躲在水瀑之下就不能呼吸,他们三个能行,这个女孩肯定是不行的。 一时间,徐子陵陷入了两难的境界,给这个女孩输内力当然没有问题,至多不过是肢体接触,但是要让这个女孩能在水中呼吸,可就不是肢体接触那么简单了。 水中的两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们看向徐子陵的目光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办?他们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传递着这个疑问。 总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嘴对嘴地给这个女孩渡气吧? 人声渐近,徐子陵低头向女孩说:“等下我们要下水躲避那些敌人,如果你觉得憋不住气了就跟我讲。” 女孩看了看他,清莹通透的眼睛里仍然没有半点杂质,徐子陵俊脸微红,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 女孩点头,徐子陵再不迟疑,带着女孩游向寇仲和跋锋寒。 顷刻间,追兵便至。 徐子陵无暇他顾,他一直在观察着女孩,那个女孩却没有任何窒息的现象,就好像她生来就是在水中生长,在水里呼吸也像吃饭般自然。 寇仲和跋锋寒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惊奇地对望了一眼,又看向那个女孩。女孩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目光,如漾漾春波般的眸子朝他们看去。什么是眼波盈盈,寇仲和跋锋寒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了。两人被女孩看得不知今夕何夕,顿时把刚才的疑问全抛脑后。 敌人来了又去,直到天际发亮,再无人追来。 清晨的阳光照到潭水上,水面波光粼粼,显得分外灿烂,几人离水上岸。 女孩坐在石头上,衣物上的水不断滴落。她的眼睫毛上也沾了许多水珠,眼睛轻轻一眨,就悄无声息地滴落下来,像一朵露滴晶莹的花。清晨的阳光落在她春山素雪般的肌肤上,满天的星河流入她的眼眸,容光潋潋,美得令人恍兮惚兮。 徐子陵走到女孩面前,将手放到女孩的衣裙边,用真气烘干衣服上水分。 女孩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徐子陵,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一言不发。三人之前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异样。直到现在,他们这才发现,从昨晚到现在,女孩竟一个字都没有开口说过。 想到这一点,一旁的寇仲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我叫寇仲,这个是我的兄弟徐子陵,旁边那个是跋锋寒,不知道姑娘可否告知芳名,我敢保证,我们三个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听到寇仲的话,跋锋寒也向女孩投来了目光。 见三人望着自己,女孩用仍然通透纯粹的眼睛看着他们,露出笑容,三人顿时觉得目眩神迷,心神摇荡。 好一阵,三人勉强移开目光,对望一眼,徐子陵望向女孩,问出心中的猜想:“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女孩点点头,又露出了绚烂的笑容,那样子仿佛不是在回答自己口不能言的缺陷,而是在回答自己最喜爱的东西。见她如此,徐子陵心中叹息,这样一个完美无瑕女孩子居然不能说话,老天爷对她未免也太残忍了。 寇仲和跋锋寒心中也有这种想法,寇仲不甘地问道:“你是天生不会说话吗?” 女孩摇头。 “那就是后天的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 三人轮番问了许多问题,这个女孩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问到后面,三人都不忍心再问下去了,摇头叹息了好一阵,就将话题转移开,谈起他们面临的追杀。 女孩坐在一边听着三人的对话,时不时看向三人,她显然听不懂三人话中所指,三人被她的目光看得心神不宁,渐渐地把话题又转到女孩身上了。 寇仲说:“我敢肯定她肯定是出生高门大阀的贵族女子。” 跋锋寒接言道:“仲少何出此言,你该不会告诉我这纯粹是一种感觉吧?” “因为贫苦人家的女孩子的手不会像她那样娇嫩,就这样简单。” 跋锋寒有些不可置信,直瞪着寇仲。 寇仲被他瞪得举手投降,哈哈一笑,又说道:“首先,我敢肯定她不是慈航静斋或者阴癸派的,因为她生得这么美,甚至比婠婠还要美得多,当然不可能是这两派的,原因就这么简单。再者,阴癸派或慈航静斋的传人,总带着一种寻或出尘或诡艳的气质。而她总有一种与世俗所有女子都迥然有异的气质,那是一种纯自然的感觉。就好比现在如果我们三个把眼睛闭上,就完全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仿佛她已经融入了森林一般自然而然。她像是大自然的灵气所化,因此才能美得令我们三个像呆头鸟一般。试问又有哪一家的平民百姓能养出这样的女孩子来呢?” 听见寇仲的形容,跋锋寒不由得点头,如此气质确是他生平仅见。 她是谁?她来自哪里?她为什么住在这里?她的过去是怎样的? 这个美得近乎奇迹又神秘得无法言喻的女孩子,的确存在着太多疑问,令他们不由得生出探寻之心。只可惜他们现在已经无暇他顾了,只好任由这个美丽的疑问存于内心,成为心中最美的一个谜。 徐子陵见女孩仍然看着他们,忍不住轻声问道:“我们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们走?如果你愿意的话,就算是天涯海角,千军万马我们也会保护你的。” 女孩看着他们,仍然笑得非常烂漫,她虽然不言不语,但他也能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愿意。 徐子陵心下黯然,但随即就释然,他们本来就是路过此地,无意相逢,缘来缘去,又何必强求呢? 既然心意已决,三人就立刻动身。 女孩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去,脸上仍然带着令人难以忘怀的烂漫的笑容。 三人频频回头看她,阳光中的女孩光艳璀然,美得像一个梦境。 然而,没走几步,现实就让三人彻底清醒过来。婠婠和边不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不远处的林梢,二人的目光都没有停留在三人身上,而是越过他们,望向女孩。 危险! 三人脑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几乎就在同时,三人立刻毫无保留地全力出手,同时攻向边不负。以他们三人现在的功力,想要同时对付婠婠和边不负,那是断无可能的。为今之计,只有集中力量,全力干掉实力比之婠婠差一大截的边不负。只要他们能干掉边不负,仅凭婠婠一人之力,是奈何不了他们的。 他们懂这个道理,婠婠和边不负当然也懂这个道理。 就在三人全力出手之际,婠婠的天魔飘带也如同鬼魅般飞射而出,她并没有攻击三人,她的目标是那个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球收藏,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先收藏。 众神的宠儿[综神话] 文案: 奥菲利亚睁开眼睛,迎接她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战无不胜的英雄为她献上胜利,游吟诗人歌颂她倾城的美貌,年轻的国王为她神魂颠倒,众神为她送上祝福,她成了众神的宠儿。 To be,or not to be? 哈姆雷特的阴影早已远去。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成为自己的宠儿。 第2章 第二章险象环生 婠婠显然深谙对敌之要,所谓攻其之必救,只要自己出手攻击那个女孩,这三个臭小子必定不得不临时变招,全力回护那个女孩。 婠婠的心思三人自然也了然于心,只是懂归懂,他们却没办法不去做,只能受到婠婠的牵制,落入她预判的轨迹中去。 就在婠婠出手的同时,女孩立刻跃入溪水中。她的速度很快,在场的几人还未有什么反应,溅起的水花已经化作一圈圈涟漪,向四周散去,哪还有女孩的踪影。 眨眼之间,情势一变再变,绕是多智诡变如婠婠,也料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婠婠当机立断,改变攻势攻向离她最近的跋锋寒。 可惜为时已晚,三个滑不留手的臭小子已经借此良机远遁,利用他们长期四处奔逃练就的逃生本领,逃之夭夭了。 甩开如吊靴鬼般缠着他们的阴癸派妖人后,三人逃到了一个隐蔽的山峰上。 “我的娘,婠妖女是怎么找上我们的?”寇仲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哀叹道。 “定是婠妖女向前找不到我们,就倒过来追踪,我们太大意了。”跋锋寒道。 “幸好她反应快,不但救了自己,还救了我们这三只蠢鸟,真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现在,婠婠和边不负一定会翻遍周围的山林,誓要找出她来的,唉,是我们害了她。”徐子陵叹息。 “如果我们和她一起,很容易连累她,要是她一个人躲起来,我敢担保,只要她不发出声响,就算是宁道奇亲临,想要发现她也是不可能的。”跋锋寒道。 “老跋,你这话真的很伤人啊。”听到这话,寇仲苦笑道。 “事实如此,仲少你勿要告诉我你不是这样想的。”即便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跋锋寒依旧保持着自己强硬、自信的悍然作风,嘴角溢出一丝带着几分冷酷的笑意。 “老跋你才是勿要告诉我,你不想去找她。”寇仲耸耸肩,丝毫不在意他的语气。 “当然不是,事实上我已经准备好回去找她,只是在等你们两只呆头鸟下定决心。” “既然如此,那还等什么?” “走吧。” 哪怕前面危机重重、惊涛骇浪,他们又何惧之有? 休息片刻后,三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朝来路走去,刚越过一个巨大的岩石,浑身滴水的女孩就站在那里,朝他们招手。 一见女孩,三人的心情就像苦苦寻找失去的珍宝的人一样,欣喜若狂。失而复得,人世间没有再比这个更好的事了。 找回了女孩,接下来该怎么办,就成为了摆在几人面前头等重要的事了。再怎么不愿,女孩已经被卷入到江湖的争斗中,只怕再难置身事外了。 反复斟酌后,三人还是决定带着女孩潜入洛阳。 所谓大隐隐于市,要逃避阴癸派,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洛阳,那里局势错综复杂,又有阴癸派的死敌慈航静斋,只要能潜入洛阳,他们就能利用种种局势,反守为攻,弄得阴癸派灰头土脸。 潜入洛阳城后,他们把女孩藏在一座废弃的荒园中,又暗自潜出城,然后大摇大摆地进入洛阳城。 四处打探后,三人打听到了和氏璧的消息,几番周折后,他们终于将和氏璧弄到手,立刻藏起来用和氏璧的异能来易经洗髓。这样的行为给他们带来了机遇,也给他们带来了灭顶的危机。凡是对和氏璧有兴趣的,此刻都成为了他们的敌人。他们可谓是四面楚歌、仇敌遍地,他们又何惧之有?反正和氏璧已成齑粉,只要他们抵死不认,谁能奈他们何? 他们并不知道,异宝之所以为异宝,正是因为它的与众不同,和氏璧来自天外,自有其神秘莫测之处。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既然能够保管此异宝,自然有寻找它的方法,无论它在或不在,终归有迹可循。 盗宝第二天,三人正在食铺里闲聊,谁知净念禅院的那些秃头们居然找上门来。三人面面相觑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现在就找来。待看到在秃头中间的那个身穿土黄色僧袍,面容年轻俊秀、神态悠然的高瘦僧人,三人大吃一惊,那不是净念禅院的禅主了空和尚又是谁? 了空竟然亲自来,难道说了空他们真的有真凭实据,能够证明和氏璧是他们偷的?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在他们身上搜出和氏璧,不然一切的指责都可以是欲加之罪。想到这里三人稍微放下些做贼心虚的心态,挺直腰杆,面对这群秃头。 寇仲首先开口:“众位大师们,何事光临这毫不起眼的小屋,难道各位忽然突发奇想,要到这里来点化我们这几个灵顽不灵的小子吗?” 寇仲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起话来也语带调侃,要是遇上脾气火爆的空门中人,那他恐怕就要尝尝金刚怒目的滋味了。 听到他的话,净念禅院的和尚们都不动声色,为首的了空也如老僧入定,似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言不发。 他们不说话,寇仲三人索性也不说话,两方各站在原地对峙。一群和尚围着三个男人,那情形看起来诡异极了。 过了很久,寇仲终于忍不住了,又开口道:“各位大师,到底有何贵干?你们贵人事忙,不要为我们三个小子,耽误了大师们普渡众生的宝贵时间。” 和尚们还是不开口。 寇仲索性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还饶有兴味地给徐子陵和跋锋寒也倒了两杯,徐子陵和跋锋寒也就顺势坐了下去专心品茗,仿佛眼前的和尚不存在。 见三人安之若素不为所动,了空低宣一声佛号,一声阿弥陀佛隔空传来。这一声阿弥陀佛犹如一声霹雳,把三人惊得愣在当场,这了空练的不是闭口禅吗,他怎么开口说话了? 不待三人回话,一旁的了空又开口了,柔和宽厚声音传来:“阿弥陀佛,和氏璧现在不在三位施主身上,贫僧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三位施主恐怕是把和氏璧藏在了隐蔽之处,是以才不怕我等上门来寻。” 听到这话,三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了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和氏璧明明给他们报销了,他哪来什么感应说他们藏起了和氏璧? 想到这里,寇仲接言道:“既然大师可以感应到和氏璧的所在,那大师大可以跟着自己的感觉去寻找,完全不必来找我们。我寇仲敢担保绝对不会阻拦大师们,甚至我们还可以帮助你们一起去找,以洗清我们三个无辜受害者的冤屈。” 徐子陵不动声色地瞥了寇仲一眼,这家伙夸夸其谈的毛病又犯了。 了空又是低宣佛号,然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三位施主,随我等走一趟,去取回和氏璧。” 闻言,寇仲心下懊恼,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嘴快说什么跟他们一起去找,这下可好了,到哪里去寻找那见鬼的和氏璧。 一旁的徐子陵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淡定自若地回道:“既然众位大师们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那么我们就随大师们去一趟。” 说罢,三人都站起身来。 了空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前走去。净念禅院的僧人们都跟在他的身后,三人也随着他们一起走。 一群身穿僧袍的和尚在前面走,后面跟着三个当今洛阳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这场景怪异非常,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了空领着众人穿过宽阔的洛阳街道,以飞快的速度在各色街巷里穿行了几个时辰,了空的步子才渐渐慢下来,跟在身后的三人也跟着慢了下来。 待看清周围的景物时,三个人的脸色不由得都沉了下来,这个地方当然不是所谓的他们藏和氏璧的地方,这个地方是通往藏着那个白衣女孩的荒园的路径。三人心下大惊,这老和尚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他为什么会说和氏璧藏在那个地方?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走不了多久,就到了荒园的大门前。 到了这里,了空终于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望向众人。三人这时心下惊疑不定,看了空的目光也变得审慎警惕起来。了空是完全没有察觉他们带着敌意的目光,用平淡而笃定的语气说道:“和氏璧现在就在这座荒园中。” 放屁!寇仲心中大骂,什么和氏璧就在这座荒园中,看来所谓的方外高人也不过是沽名钓誉、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此时此刻,寇仲以为了空是早已知晓了他们的事,因此才特地带着他们到这个地方来,借女孩威胁,要挟他们交出和氏璧,如若不然,就要进去把女孩抓走,逼他们就范。 想到这里,寇仲纵身一跃,跃到荒园前挡住大门,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寇仲敢以人头保证,那什么劳什子的鬼和氏璧并不在这里面。众位大师若要因为和氏璧的事情与我们三人为难,无论要杀要剐冲着我们来就是,我们保证奉陪到底。只是今天谁要想进去,除非把我们三人都干掉,否则想都别想。” 他说话的时候,徐子陵和跋锋寒也跃到他的身边,两人一言不发和寇仲并肩而立,显然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听见寇仲的话,净念禅院的和尚们顿时怒目而视,他们这样的态度无异于不打自招,和氏璧一定在这里面。这样想着,众僧人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定要拿下三人,到里面去取回和氏璧,好洗刷他们丢失宝璧的耻辱,让江湖的宵小知道,净念禅院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寇仲感觉到他们的敌意,当即掣出井中月横刀而立,催发刀气,顿时散发出一股凛冽逼人的森寒刀气。跋锋寒也亮出斩玄剑,锋利的剑身指向和尚们。徐子陵则站在两人旁,不动如山,他并不习惯使用武器,他的武器就是自己的双手,修长白皙,分外好看却能取人性命的手。 见寇仲他们亮出兵器,净念禅院的和尚们纷纷亮出己方的兵器,禅杖、乌木棍、佛珠、钵盂,应有尽有。和尚们毫不示弱地看着寇仲三人,争斗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熟悉而宁和的脚步声又传入三人的耳朵,三人向身后看去。和尚们显然也听见了这脚步声,不由得纷纷朝脚步声传来的地方望去。白衣赤足、手持天魔双斩的婠婠,正把雪亮的锋刃驾在女孩颈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第3章 第三章什么套路? 此时正是中午,阳光透过树枝细细密密地洒下来,落在众人身上,隐隐绰绰,光点处处。阳光洒在女孩身上,并没有比旁人多半点,光影幻幻之间,却美得令众人失魂落魄,让人不由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汇集在她的身上,所以她才会那么光艳璀然,不可方物。 一见到三人,女孩立刻露出了他们熟悉的烂漫笑容,仿佛眼前只有他们三个,正架在她颈上的匕首不存在,也没有那些大煞风景的秃驴。 曾有人用一句诗来形容美人一笑: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这句诗用来形容这个女孩就再贴切不过了。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如花红颜在出家人看来不过是红粉骷髅,不外如是。而今看来,这些话都是骗鬼的,出家人也是人,也食五谷杂粮,当然有七情六欲,看他们现在看着那女孩的样子和那些普通人有什么两样?就连了空那个秃头也不是刚才那种不动如山万事皆空的样子。 “大师们怎会如此肆无忌惮地盯着这位妹妹看呢?难道净念禅院的高僧们都这么不拘小节吗?”见众僧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婠婠饶有兴味地问道。 婠婠说话的时候,天魔音悄无声息地施展着,编织成无形的引力场,一点点网罗着众人,缓缓束缚他们的心神。现在眼前这群和尚灵识失守,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天魔音能发挥最大的效果。如果能一举控制他们的心神,她有九分的把握,能同时毁掉这许多修为精湛的和尚,这对他们阴癸派自然有百利而无一害。 咚—— 婠婠话音未完,一粒佛珠撞到荒园破败的大门上,沉重的闷响传遍全场,暗含着某种振聋发聩的力量,犹如当头棒喝,震得人耳鼓嗡嗡作响。 众和尚这才如梦方醒,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因着美色的缘故,居然被阴癸派的魔音所惑,纷纷心下忏悔,深怪自己修为不深定力不够,这才被皮相所迷惑。 “了空大师果然不愧是净念禅院的禅主,修为深不可测,只用一粒佛珠就破了奴家的天魔音,是婠儿班门弄斧了。”见自己的手段被了空看破,婠婠丝毫不以为意,一边说,一边暗自加重了对女孩的束缚。 站在净念禅院和尚们和婠婠中间的寇仲三人脸色十分难看,向来淡泊无争的徐子陵双目射出锐利无比的奇光,他紧盯着婠婠,一字一句地说道:“若你敢伤她分毫,我徐子陵对天发誓,定要你百倍奉还,要你们阴癸派上上下下鸡犬不宁,以后每见一个阴癸派的人就绝不留手。” “可惜婠儿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师尊,你们要怎么让师尊鸡犬不宁,怎么对师尊百倍奉还呢?若是你们愿意送上门去,奴家想师尊一定很高兴见到你们的。子陵放心,婠儿会一字不改地向师尊传达你的话的,”听到徐子陵的话,婠婠娇笑连连,声音越发柔婉,“欢迎徐郎上门来寻仇,只要你们能找得到,人家一定恭候大驾,只是,到时候不要再被师尊吓得滚地逃窜,这样婠儿也替你们觉得很丢脸。” “婠大姐,咱门都省点力气,开诚布公地谈谈吧。要什么条件,你大可开出来,不用说那么多弯弯绕,”寇仲也收敛起向来挂在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举起井中月遥指婠婠,气场紧锁着她,“不管是阴谋阳谋,我们一定奉陪到底,咱们都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了,痛快点吧,这样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是不是?” “奴家面前可是站着这位妹妹的,难道寇大侠你不怕你名震天下的井中月,误伤到这如花似玉的妹妹吗?再说,奴家虽然胆子不小,却也不是很大,要是受了惊吓,手抖了一抖,划破了这位妹妹的冰肌玉骨,这就怪不得婠儿了,到时候几位大侠可不要来找奴家的晦气呢,奴家可不想惹上三位大侠这么可怕的对手呢。” “我们并不是第一天来江湖混的,你婠婠是什么人,我们再清楚不过,要打就打,要谈条件就谈,别废话。”跋锋寒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揭穿婠婠,目光比冰还寒。 婠婠正要接言,被她当做人质的女孩忽然回过头来,婠婠立刻不着痕迹地把天魔双斩移开少许。虽然嘴上说得十分强硬,但她并不想伤害这个女孩子,婠婠甚至想把这个女孩带回去给师尊看,毫无顾忌地对师尊说出自己的惊叹。原来除了她们和慈航静斋的那群女人,世界上还存在着这样的一个女孩。 天知道当时自己看到她是什么心情,若不是边不负那令人无比厌恶的贪婪又恶心的目光,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看到边不负那个色|鬼的目光,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想不顾场合,先宰了那个家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居然差点就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对边不负出手了,幸好最后好克制住了自己,朝女孩出手了。 一想到这里,婠婠心里十分复杂,一抬头,就对上了女孩的眼睛。 那是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幽融,婉艳,清莹,惘然,徘徊于凋零与盛放之间,与尘世隔着一个梦境的距离。 婠婠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见到过那样的眼睛,瞬间就让她想起了渐趋消散的少年记忆。那时候她跟着师尊住在一个荒村中,那里有一片不知名的野花田,她到现在还记得那片田。她很喜欢去那里练功,风总会将各色的花瓣吹落到她身上,带来万物的喧嚣,吹走她的沉寂,给予她打破宁谧的悸动。午夜梦回偶然梦见的时候,总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美感在她心中回荡。 忽然间,一只莹莹纤纤的手朝她伸过来。 拳?掌?飞针?弹指? 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她假想中的任何一个可能,这只手处处都是破绽,怎么可能有人笨到用这种攻击,来对付她这个阴癸派的顶尖传人? 那只手向她伸过来,婠婠猜测的各种可能都没有发生,那只手只是轻飘飘地拈下她发间的一片落叶,又轻轻地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情况? 婠婠的大脑有瞬间的凝滞,难道她走火入魔被天魔功反噬了,居然出现了这样荒谬的幻觉,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更魔幻的事情发生了,那个被她挟持的女孩居然冲她一笑,能颠倒众生的那种。笑过之后,她又转过头去,恢复之前被挟持的状态,还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阴谋,绝对是阴谋! 婠婠在心中大喊道,这绝对是一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阴谋,这女孩子一定是在谋划着什么,所以才故意做出这种行为来迷惑自己,好让那三个臭小子把她从自己手里抢走。 绝对不会让她的阴谋得逞! 婠婠恨恨地想道,手中的天魔双斩不知不觉间又里女孩的颈项远了一点点。 “不要想着从奴家手中逃脱。”婠婠低声警告道,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娇腻。 听到这话,女孩的头微微一动,婠婠眼疾手快,迅速腾出一只手挡住女孩,不让她转过来。 肯定又是什么阴谋,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不要再施什么手段了,对婠儿没用的。”婠婠再次警告,言语间却凭空多了几分虚张声势,对着挟持自己的人露出那样的笑容,这是什么奇怪的招数,真是见鬼了。 这是什么情况? 不只是寇仲三人,净念禅院的和尚们也觉得莫名奇妙,那个美得不可思议的女孩与魔门妖女之间的互动为什么如此怪异? 一时间,场中的人都陷入了迷惑的情绪中,因婠婠与寇仲三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所造成的紧张氛围也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消散。 本应该立刻察觉到情况有变的婠婠,此时却没有觉察。尽管刚才还在嘲笑净念禅院的和尚们,她的心神也不由自主地,受到了被她挟持的女孩的影响,警觉性大失平常的水平。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一直站在很远处、一言不发的了空突然闪现在婠婠面前。直到他到了近前,婠婠这才惊觉了空的靠近。 了空没有杀气,没有怨气,也没有所谓宗师的那种气场,甚至没有半点空气的震动。他就是他,即便是出手,也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给人一种看似毫无威胁、一击可破的感觉。 然而,婠婠多年的临敌经验所形成的直觉,却向她发出了强烈的警告。 危险!非常危险! 几乎就在瞬息之间,婠婠立刻对自己所面对的形势做出了判断。如果应对不好,自己很有可能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就在了空出手时,寇仲三人几乎同时出手。三人都是含怒出手,气携风雷,声势自然不同。即便是婠婠,都是面对这样的攻击,也很难全身而退。 当时当刻,最简单、最聪明、也最有效的做法,就是用手里的那个女孩做挡箭牌。沽名钓誉的白道中人,自然不会罔顾她的性命,那三个臭小子更会因此受到牵制。 只要她肯放弃那个女孩子的命,她就一定能全身而退。 作者有话要说: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出自王国维。 第4章 第四章佛门第一人 婠婠并没有那样做,她直接放开了女孩,用快如闪电的身法向后退去。事已至此,再纠缠下去,她很可能就要被留在这里,傻瓜才会跟这些家伙硬拼。在婠婠的全力催发下,天魔大法瞬间就运行到巅峰的状态。只是一眨眼,婠婠就飘到了远处的屋顶上。 婠婠立于屋顶之上,深深地凝视着了白衣女孩,美目变幻迷离,异彩涟涟。一连串笑声过后,婠婠缓缓道:“这位妹妹,奴家是婠婠,来日方长,我们后会有期了。” 那意味深长的会有期四个字说完时,婠婠整个人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了。 婠婠急退的时候,了空已经掠到女孩面前,到了女孩面前,了空就停下了。 了空并没有去追踪婠婠。以了空的实力,他是能在短程中追上婠婠的,他也有把婠婠留下的能力。只不过他的目的是救人,并不是伤人。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不必再穷追不舍了。 了空停下后,寇仲三人也到了近前,三人不约而同地挡在女孩面前,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多谢了空大师,这份恩情我三人定会铭记于心。”徐子陵首先说道,他这番话完全是发自内心,并没有半点勉强。 “陵少说得没错,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今日之事,我三人都会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回报。”寇仲立刻接言,为表诚意,他收回了井中月。 跋锋寒没说什么,回到剑鞘中的斩玄剑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三人言语比之之前平和许多,看起来一场争斗能够就此化解。收起兵器后,寇仲又开口道:“刚才了空大师你说,和氏璧就在这座荒园中。我说过里面没有什么和氏璧,如果诸位不信,大可自己进去将这座荒园翻个底朝天,我三人包保绝不会有什么意见。大师们贵人事忙,我们就不耽误大师们的寻宝大计,就此告辞。希望下次再见,彼此可以相处得愉快一点。” 说罢,三人同时转身欲走。 “且慢。”一直不动如山的了空开口了。 “了空大师有何赐教?”听到了空的话,徐子陵心中一凛,转身不动声色地问道。 “和氏璧就在这位小施主身上,请三位施主归还和氏璧。”了空语声平静,说出的话却犹如惊雷。 “什么?!”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怎会听到这样荒谬的话? “了空大师,你是否清晨早课做多了,还没有清醒过来。”寇仲不可思议地问道。 “放肆!” “不得对禅主无言不逊。” “小子无礼!” 听到寇仲的话,净念禅院的和尚们纷纷喝道。 “我寇仲不是吓大的,无论什么是都讲究个真凭实据,大师们都不瞎。就算退一万步讲,我们三人真的盗走了什么鬼玉璧,怎么会放在她的身上,谁都看得出她不懂武功。把千幸万苦得来的稀世珍宝交给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来保管,这简直就是一个笑话。还是大师们以为我三人都是傻子,会想出这样的昏招来?”被众人怒目而视,寇仲毫不退缩,反而用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表达自己的不满。 “适才她被婠婠挟持,大师们都看见了。如果和氏璧真的在她身上,以婠婠的诡诈多智,会空手而去吗?我们虽然没见过和氏璧,但想来名传千古的绝世异宝,历代的传国玉玺,总不至于只有米粒那么大一点吧。她身无长物,哪里有什么能藏那么大一块玉石的地方?”徐子陵不悦道。 跋锋寒冷哼一声,连话也不屑说。 “和氏璧确实在这位小施主身上,贫僧并未打诳语。”了空面色平和,说出的话却未改变。 “放屁!”寇仲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这是什么见鬼的高僧,这分明是见色起意的淫|僧,说什么见鬼的和氏璧在她身上,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见寇仲语出不逊,净念禅院的和尚们纷纷怒目而视,寇仲哪里会怕,大喝道:“想打架老子奉陪,别说什么和氏璧李氏璧之类的鬼话。” 徐子陵也接言道:“诸位大师若定要强指和氏璧在她身上,那我们三人只好奉陪到底,领教各位大师的绝艺。”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现场的气氛降到了极点。跋锋寒目光森寒,冷冷地抱着斩玄剑盯着众人,一副随时都可能大开杀戒的样子。 凝重的气氛显然也影响到了女孩,她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拉了拉徐子陵的衣袖。徐子陵转过身来,见她茫然无措,心下一软,不由得柔声安慰道:“不用害怕,不会有人能伤害你的,我们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客观而言,以徐子陵三人现在的实力,要应付以了空为首的净念禅院的众多和尚,实在无异于螳臂挡驹不自量力。然而,三人自出道以来长期都处于这种以少敌多的状态之下,久经考验,自然是不畏惧这样的场面。更何况现在这种状况,如果三人都为了保护这个女孩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不枉此生了。 净念禅院的和尚们被三人用那种看淫棍的眼神看着,心下又是愤然又是惭愧,一时间气焰也短了一些。 此时,了空向前一步,走到三人面前。 见了空走过来,三人不由得全神戒备。他们都知道了空的修为,远超三人中的任何一个,要是动起手来恐怕他们很难招架。 “阿弥陀佛,”了空开口,声音温厚宽和,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贫僧闭关修行多年,像三位施主这样天资不凡的青年才俊也是平生仅见,见到三位,贫僧心中有诸多欢喜,贫僧实在不愿意三位有什么误会。” 听到这话,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了空会说出这种话来,争锋相对的气势也减了几分。这时被三人护在身后的女孩又拉了拉徐子陵的衣袖,徐子陵不由得侧过身去。他这一侧过身去,就露出些许缝隙,女孩就顺着这缝隙朝了空看过去。 女孩看着了空,了空也看着女孩,两人隔着徐子陵等人相互凝望。 一时间,周围所有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下来。春鸟不鸣,落花息声,清泉暂歇,就连漂浮不定的风也定了下来。 红尘一双眼,人活一世,外貌千差万别,而分别一个人最本质靠的却是眼睛。眼为心之声,从一个人的眼睛,就能够看到他心灵深处的世界。 一个是洞悉世情修为深厚的得道高僧,一个是不谙世事单纯天真的烂漫少女。两人这样相互凝望,却令徐子陵他们,从两个人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一时间这个疑问占据几人的心头,竟令他们忘记了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过了很久之后,女孩忽然冲着了空笑了起来,一直超然物外、不为尘俗所动的了空,也露出有会于心的笑容。 一场一触即发的冲突,就在这样的笑容中被化解了,净念禅院的和尚就是这样走的一干二净。为首的了空自露出有会心的笑容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众僧见他走了,也就收拾杂念回到他们的来处去了。 他们一走,三人勇不可挡的气势顿时一松。 “我的娘,被一群秃头这样看着,果然不是好玩的呀!”寇仲首先叫苦道。 跋锋寒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道:“总比被一群秃头,用什么罗汉大阵金刚大阵,围在里面好吧?”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就这样走了?难道了空大师突然发现自己昏了头?这是没可能的。”徐子陵的注意力还在和氏璧上。 “了空大师他们始终是方外之人,久居空门,不擅处理此等事,故而此事就由妃暄处理。” 三人正疑惑间,一个声音忽然传来,语声一停,一个出尘脱俗的身影忽然自不远处出现。直到她主动现身,三人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来人正是代表白道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的传人师妃暄。 师妃暄款款向几人走来,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的目光。一举一动之间充满了轻盈洒脱的仙姿妙态,令人不由得想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不速之客接二连三地出现,三人这时也不知是喜还是忧,只能暗自哀叹自己的时运不济,居然惹得白道两大圣地的代表轮番上场。 师妃暄保持着止水不波的神情,恬静的脸上神色如常。走到三人面前后,师妃暄轻叹一声,把目光移到女孩身上,许久之后,才说道:“方才了空大师已将一切告知我,妃暄十分为难。” 三人听到这话不由得面面相觑,想来了空应该是用传音入密之类的手法,将事情告诉师妃暄,只是均不知师妃暄此话是何意。 只听师妃暄又接着道:“和氏璧事关天下万民的福祉,妃暄从来不敢轻忽视之,自从从宁散人手中接过和氏璧以来,妃暄一直诚惶诚恐,唯恐有失。终于将和氏璧送入禅院,由了空大师守护,不曾想会发生这样的事。” 三人都没说话。 师妃暄继续说:“师傅曾经说过,想要做慈航静斋的弟子,就要有觉悟,不愿、不能,却不得不去做的觉悟。现在妃暄终于知道师傅为何会特意提点我这句话了。” 三人仍然不说话,师妃暄把目光移向他们,语声平静如水:“事关和氏璧,妃暄不得不请这位姑娘移步净念禅院。” 第5章 第五章禅院之夜 “什么?!”三听见师妃暄的话,三人都不由得惊呼起来,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寇仲不可置信地问道:“师仙子莫不是在开玩笑吧,还是你心里挂念了空大师,一顺嘴就说成了净念禅院?” 师妃暄空明的美目扫了他一眼,用平淡的语声回答道:“妃暄说的就是净念禅院。” 徐子陵冷然道:“去净念禅院盗宝的正是本人,现在和氏璧已化为齑粉,师小姐有何赐教,本人一力承担。” 听见徐子陵的话,师妃暄没有半分惊讶,仍旧平静如昔。 跋锋寒索性把事摊开:“盗宝我们三个都有份,和氏璧也被我们三人瓜分了,化粉末,师小姐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见三人如此,师妃暄浅叹一声,道:“你们这三个人呐,之前怎么也不肯承认,现在却急着承认,妃暄拿你们也没有办法。现在并不是追究是何人盗宝的时候,若是和氏璧落入奸人之手,那么妃暄就万死难赎其罪了。” 听到这话,寇仲大惑不解道:“师仙子为什么那么肯定和氏璧在她的身上?刚刚我明明说过,她身上并没有能够藏和氏璧的地方。如果不信,你可以亲自查看,我们绝不阻拦。” “妃暄并没有说和氏璧在这位姑娘身上,事实上,我们都相信她身上并没有藏匿任何东西。” “那师仙子为何要紧咬不放?”徐子陵冷冷问道。 “因为,和氏璧就在这位姑娘的身体里。” 一听这话,三人简直又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了,和氏璧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这是绝不可能的。他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和氏璧的下落,硬要说在谁身体里,也只能说是他在他们三个人的身体里,无论怎样横拉竖扯都扯不到女孩身上。 “这绝不可能!”寇仲断然道。 闻言,师妃暄扫了寇仲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那个女孩,又叹息了一声:“妃暄与和氏璧接触日久,自然对和氏璧生出一种感应。了空大师也是如此,现在我们都感应到,和氏璧在这个女孩的身体里。” 听到师妃暄的话,三人之中感官最为敏锐的徐子陵眉头紧锁,他根本就感应不到女孩身体里有任何,类似和氏璧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他相信了空和师妃暄是不会撒谎的,一定是中间有什么环节出了差错,才让他们误以为和氏璧在女孩的身体里。 师妃暄见三人均露出疑惑不解之色,又解释道:“起初,妃暄也以为自己感应错了,但是就在刚才,妃暄又感觉到了这位姑娘体内,正在周而复始的释放着的奇异的和氏璧能量。徐兄和寇兄身怀来自道家宝典《长生诀》的绝学,定能感应到这位姑娘体内绝不寻常的能量反应。” 见师妃暄如此信誓旦旦、郑重其事,徐子陵收摄心神,进入止水不波的井中月状态,感官提升至最敏锐的状态。然后,他真的从这个懵懂无辜的女孩身上感觉到了,与和氏璧如出一辙的、周而复始、循环不息的异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子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师妃暄轻叹:“看来徐兄已经觉察到和氏璧的能量。” “小陵,你到底有没有感应到什么?”一旁的寇仲问道。 徐子陵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看了看懵懂无知的女孩,又看下寇仲和跋锋寒,艰难地点了点头。 “什么?”寇仲和跋锋寒失声道。 真他娘的见鬼了,三人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谁能告诉他们答案? 师妃暄淡淡道:“既然徐兄也感应到和氏璧的存在,那么妃暄只能把这位姑娘带走了。” “不行!”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不管师小姐相不相信,和氏璧的确已经在我兄弟三人手中报销,是没可能在她身上的。”徐子陵望向师妃暄,既潇洒飘逸又斩钉截铁。 “没错!”寇仲接言,“和氏璧已给我们三个像吃饭一般吃了,现在冤有头债有主,师仙子要怎样处置我们,我们都奉陪到底。” 三人言语间毫不相让,令师妃暄感到要从三人手中,将这个女孩带走是绝不可能的。她本是方外之人,不愿做这等强人所难之事,只是事关天下百姓的福祉,她不得不做出一些违背心意的事。 师妃暄叹息了一声,取出挂在背上的色空剑,淡淡道:“看来妃暄只好领教徐兄和寇兄,来自道家宝典《长生决》的绝艺了,正好,妃暄也很很领教跋兄超凡脱俗的剑术。” 言语之间,竟然是要以一敌三。这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以三个人的联手实力,就算是宁道奇、傅采林之流也不能等闲视之,更何况武功仍差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师妃暄。 面对着来自慈航静斋顶级高手的挑战,三人仍然夷然不惧,从容不迫地站在原地,一派闲适写意的高手风范。只不过谁都知道,双方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直躲在身后的女孩拉了拉徐子陵和寇仲的衣袖,又拉了拉跋锋寒的衣袖,三人不由得转过头去看着她。女孩向他们露出了一个与之前有些不同的笑容,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师妃暄。三人同时失声,徐子陵有点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要跟她走?” 女孩点头。 “不行!”跋锋寒接言。 女孩看向他,莹澈通透的眼睛里一片宁然。跋锋寒盯着她一会儿,有些挫败地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心下暗恨自己修为不够。就连心志最坚定、最不易被打动的跋锋寒也败下阵来,徐子陵和寇仲还有什么好说的呢?面对这样的结局,他们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好接受这个事实。 洛阳净念禅院这座古刹外表看起来并不十分起眼,内里却别有洞天。徐子陵他们虽然曾经趁夜摸黑潜入,却只是走马观花,并没有太仔细观察过里面的布局结构。 净念禅院有超过一百座建筑,除了正中央的铜殿,其他的均是五色琉璃瓦结构。之前和氏璧就被保存在,位于净念禅院正中央的铜殿内,为的是用铜来隔绝和氏璧所散发的,对修为高深的修道之人有害的能量。 现在和氏璧既然在那个女孩身上,那么为了和氏璧的安全,也为了禅院内所有僧人的安全,只能将她安置在铜殿之内。那座铜殿除了顶上有几个通气口之外,四周没有一个窗户,不要说对小姑娘,就算是对心志坚定的大汉来说,这都无异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监牢。 徐子陵三人事先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三人提出一个要求,绝不能将女孩安置在那个密不透风的铜殿里。 对此师妃暄代替了空答应了,她知道这是三人的底线,如果她不答应,三人是绝不会让她带走女孩的。况且她也实在不愿将这么一个,懵懂如稚子般的女孩子困在那铜殿内。 师妃暄把一个女孩带到了净念禅院,这本来应该是一个非常隐秘的秘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传得整个洛阳街知巷闻了,一时间对和氏璧有心的人,都对此消息深感兴趣。 净念禅院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但净念禅院里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是铜墙铁壁牢不可破的。两百多个和尚,总有几个修为不深、对世俗尚有眷恋的,这些和尚就成为了各方势力争相收买的对象。 师妃暄带了个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女孩去了净念禅院,把她安置在净念禅院正中央铜殿旁边的一座塔楼里,据说千古异宝和氏璧现在就在那个女孩的身体里。 又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这个听起来十分荒诞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一时间净念禅院访客日多。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正门还是檐壁,以各种各样方式造访净念禅院的人与日俱增,令禅院中负责保护禅院安全的僧人压力倍增。 近日,洛阳似乎进入了缠绵悱恻的多雨期,一连多天以来都是连绵的阴雨。净念禅院里面的百多座建筑的五色琉璃顶,也因此黯然失色。 独自居住在视野良好的塔楼之上,能够将净念禅院内的景色尽收眼底。不过,和尚庙有什么好看的呢?看来看去左不过是和尚和佛像。 女孩待在塔楼之上,并没有人来看管她,也没有人限制她的出入。 塔楼周围的白石广场上空无一人,白色的石砖被雨打湿,浮现出深深浅浅的水印。乌云遮住了天上的月亮,暗淡的光线照在净念禅院,令本就气象萧森禅院,更加凛然不可侵犯。 女孩步下塔楼,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走出了多日以来居住的地方。她并没有带伞,连绵的雨粉立刻洒在她的身上,女孩毫不在意。她向白石广场上走去,四周悄无人声,铜殿仍然大门紧闭。女孩走到铜殿前,用手推了推沉重的铜门,她当然推不开重逾千斤的铜门。 女孩松开手转身刚要离去,铜门忽然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明亮的烛光。 女孩转过身,就看到了那只开门的手。那是一只属于和尚的手,洁白无垢。那也是一只属于成熟男人的手,修长有力。女孩朝手的主人望过去,手的主人有一张年轻俊秀、毫无烟火气的脸。一对深沉中带着些天真意味的眸子嵌在那上面,给眸子的主人带来了许多欲说还休的气质。 修行数十年,忽然返老还童,在返老还童之后又苦修闭口禅,最后终于因为和氏璧的丢失自毁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名为了空的和尚的一生可谓是充满了传奇色彩。 他的过去是怎样的?他因何要出家?为何又要修闭口禅? 这些过去他不曾向人提及的往事,倍增他神秘的气质,令人一见到他,就有一种莫测其高深的感觉。 现在,这双深沉又天真的眸子正看着女孩。 第6章 第六章唯情最难勘破 一个是修行闭口禅多年的得道大师,一个是口不能言的无知少女。这两个人之间本来没有任何交集,可却因为和氏璧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因果,谁能尽诉? 了空外表看似不苟言笑,事实上,他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僵硬死板的佛门中人。恰恰相反,他的情感丰富细腻,对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充满了感情。 在他看来,一花一叶都是大自然最佳的杰作。能够欣赏自然,领会宇宙间最奥妙难测的真理,这就是诸佛对他的恩赐。所以他当然懂得欣赏,自然界中那些玄妙的存在。眼睛不瞎的他理所当然地将女孩当作了,大自然又一巧夺天工的杰作去欣赏。 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里面的色,指的是世界上的森罗万象。女子的容貌是色,自然的景物是色,门前的流水是色,市井的街头也是色。 试问对于这样妙若天成的色,他又怎能视而不见呢? 看见了空,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铜殿不远处的塔楼,转身就要离开。 了空低宣一声佛号,又打开些许铜门,低声道:“雨深路滑,小施主请在铜殿稍候,避避雨,贫僧有事要离开此处。” 说罢,了空朝殿外走去。他身穿一袭土黄色的僧袍,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他让女孩进去避雨,自己却要主动跑出去淋雨。听到他的话,女孩迟疑了一下,还是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的袖子既宽且大,要去拉的话很容易就能拉到。当然这是在了空愿意的情况下,若是他不愿意,那袖子再长再大,也没有任何人能触碰到。 女孩轻而易举地就拉住了了空的袖子,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了空,最后指了指铜殿。 见到女孩的动作,了空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逝。 了空平静地看着女孩,眼中泛起一丝微笑,平和温厚的声音自他嘴中传出:“小施主自去避雨,不用介怀贫僧。” 说罢,了空转身欲走,女孩仍旧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了空至少有几十种办法可以让女孩放手,最简单的一种,就是运起些许内劲,震得女孩不由得松手。他并没有那样做,或许对女孩,他不会那样做,或许对任何人,他都不会那样做。 “阿弥陀佛。”了空低宣佛号,仍旧站在原地不肯进去。 女孩依旧拉着他的衣袖,执拗地看着他不愿退步,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那里。 许久之后,女孩没动,了空却动了。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是他嘴中溢出,低得令人难以察觉。他踏步向前返回铜殿,殿内灿烂的灯火顿时笼罩他的身上。 等他走了进去,女孩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她也跟着走进去,铜殿的门槛非常高,她需要用力才能迈过去。 进到铜殿后,女孩好奇地向四周打量。铜殿内满是各色的佛像,在满殿神佛的注视下,女孩走到了铜殿中央。那里有一个台子,正是之前存放和氏璧的地方。女孩走近那空无一物的石台,似有所感,不由得将手放到那石台之上。 了空见她触碰石台,低声说道:“夜深石凉,小施主请不要长时间触碰石台。” 听到他的话,女孩收回了手。她走到了空的身旁,了空既高且瘦,比起女孩至少高上三寸,女孩要看他就要仰起脸来。 女孩走过来后,了空自然而然地低头望向她。闪烁的灯火下,女孩皎艳无伦的脸上,带着些淡淡的灯火色,随着烛光的闪烁不断地变化。明明灭灭的灯火间,她的脸也隐隐绰绰。 这是一张备受神佛宠爱的脸,在这张脸上,了空看见了近乎奇迹的轮廓。同样是一双眼睛,同样是两弯眉,同样是一张口,却如此的与众不同、令人难忘。尤其是那双眼睛,似是汲取了繁星照亮万物的力量,流光潋滟,澄澈如水,令人无法直视。 了空虽然修行数十年,但是这数十年的修行并没有消磨他的审美,他自然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少女那逼人的美。此时此刻的他,再也不能再像面对师妃暄的笑容那样无动于衷,但现在他只能无动于衷。 少女望进了空那双深沉复杂的眸子里,她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了空,似是在寻找什么,虽不言不语,却另有一种令人无法不动摇的专注。 了空又是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今天的叹息加起来,似乎比过去十年中还要多,这当然不是什么好现象, 女孩看了了空很久,终于放过了他,把视线投向其他地方。不知为何,了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又隐隐有些失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落,他本就不应该有此感觉的。 女孩像是忽然对铜殿内的佛像有了兴趣,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铜殿内的每一个佛像。看到兴起的时候就走到了佛像近处,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到佛像上去。这当然是不可以的,但了空却没有去纠正她,只是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女孩。 女孩在一个佛像面前停了很久,她仔细地打量着那尊佛像的每一处。观察了许久之后,她忽然转过身来回眸对了空一笑。她指了指那尊佛像,又指了指了空,然后竖起一根手指。 了空微微一愣,忘记去纠正她手指佛像的不妥做法,低声和问道:“小施主是觉得贫僧像那尊佛像?” 听到了空的话,女孩的笑容更深了。她点了点头,手指不经意间在佛像的唇间轻轻抚摸。不知为何,了空忽然有种错觉,似乎她的手并不是放在那尊冰冷的佛像上,而是真的放在自己的唇上,用柔软纤细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唇。 那种想法不但是对佛像的不敬,也是对女孩亵渎。 了空长叹一口气,他走上前来,用温厚低沉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佛像是不可以用手去触碰的。”也许他想说的是和尚的唇也是不可以用手去触碰的,当然,这句话是不可能从他的口中说出来的。 听到了空的话,女孩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她从怀中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在刚才拂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擦了又擦。 了空又在叹息,这样的动作比之前的更要令他叹息。 见他一再叹息,女孩有些不知所措。她停下了擦拭的动作,转过头看着了空,准备如果了空再开口阻止,自己就立刻收回手。 了空并没有阻止女孩,叹息过后,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女孩。女孩见他没有出言阻止,于是又开始专心致志地擦拭起佛像的唇来。 几遍过后,女孩就收起了手帕,她望向了空眼中带着些想要接受赞许的期待。了空看着她,又是一声叹息,叹息声中,了空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小施主做的很好。” 闻言,女孩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转过身去朝佛像深深一揖,了空的心似乎也颤了几下。然后,了空就想起了一句话:喜怒哀乐贪嗔痴怨,诸法之中,唯情最难勘破。 那夜之后,了空就不再出现在铜殿之内。那座铜殿本来只有他有资格进去的,现在却多了一个说不上是不速之客的不速之客。那夜了空没能阻止女孩进去,之后就再也不能阻止她进去。 似乎是对殿内的佛像异常感兴趣,避雨的第二天,女孩又去了铜殿。这一次铜殿的大门是大开着,殿内却空无一人。 女孩走进去,把铜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都仔细地打量了一遍,发现了空并不在里面殿内。殿内的香烛已经燃尽,只有融化后又凝固的蜡还留在桌面上。女孩走过去,蜡烛已经被火的温度融化,红色的蜡液在白色的桌面上凝固成一滩似圆非圆的形状。她伸手摸了摸,又把手放到鼻子边闻了闻。 能融化人心的又是什么呢? 铜殿外的光照进殿内,也照亮了满殿诸佛的神情,一个个似是微笑,又似是悲悯叹息。 佛有千般面孔,你欢笑,佛也就欢笑。你叹息,佛也跟着你叹息。 佛由心生。 女孩看见的佛像都有着神秘难言的笑容,他们的眼睛似是望着你,又似是望着别处。 是不是天底下的佛都像他们那样呢? 女孩坐在铜殿之内,呆呆地望着门外空无一人的白石广场。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禅院里的和尚们都被远远地隔开了,她能看见的只有了空一个人,可是现在她连了空也看不见了。 女孩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离她那么远?明明在小谷里的时候,那些动物们总会来找她玩的,为什么一到了这里,他们就离得远远的。现在她连一个人都看不见,仿佛这空空荡荡的禅院,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她也不明白,他们说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要把她带回来,但是他们又不告诉她那个东西是什么,要怎么把它拿出来? 想到这里女孩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她穿过空旷的白石广场向外围的建筑走去。走了很久,她才发现远处有几个僧人正在挑水,她不由得向他们走过去。 那些僧人个个身手不凡,自然很快就发现了女孩。一见到女孩,那些僧人又是惊又是喜又是惭愧,一个个挑起水桶快速地离开了那里。单凭女孩的脚步,想要追上他们是完全不可能的,只能看着他们离去。 女孩朝那几个僧人离去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上竟然连一个和尚都没有。她又向外走去,仍然是空无一人。因为早在她到一个地方时,正在那个地方的和尚们就被告知要避开她。因此她走到一个地方,和尚们就向后退去。她走到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和尚又向后退去。双方就像在玩捉迷藏似的,在本来就很大的净念禅院里打起转转来。 女孩走了很久,除了之前看见的那几个打水的僧人,就再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 净念禅院的建筑多不胜数,女孩走着走着就迷失了方向,她已经找不到回她所住的塔楼的路了。于是女孩漫无目的地在净念禅院里乱走,希望走着走着可以走回原来的地方。只可惜她弄错了方向,因此离塔楼越来越远。 净念禅院大得出奇,虽然外观上看起来并不太规模宏大,但里面实际上却如一个迷宫一般。一般人在里面穿行很容易就迷失了,想要走出来也非常困难。现在僧人们都避开了她,也没有人能请来把她带回原来的地方。 走了很久以后,女孩觉得脚很痛,她索性坐在一处石阶之上,脱下了自己的鞋。纤巧白皙的脚上已经起了几个水泡,她呆呆地望着那些水泡,不知道该怎么办。 呆坐许久,天空中又开始飘起了雨丝。雨势渐渐大了起来,落下来的雨点已经变成黄豆般的大小。女孩当然没有带伞,她什么都没有带,就这样从塔楼里走了出来。 她抬头望向天空,看着天上的雨点一滴滴掉落下来,那些雨到底是藏在什么地方的?是不是在云里面?为什么会掉下来呢? 连绵不断的雨滴打在女孩身上,一点点浸透她的衣服,很快女孩的衣服就湿透了。女孩仍然坐在原地呆呆地望着那些雨,雨滴滴到她的眼睛里,又滚落下来,看起来就像是她的泪水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佛号传入女孩的耳中。她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土黄色的身影出现在漫天大雨中。 第7章 第七章解铃还需系铃人 一看见那个身影,女孩不由得笑了起来。铺天盖地的暗沉,似乎也因为她的笑容而明亮了许多,他终于出现了。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有心避之却避无可避,是劫是缘,连他也分不清楚。 两人就这样隔雨相望,默默无言。 女孩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忘记了漫天大雨,忘记了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就这样望着,仿佛时光就此凝滞,就连冰凉的石阶所散发的,阵阵刺骨的寒意也忘在脑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淋了一场大雨,女孩不出意料染了风寒。禅院的人请来药王孙思邈,给她开了药方,前来照顾她的尼姑也煎好药。那尼姑也是修行不俗之人,女孩感染风寒后,尼姑从她身上感觉到的和氏璧的异能就越发强烈了。那异能时强时弱,令她心浮气躁,差点就走火入魔。 禅院内的其他和尚也好不了多少,自从女孩昏迷之后,和氏璧所散发的异能就使他们心神难安无法专心。在这种情况下,要把药送到她身边喂她吃下,无异于一个巨大的挑战。 了空当然知晓这个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身为禅院之主的他只能亲自去给女孩喂药,避免禅院内的其他人因为长时间、近距离地接触女孩而心神失常。 事实上,他自己也在受那和氏璧异能的影响。只不过他修为高深定力非凡,能够克制自己的精神,因此才能勉强保持和平常一样的行止。 染了风寒自然是不好受的,女孩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双颊一片绯红,娇丽欲滴的双唇微微张开,显然是因为鼻子堵塞不太通畅,只能借嘴来呼吸。 了空端着药碗走到女孩身边,女孩呼吸浑浊,胸口起伏不定,时有呓语,显然正在受风寒的折磨。了空放下药碗,那药是从离塔楼很远的厨房中端来的,现在碗中的汤药仍然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一路上用内功加热。 孙思邈开的药当然是好药,也当然是苦药。第一勺药喂进女孩的口中时,那苦涩的滋味就令昏迷中的女孩皱起了眉,她本能似的将到了嘴里面的液体吐了出来。 了空的反应很快,在女孩刚把药吐出来的时候,就迅速用白布接住了那些药,以免那些药流到女孩的衣服上。擦干净女孩唇边的液体后,了空又喂了第二勺。这一次了空只咬了半勺药,但是女孩仍然吐了出来。了空又试了第三次,药还是被吐了出来。 了空微微叹气,他活了那么多年,从来不知道原来喂药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他深深凝视仍然昏睡着的女孩,好一会儿又拿起那个药碗,在掌心加热之后又舀了一小勺喂到她的嘴里。这一次一喂进去了空就用手合上了女孩的嘴,不让她吐出来。 入口的苦涩滋味让女孩想要把液体吐出来,却遇到了阻碍,她动了动自己的头,想要挣脱那个阻碍。了空只好又用另外一只手固定住女孩的头,让她不四处乱动。如此重复几次,一碗药终于进到了女孩的肚子中。 一连几天,了空都用这样的方法给女孩喂药。在药力的作用下,女孩的风寒渐渐退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昏迷不醒。孙思邈又来过几次,换了两副药后,女孩的风寒彻底好了,但依旧昏迷不醒。 对此孙思邈说:“恐怕是小姑娘体内的和氏璧正在对她产生影响,因此才会昏迷不醒,对此我爱莫能助。” 孙思邈走后,了空凝望着昏迷多日的女孩,久久不语。和氏璧的异能会给人带来怎样的痛苦,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若非如此,当日他也就不用从铜殿之内出去,避开和氏璧的异能了。这女孩连半点武功都不懂,要如何承受和氏璧的异能呢?想到这里了空又是一声叹息,他向女孩的床边走去。 走到床边后,了空微微迟疑,终于还是把女孩扶了起来。宽厚的双掌贴上女孩单薄的背部,醇厚绵长的真气向女孩体内输入。了空的功力非凡,真气也十分精纯,他精纯的真气在女孩的体内游走,试图搜寻她的身体中和氏璧所散发的异能,把那异能吸附到自己的体内。 没过一会儿,了空的真气就在女孩的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可惜女孩身体中和氏璧的异能散而不聚,在她体内奔腾游走、处处充盈。除非了空把女孩体内的所有血液都吸走,否则是不可能把那些和氏璧的异能,吸出女孩的身体的。 了空又是一阵叹息,他收回真气,将女孩轻柔地放回床上,掀起被子轻轻地盖到了她的身上。就在此时女孩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然后一双半睁半闭含着雾气的眼睛就望向了空。一看见眼前的人,女孩闭了闭自己的眼睛,又勉力睁开,朦胧的双眼中满是纯然的依赖。 了空朝她点了点头,转身欲望房间外走去。他刚一转身,女孩就用微不可察的力量,拉住了他的衣袖。无论是谁想挣脱这样的拉扯,都不费吹灰之力,了空却被她拉住了。他转过身来望向女孩,女孩仍然看着他。了空叹息一声,坐在了女孩的面前看着她,目光不含一丝杂念。见他坐下,女孩露出浅淡的笑容,眼睛半睁半闭,然后就睡了过去。 天光大亮,远处有鸡鸣传来。 了空就这样在女孩的床前坐了一夜,如同他从前在静室中修禅一般。没有多久,女孩像从和氏璧异能的噩梦中解脱了一般睁开眼睛。一见仍然守在的床前的了空,顿时露出开心的笑容。 此时,了空已经感受不到她体内那股时强时弱,令人心烦意乱的异能。他知道和氏璧已经安静了下来,女孩也安然度过了这一难关。了空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见了空笑了,女孩不由得坐起身。然后才发现自己还在拉着了空的衣袖,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了空,有些羞害地放开了他的衣袖。 了空对此似是毫无察觉,他自然而然地站了起来,平静如常地说道:“小施主的风寒已经痊愈了,贫僧告辞。” 说罢,他转身就要离开。 走到门口,了空转身关门,视线又回到房中。女孩坐在床上呆呆地看着他,向来澄澈的眼睛变得有些空幻迷离,如云似雾。了空心下微动,关门的手也滞了滞,然后就平静地合上了门,隔开了那一双能望进人心的眼睛。 洛阳的雨仍然是下个不停,白天下晚上也下,仿佛密不透风的天在洛阳,这个地方破了一个洞,所以才阴雨连连。雨中的洛阳天空是暗淡的灰色,住在洛阳城里的人,也因为这灰色而心情压抑了几分,平添几分山河破碎家国飘零,前途难测之感。 病好之后,女孩就不再走出塔楼,每天都呆呆地坐在窗边,久久地凝望着窗外洛阳城暗淡的天空,动也不动。别人跟她说话,她也像是没有听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仍然看着窗外,完全不像刚来的那个时候。女孩的变化被前来照顾她的人,一点不漏地报告给了空,希望了空能有什么指示,但对此了空却总是不置一词,令前来汇报的人一次次失望。 自那夜之后,了空又回到了铜殿之内。从前他在铜殿之内一闭关就是数月,外人休想打扰。现在他虽仍在铜殿里修行,却不是绝不允许人打扰,至少现在那些每天向他报告的人,在敲铜殿的门时可以敲开那道门。 那一个美丽单纯、烂漫无忧的女孩子,到了净念禅院没多久就变得郁郁寡欢起来。要是不知情的外人,肯定会以为女孩在净念禅院里面,受了多大的委屈。 事实上待在这样一个地方和受委屈也没什么区别了。把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关在这样一个死气沉沉、毫无趣味的地方。周围又没有半个可以说话的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从这个地方出去,更不知道出去了还能不能回到从前的生活。这对于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的确十分残忍。 净念禅院里面的许多人都这样想,也这样议论着。虽然被四大护法训斥过,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谈论,但是谁又能堵住悠悠众口呢?就连在铜殿静修的了空,也听到了这样的风言风语。事实上这些念头也是被他压在心底的,他从来不放任自己去想这些事情。要是放任自己去想这些事情,那他也就不能在维持现在的平和心境了。 转眼之间,女孩已经在净念禅院待了一个多月。病好之后她就一直坐在窗边,再也没有出去过。孙思邈来了又去,从前的药方也变了新的药方:解铃还需系铃人。 这个药方被人送到了了空的手上,从来是向别人打机锋的禅道高手,现在却要解这个童颜老神医的隐语了。其实这半点都不难猜,了空一看到这个药方,自然就明白了孙思邈的意思。解铃还需系铃人,系铃的是他,解铃的当然也是他。 了空对此心知肚明,孙思邈的这张药方就是在明明白白地问他,愿不愿意做这个人解铃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28 18:16:18~2020-05-02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会飞的林子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第八章应空不空 他当然愿意,但了空不能。 收到那个药方后,了空沉思良久,终于派人到洛阳城中去寻找徐子陵三人。只可惜徐子陵三人已经因为和多方势力的激烈斗争,而失去了踪影。禅院内的和尚在城中搜寻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他们的任何踪迹。带着这个消息回到禅院后,出去寻找他们的人立刻把详情禀告了空。听闻这个消息后,了空一言不发。 是夜,久违的明月终于挂在洛阳城的上空,银白色的月光洒向城内,净念禅院的建筑也被照得空明如水。女孩人呆坐在床边,看着那轮她来到禅院后就不曾见过的月亮,月光也照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的轮廓。 了空站在铜殿之外,一眼就看见了塔楼之上独坐窗边的女孩。她本不应该那样坐在窗边的,了空心中又出现了这个不该出现的念头,他本应该离开此处,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无法移动半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这时,一阵笛声从高楼之上飘来,寂寞惆怅,低沉得完全不似笛声,反而有些像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箫声。 了空静静地站在铜殿之外,殿内的诸佛也消失了,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那笛声一直在耳边回响,一点一滴地渗进他的心里,化作微不可察的细丝,缓缓地缠紧他的五脏六腑。 一连多天,这细丝一圈一圈地收缩着,密密麻麻,千丝万缕,缠得他的五脏六腑渐渐失去知觉。 也许有一天,他会被这细丝缠得透不过气来,窒息而死。 又是一个雨雾凄迷的夜晚,那细丝又开始缠绕他的五脏六腑,了空静坐铜殿之内,铜殿大门紧闭,只要他不运功凝神,外面的声音分毫不能传入他的耳朵,又或者只要他远离铜殿,到净念禅院外围的建筑里去,自然也可以避开这令人黯然的笛声。 只是,他不能不听,也不舍得不听,这是他的业。 笛声忽止,无边的寂静填补了四周的空间,闪烁的烛火也变得空空寂寂,殿内的诸佛又开始悲悯地微笑了。了空静坐许久,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一手推开重逾千斤的铜门,似乎也推开了心中紧闭的门,了空向外走去。 纷飞的雨丝在天地之间挂上了厚重的帘幕,令塔楼上的小窗也变得朦朦胧胧。塔楼之上并没有烛火的亮光,从外面朝窗口望去,只能看见一片黑暗,多少个日夜里,女孩就坐在这样的黑暗里静静地吹着笛子。了空深深叹息,纵身一跃,跃至窗边,窗子并没有关上,他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房间里。 女孩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环抱膝盖,头深深地埋在两手之间。 了空叹息一声,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去。女孩依旧埋头,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进来,了空伸出手,轻轻地抬起了女孩的头,动作平静温柔,似是一如如昔,又似带着无限的怜意。 黑夜里,那张美得令人心悸的脸抬了起来,如月夜星河般的眼睛凝望着了空。 许久之后,那双眼睛微微一眨,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便滚了下来,遇滴到了空宽厚的手背上,就这样滴到了他古井不波的心里。 乌云遮月,更深露重,了空奔驰在山林之间,雨滴落在树上,也滴落在他的身上,但并没有滴到他背上的女孩身上,因为了空已经用宽大的僧衣盖住了女孩。 了空在树枝上起起落落,速度快得惊人,要是有人在黑夜里瞧见了他的身影,肯定会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以了空的功力,在黑夜的丛林中找到正确的方向和道路是毫不费力的,那些在寻常人眼中难以逾越的山岭和鸿沟在他脚下不过是平坦的道路,不值一提。 连日来的阴雨让洛阳城外的密林也变得阴郁起来,到处都是浓重的湿意和刺骨的寒气,了空当然不怕这些湿意和寒气,他脚下不住奔走,越过一个又一个树头。 半个时辰后,他已经抵达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密林,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的地方。 到了这里,了空才把背上的女孩放下来,地上又湿又滑,他并没有直接把女孩放到地上,而是将她轻轻地转个方向放到一块平坦且不太湿润的石头上。放下女孩后,了空自怀中拿出火折子点燃一只小巧玲珑的灯,他把灯靠近女孩,轻声问道:“这就是你之前住的小谷吗?” 女孩点头,了空把灯塞到女孩手里,一把抱起女孩向洞口走去,到了洞边了空才把女孩放到洞中,然后弯下腰也进了洞,沿着狭小的山洞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那个美丽幽静的山中小谷了。 一回到那个小谷,女孩身上那股永远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感觉立刻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忍不住拉着了空的衣袖向小谷深处走去。 走到她自己的竹屋,女孩快步走向前去,推开那个竹屋的门,兴高采烈地指着屋内的草木。待她看清屋内已经全部枯死的草木,女孩的笑容顿时凝住了,指着花草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她走到了那些草木面前,伸手去抚摸它们已经枯萎凋落的叶子,默默地将它们捧到盆子里。见她这样,了空也走了进来,默不作声地帮她把枯萎的花叶放到盆里,将它们埋入土中。 收拾好这些枯枝败叶后,女孩走出竹屋,走到那一片仍然绽放着的待宵草丛中。浅黄色的小小花朵夜晚异常显眼,女孩蹲在待宵草前,轻轻地抚摸着它们的花瓣。短短数日,物是人非,她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只有眼前的这一丛待宵草还与从前无异,仍然开得那么绚丽。 了空走了过来,他看了看那些黄色的小花,轻声问道:“这是待宵草?” 女孩点点头。 了空环顾四周,这个山谷的确美丽绝俗、与世无争,是最适合这个女孩子的地方。想到这里,了空又是深深叹息,这是他的过错,若是当初他没有错判和氏璧的情况,现在她也不会被卷入那些无休无尽的是是非非中去。 听到了空的叹息,女孩转头望向他,了空脸上神色如常,女孩却感觉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心境。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了空,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拿起了空的一只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在他手上写道:“不是你的错。”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这不是他的错,是他的业。 女孩又在他的手上写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从何说来,了空望向她,深沉的眸子中带着数不尽的叹息。 “你何曾对不起任何人?”这是第一次,了空对女孩说话的时候没有带上小施主这个称谓。 女孩看着了空,了空也看着女孩,暗淡的灯光下,两人的眼睛异常明亮,亮得能映出彼此在对方眼中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女孩在了空手上写道。 了空深深望了女孩一眼:“贫僧了空,了犹未了的了,空空如也的空。” 听到他的回答,女孩又笑了起来,她在了空的手上又写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了空愣了一下,凝望女孩许久,女孩也定定地看着他,把他的模样完完整整地看进了心中。良久之后,了空长叹一声,他露出一个似悲似喜的笑容,语声平静如昔,似是无可奈何,又似听天由命,黑夜里,醇厚平和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道:“我叫吴泊居,子夜吴歌的吴,漂泊不定的泊,居无定所的居,吴泊居。” 听到这个回答,女孩朝了空笑了笑,她在了空的手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吴泊居三个字,她写得很慢,了空甚至能在心中跟着她的手指重复她所写下的笔画,也很认真,仿佛写的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一个人的灵魂。 了空整个心神也被她在这手上画的这几笔牵住了,浑忘所有,直到她写下最后一画,了空这才稍稍清醒,那看不见的短短几笔就像咒语一样,一笔笔刻入了空的心中,在他心上种下了一个咒,一个或许只有女孩能解开的咒,或许连她也解不开的咒。 了空看了看自己手中不存在的吴泊居三字,又看向女孩,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仿若深夜中盛放的纯白优昙,宁美绚烂,令人痴迷,了空心中一片宁静,他注视着女孩,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望着他,笑容灿烂,许久之后又摇摇头。 了空默了一会儿,露出一个有些不同的笑容:“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 “有一大山,名曰旷野,纵广一百由旬,于此山中,多有白象,及迦陵频伽鸟,出妙音声,如是美音,若天若人,若紧那罗,若阿修罗,无能及者,唯除如来。” “从今以后,我就叫你迦陵。” 作者有话要说: 吴泊居这个名字是我瞎编的,原著里并没有提到过他的俗家名字,他的从前也没提到过,超级神秘的,他说的迦陵频伽那句话是《正法念处经》里的,这段话大意为一座很大的山中有一种叫迦陵频伽的鸟,声音美妙无比,若天人之声,又像紧那罗、阿修罗,除了如来的声音,世上再没有能与之相比之声。 关于迦陵频伽百度百科解释如下:指佛教中的一种神鸟,据传其声音美妙动听,婉转如歌,胜于常鸟,佛经中又名美音鸟或妙音鸟。迦陵也是叶嘉莹先生的号。 第9章 第九章白山茶 洁白无瑕、妍美芬芳的白山茶被搬到了女孩居住在塔楼之上,那是千山万水从西南的成都运来的。据说那是在成都城外的一处幽谷中发现的,发现它的人把那株山茶从深山里带了回来,用碧如翡翠的花盆移植,然后不远万里地送到了东都洛阳。几经流转,被洛阳的信徒送到了净念禅院。 接收那盆花的人看见这晶莹剔透、白璧无瑕的山茶花,顿时就想起了此时正居住在净念禅院中央塔楼上的那个女孩,于是就把那盆白山茶搬到了女孩的房间。 把它搬来的人是两个附近尼姑庵的小尼姑,她们把山茶抬进来的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地把那白山茶的来历说了个干干净净。一边说着,一边夸赞白山茶绝俗的美丽,一边还说只有女孩才配得上那盆白山茶。她们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听来完全不会怀疑那就是她们心中所想。 女孩看着那盆白山茶,放下了手中的笔走到走到它面前,被移植过来的白山茶花朵极大,直径有差不多女孩一个手掌那么大,四五朵手掌大的白山茶生长在碧色的枝叶上,还散发着一股寻常茶花所不具有的淡淡的幽香,姿态静美幽淡。 女孩深深地凝视着那株茶花,尽管现在它开得十分美丽,但女孩却看见了主杆上被人工剪断的许多处伤口。显然在被移植到盆里的之前她还多着许多枝干,移植它的人为了符合自己的审美,就毫不留情地剪掉了它天然生长的枝干。 女孩盯着那些伤口,眼中并没有欢喜,长于深山幽谷之中的野山茶,因为被人发现了就被硬剪掉枝干送直到这里,以后也再也不能回自小生长的幽谷之中。 了空是当天晚上,才知道他们把一盆白山茶搬到了女孩房间的。这本是一件极小的事,身为净念禅院的禅主,了空自然不可能每天都过问这样的小事。事实上他们这样做也并没有什么错处。只是在听了白山茶的来历之后,了空静默了许久。 那株白山茶并不适合被送到塔楼之上,就如那个女孩,她本就不应该被关在塔楼之上,现在又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对象,这对女孩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思来想去,了空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再去把那株白山茶搬走,只会徒增感叹,只能随它去了。那株从成都远道而来的白山茶,就在女孩的房间中安置了下来。只不过自从那株白山茶被搬来了之后,女孩从来没有给它浇过一次水。一连过了数日,上面的花朵早就一瓣瓣凋落枯萎,只剩下几片还残留在枝干上。 前来照顾女孩的尼姑看到了有些心疼,要去找水浇灌它,被女孩阻止了,那尼姑很不解问道:“为什么你,你不喜欢它吗?这株白山茶多漂亮。” 女孩看了看那株已经枯了许多的白山茶,又看了看那个尼姑,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不让我给它浇水呢?”尼姑更不解了。 女孩又摇了摇头,见到她这副样子,尼姑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株白山茶,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懂,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尼姑离开之后,女孩静坐在白山茶面前,盯着那些枯萎了的花瓣。 许久之后,熟悉的佛音又传入耳中:“阿弥陀佛。” 一声阿弥陀佛道尽,高挺俊秀、风姿出尘的了空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女孩望着白山茶,了空却望着她,看的对象虽然不同,眼神却是相似的。 “你不给它浇水,是不愿意它在这里生长吗?” 闻言,女孩看向了空,一双清澈澄明的眼中带着丝丝惆怅,她没有回答了空的问题,只是久久地凝望着那株白山茶。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他坐在女孩面前:“是我的过错。” 女孩又看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头。了空当然懂她的意思,她从来就没有怪过他,被卷入这样的纷争当中是谁都不愿意的,也是谁都无可奈何的。无论是她又或者是了空,都是这滚滚的俗世纷争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波澜。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了时代的洪流当中,这又怎么能怪他呢? 了空当然明白,也当然不明白。在这天下动乱之际,出家人既想出世又要入世,只能为了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把不相干的人卷入其中,这当然是他的过错。 想到此处,了空久久沉默,漫长的沉默后,他凝望着女孩,用平静如水的声音说道:“今天晚上我就送你回小谷,以后不会有人再去打扰你。”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女孩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得整个洛阳街知巷闻了,有心者当然能从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中撬出女孩的所在。现在那个美丽幽静、与世无争的小谷,已经不再是能容女孩栖身的桃花源了。要是她再回到那里,很可能就会被有心者带走,到时候她的下场自然也就可想而知。 了空这样说无异于自欺欺人,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当然也不想明白这个道理,无论如何过错既然是他犯的,总要由他来承担。只要女孩想回到那里,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都会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像从前那样,能够安然无忧地在那个小谷生活,哪怕是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 听到了空的话,女孩沉默了很久,然后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她看着空摇了摇头。 这摇头也在了空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女孩十有八|九是不会答应,他顿了一顿,继续开口说道:“长安南边有座山叫做终南山,上面烟霞万千、奇峰迭起,风景秀绝,是避世居住的绝佳之处。我知道那里有一处极其幽静神秘的小谷,也和你之前居住的那一处非常相似,里面有许多长在悬崖绝壁间的山茶花,还有无数大大小小的水潭,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这显然已经是他思前想后,所能想到了最佳的处理方法了,能居住在那种地方也和之前的小谷没有两样了。只是长安离洛阳可不像洛阳离那个小谷一样,要是女孩去了那里,两人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这个了空当然也懂,千山万水的距离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女孩凝望着了空,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了空也望向她,深邃的眼中带着无限的温柔:“终南山上有日照积雪、清泉流石、红萼开落、野涧翠微,你一定会喜欢的。” 女孩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走到桌前拿起笔,开始写着,写完之后她就又把目光投到了空身上。了空走了过来,只见那纸上只写着三个字:我不去。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轻声说道:“难道我就愿意见到白山茶枯死在这里吗?” 女孩又拿起笔快速地写着:“我不是白山茶。”笔锋之间隐隐透露着执拗倔强之气。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他索性接过女孩的笔在纸上写道:“你非山茶,我却是移花之人。” 写完了空放下笔想要走回原处,像往常一样与女孩保持一段距离。可是女孩拉住了他的衣袖,紧紧地拽着,半点都不放松。了空被她拉得无可奈何,只好坐在她的面前。了空坐下后女孩仍旧不放开他的衣袖,仿佛一放开他们之间就会隔着千山万水,再不相见。然后,了空就看见了桌上那一叠未抄完的佛经,他凝望那叠佛经许久,一时竟默然无言。 很快就到了净念禅院的僧人们做晚课的时候了,钟声梵唱不绝如缕,从远处的建筑中远远飘过来。暮鼓晨钟是否真能敲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又是否真能唤起苦海梦迷人呢? 夕阳的余霞自窗外透进来,照在两人身上,泛起一片霞色。 了空就那样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看着女孩,女孩正一字一句地抄着佛经。与其说是抄,不如说是默写,那本黄黄的佛经就放在她面前不远处,她却连半点目光都没有投向它,只是不住地写着。流美娟秀的字在她笔下一个个生发出来,仿佛带着无限生机,在纸上孕育出玄奥难明的佛理。 了空看着那熟悉的字句沉吟不语,单论书法而言,整个净念禅院的人都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女孩的。从那浑然一体、变化自然的字当中他已经看出了女孩出生的不凡。他也曾派人探查过女孩的身世,只是这女孩就像从天而降一般,从来没有在尘世间留下过半点痕迹,他完全找不到任何关于她身世的消息。了空曾想过,如果能找到女孩的家人,那女孩就可以不像现在一样,如浮萍游云一般漂泊无依了。 抄了一会儿女孩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见她轻揉手腕,了空伸过手来按上她的手腕,淡淡的真气在他指尖流动。然后女孩就觉得手腕轻盈舒畅,之前的酸涩感也消逝无踪,她不由得笑了起来。 “会武功可真好。”她无声地说道,娇丽的唇微微动了动。 了空一愣,他有点不确定地看了看女孩,女孩又重复了一遍:“会武功可真好。” 这下了空确定不是自己眼花,他微微笑道:“你年纪尚小,资质绝无仅有,若是从现在开始苦练,日后前途可期。” 女孩的话提醒了了空,若是她能够像师妃暄和婠婠那般,那天下何处是她不可去的地方? 想到这里,了空看向女孩,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是原著中的对联,也不是黄师原创,许多寺庙门口都挂这副对联。 第10章 第十章问情 对一般人来说,能够学得绝世武功成为顶尖高手,自然是梦寐以求的。但是古往今来,能够学得不世绝学,成就千古之名的武林高手又有几人呢?即便武艺超凡入圣,又是否能真的逍遥自在,随心所欲呢?至少现在中原武林的第一人宁道奇,并没有真正做到能够逍遥物外。 了空注视着女孩,她的表情没有半丝变化,即便听到这样像普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她也没有半点都没动容,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无声的说道:“我不想学武功。” 闻言了空叹了一口气,他没有追问女孩不愿学武的理由,也不再提起这件。学武非一朝一夕之事,需要付出的努力也非常人能够承受的。并且要练就超凡的武艺,必然要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伤痛。即便是他,在少年时期也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才能有所成就,他当然不想女孩有像他一样的遭遇。 “你以前学武功的时候累吗?”女孩又问他。 了空恍然,他已经快记不起幼年时学武的细节,那些教过他的人他已经快要完全忘却了。只是他仍然记得日日闻鸡起舞刻苦修炼的艰辛,学武怎会不累?做人又何曾不累? “那你后不后悔学武呢?” 了空微笑:“既然学了就不后悔。” “那你什么都不后悔吗?”女孩又问。 这回了空不能回答了,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后悔呢?至少眼前这个少女此时存在在这里,就是他最后悔又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见了空不回答,女孩似有所觉,凝视了空许久,悄无声息地问道:“是我让你后悔了吗?” 了空看向她,眼中一片温柔平和:“没有。” 听到这回答,女孩笑了起来:“我也没有。” 两人相互凝视,眼中都充满笑意。 说话之间,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月亮渐渐升起,明月照人,也照见了万事万物。 了空站起身来,他应该离开了。太阳一落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不管怎样动摇也必须执行。见了空起身,女孩既不阻拦也不挽留,仍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到他关上了那木门,隔绝了两人相会的视线,仍然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月亮升起之后,他就是属于佛像的了。 女孩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高挺熟悉的身影慢慢走向铜殿,殿内的佛像又该迎来他们最虔诚的信徒了。 就像天边的明月那样,虽然给所有人指明了方向,却不属于任何人。无论古往今来,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天边的那轮月亮,诸佛的弟子是否也像那轮月亮一样呢? 女孩望着那个月亮,月亮离她似乎只有咫尺之遥,她不由得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它。只可惜他们之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即便她一抬眼就能看见月亮,月光也洒在她身上,她却绝不能触摸到它。 到底要怎样才能触摸到天边的月亮呢? 女孩的心中升起了这样一个疑问。从前她在小谷中的溪水里看到过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月亮,只不过她知道那月亮是水中月镜中花,只要她伸手去触碰就会消失无踪。 现在她看着天边的真月亮,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是能到月亮上去,那该有多好啊。 月色渐浓,僧人们的晚课也做完了,已经听不到从远方传来的念经声,四处又恢复了寂静无人的状态。女孩又回到桌前,拿起笔又开始抄令无数僧人痴迷的佛经了。 “八相名苦,所谓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盛阴苦。能生如是八苦法者,是名为因。” 抄到这一处时,女孩不由得停下了笔。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假如把这世间的佛经都抄遍,能不能勘破情关呢?想到这里女孩怔了一下,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她使劲地在脑海中回响,想要想起从前的一鳞片爪,却半点都想不起来。 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小山谷?自己是什么人?从前有过怎样的过往? 她一概都想不起来,可是她为什么会有一种想知道情为何物的想法呢?女孩苦思很久,始终没有答案,于是她放弃了追寻这个答案。 女孩仔细地回想了自己所抄过的内容,发现上面并没有她想要知道的答案。于是她找出房间内的所有佛经,一页一页地翻看着。上面有教人向善的、有教人怎样脱离苦海的、有教人认识自我的、有解释种种因果的、有描述各种轮回的,可是就是没有教人怎样忘记情的。 女孩阖上了那些佛经,她又走出了塔楼。走到铜殿之外,还没到台阶,铜门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女孩默默地走进去。 了空静坐在诸佛像之前,女孩径直走到他面前。了空双目紧闭,双手合十,口中正不断吟诵着什么。烛火的映照下,秀亮出尘的面容湛然有光。 女孩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过了许久了空这才睁开眼睛,一双深沉又天真的眼睛望向女孩。女孩直直地看着了空,过了许久才问道:“佛经上有教人怎样忘记情的吗?” 看到这个问题,了空一怔,平静地回答:“有。” “那是怎样的?”女孩又问。 “所谓管叫他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诸法之中,唯情最难勘破,唯极情方能无情。” “你是说要有情才能无情吗?” 了空点头。 “我不懂。” 了空回道:“我也不懂。” “那你信吗?” “我相信。” “为什么你会相信呢?” “因为佛祖从不撒谎。” “那佛祖有情吗?” “当然。” “那佛祖无情吗?” “当然。” “我不懂。” “因为佛祖当年也是人,后来又成了佛。” “是人就会有情吗?” “是的。” “那从人变成佛就能无情吗?” “也许还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无情便是有情,佛对众生皆无情,佛对众生皆有情。” “我还是不懂。” “没关系很多人都不懂。” “那你懂吗?” “我也许懂,也许不懂。” “我觉得你不懂,要是你无情,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闻言,了空一阵微笑。 “我也不懂,要是我无情,我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所以我不懂为什么无情就是有情?” “也许以后你就会懂了。” “那我现在有情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那为什么有情了才会无情呢?” “因为只有懂得才能放下。” “你是说只有懂得情,才能把情放下变成一个无情之人?” 了空点头。 “为什么懂了情还能把情放下呢?” 了空无言。 “那你现在懂了吗?” 了空沉默。 “那你现在能放下了吗?” 了空依旧沉默。 满殿的神佛似乎都把目光投向他,嘴边依然是神秘难言的微笑。 “那怎样才能有情呢?” 了空不言,佛像依旧微笑,殿内的灯烛悄然无声地流着红泪。 女孩走到了空身旁,虔诚地跪了下去,她朝殿内的佛像一丝不苟地拜了三拜。了空能够清晰听到她的头触碰到殿内地砖的声音。 “希望殿内的诸佛能够教我怎么懂情。” 了空无声叹息,哪有人向诸佛提这样的要求的? 仿佛是感觉到了了空的叹息,女孩侧过身望向他:“不可以向佛祖们提这样的要求吗?” 了空又想叹息了,他看了看满殿微笑的佛像,又看了看女孩,开口道:“不必向佛祖提这样的要求,他的弟子自然能实现你的愿望。” 殿内的红烛噼啪作响,缓缓流下一滴滴红泪,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渐渐凝固。灯影摇曳,模糊的黑影投射到四周的墙壁上。 月光已经完全照不到这一片被灯影笼罩的地方,外面的声音也被隔绝在铜门之外。诸佛仍然悄无声息地微笑,目光似是投向铜殿上方,又似悲悯地望向虚空之上。 多少个日夜里,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坐在铜殿之内。若不是殿内点着的蜡烛,也许谁都看不见他们似有似无的微笑。 铜殿内一片寂静,若不是时不时传来的蜡烛燃烧时产生的噼啪声,这里简直就不会有任何声响。冰冷的汉白玉石砖传来了石料特有的寒意,石砖之上灯火不断摇曳,晃出一片含糊的影子。 外面的寒风通过铜殿顶上的两个狭小的通气口,艰难地钻进来些许,殿内的温度依旧温暖,丝毫不受那些许寒风的影响,甚至有不断升高的趋势。也许是受燃烧的蜡烛影响的缘故吧,就连冰凉的石砖也渐渐不那么冰凉,在灯光的照耀下渐渐显出一点点温度。 又是噼啪一声,桌台上的红烛爆出一声低响。火光跳跃,影子不断地轻轻摇晃。 然后,一滴红色缓缓滑落,滴在洁白无瑕的石面上。 月儿悄无声息地升到中天之上,寒风吹过,窗前的白山茶微微颤动,最后几片洁白的花瓣也缓缓的掉落在微风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八相名苦……是名为因。出自《大般涅盘经》。 收余恨……早悟兰因。是京剧《锁麟囊》里的。 第11章 第十一章双全法 青山碧碧,翠色森森,时有禽鸟争鸣,异花竞艳。 清澈的山涧旁,一双如霜似雪的玉足浸没在冰凉的溪涧中。细细碎碎的阳光自林树梢漏下,透过清澈的溪水落到那玉足上。溪涧中的银白色小鱼,不时在白璧无瑕的玉足上亲吻,惹得主人不时晃动一下,拨开一片粼粼水光。 时已近夏,山中的辛夷花已经盛开,时有一两片落到溪涧中,顺着流水飘下来。深红的花瓣落到白如莹玉的纤足上,惹起一片旖旎的风光。 一个高瘦俊秀、湛然出尘的和尚走了过来,见玉足的主人仍然留恋溪水的冰凉,不由得轻叹一声。他走上前来俯下身|子,轻轻地将她抱起,放到溪涧旁一块干净圆润的石头上。从怀中拿出一方柔软干净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干女孩足间的水迹。然后拿起一旁的罗袜,不紧不慢地给她穿上,最后又拿起小巧玲珑的绣鞋套在女孩脚上。 女孩靠在和尚的身上,指着不远处的一株辛夷树说道:“我听说那个能吃,是不是?”其声如霜梨新荔、红浆甜雪,泠泠簌簌,在人心中漾开无数涟漪。 和尚点头。 “那我们今天吃那个好不好?” 和尚又点头。 “我要自己去摘。” 听到这话,和尚叹了一口气:“那树那么高,你要怎么上去?” “我可以爬上去呀,我以前就是爬上树摘果子的。” 和尚又叹气:“若是如此,那我们今天还是不要吃那个好。” “为什么?”女孩不解的问道。 “我可不想既要做饭,又要照顾一个屁股摔开花的人。” 听到这话女孩撇了撇嘴,道:“我爬树从来没有摔下来过,才不会什么屁股开花呢。” 和尚又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难道你今天也像往常一样吗?” 听到这话,女孩不解地看着他,和尚也平和地看着她。 “那——”女孩移开目光,呐呐道,“你去给我摘。” 和尚扬了扬手间的布袋:“你看这是什么?” 女孩朝里面一看,顿时眉开眼笑,溢出一片春光,布袋里面正是深红色的辛夷花。 和尚一手提着布袋,一手自然而然地牵过女孩的手:“我们走吧。” 女孩点头,两人离开溪涧。 不过初夏,不远处中的桂花已经开了,浓郁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山谷。 竹屋前的花圃有几只黄绒绒的小鸭子正在漫步,一只白色的小狗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它那样子,似乎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只狗,而应该和那群鸭子是同一个物种。女孩推门走出来就看见了正在看着鸭子的小狗,她也津津有味地看着它们。 没过多久,和尚从竹屋里走出来,手上还端着一碗东西。和尚走到女孩身边,把手中的碗递给她。女孩接过碗看了看,拿起筷子夹起里面的一朵辛夷花,放到嘴里细细地嚼了嚼,舌尖似乎还能感觉到辛夷花的娇柔与芬芳。 女孩露出一个极其娇甜的笑容,她又从碗里夹了一朵辛夷花喂到和尚嘴边,和尚微微张口,花就到了嘴里。 “好吃吗?” “好吃。”和尚回答,他对这些东西本来没什么要求,只不过因为女孩喜欢,这才稍稍给了这些东西一些注意力。 女孩显然也知道和尚是爱屋及乌,她又夹起一朵喂到和尚嘴里,和尚又吃了,女孩又要给他喂,和尚轻叹一声:“你不是想吃这个吗?” 闻言,女孩就把到了和尚嘴边的辛夷花放到自己口中。 见女孩兴高采烈地吃着辛夷花,和尚微微一笑,走到不远处的溪水边。溪水缥碧,清澈见底,和尚将一个封闭的竹筒放到水中,用绳子系好拴在旁边的树干上。 做完这些,和尚又走到女孩身边,女孩又在看小狗和小鸭子,那样子也像是觉得自己的物种应该和它们一样。 和尚微微摇头,轻轻将她拉起来:“不要在地上久蹲,否则等一下你会觉得头晕目眩的。” 女孩被拉了起来,碗中的辛夷花还剩了大半,她看了看碗里的花,又看了看和尚,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吃不完了。” 和尚看着她,无奈地摇摇头,接过女孩手中的碗,没多长时间就吃了个干净。 天上白云朵朵,晴空万里,一碧如洗,璀璨的阳光下,整个小谷都散发着金色的气息。女孩看着天上的云,忽然指着其中一朵:“你看那一朵像不像白山茶?” 闻言,和尚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很像那一株从成都远道而来现在又被移植到小谷中的山茶花。 看见那朵像山茶花的白云,和尚心中一片柔软,他低头望向女孩轻声问道:“你现在还想去看终南山的山茶花吗?” 听到这话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地点了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容顿时淡了,又摇了摇头。 见她如此,和尚露出一个极温柔极平静的笑容:“那我们就去钟南山看山茶花。” 女孩望了望他,又望了望那朵快要飘走的云,摇了摇头。 和尚轻叹一声,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女孩颊边的头发,轻声道:“没关系,你想去看,我们就去看。” “我不想。”女孩说道。 “好,你不想,我想去看,你能不能陪我去呢?” 女孩低下头:“我不想这样,我们不去好不好?我们就在这里,这里也有山茶花的,终南山那么远,我不想去。” “钟南山虽然远,但却也比这里近一些,这里虽然近,却比终南山远了许多。” 听到这话,女孩又撇了撇嘴,她把头扭向一边,自顾自看着正在花圃里玩耍的小狗和小鸭子,装作没有听到和尚的话。 见她如此,和尚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再过两日,行前辈就要到洛阳了,等他将和氏璧取出,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听到这话,女孩顿时顾不得正在装作听不到和尚说话的样子,她转过头去看着和尚,一双莹澈潋滟的眼睛中带着惆怅和忧虑。看见这双眼睛,和尚又叹了一口气,轻轻伸手抚上她的眼睛:“不要这样,你的眼中本不应该出现这些的。” 女孩垂眸:“你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和尚露出微笑:“你在这里,我就应该在这里。” “那若我不在这里呢?”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不,要是我下了地狱,我才不让你跟着我呢。” “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那是佛说的,他说他去,下不关你的事。” “我是佛祖的信徒,自然要践行他的言行。” “那我替你去,你不要去。” “你若要去,”和尚深深叹息,“我又怎能不去呢?” 女孩看着和尚,好半晌不说话,过了许久才用极轻极淡的声音问道:“难道我们只有下地狱这一条路吗?” 和尚望着她,声音无限温柔:“当然不是,我们还可以去终南山。” “你不做和尚了吗?” “只要心中有佛,在家出家并无二致。” 听到这话,女孩半天不说话,她望向洛阳的方向,看了许久。 和尚伸出手去,轻轻地把她的视线移到自己面前。 “现在你懂了吗?”女孩望着他,盈盈的眼中水光潋滟,似乎弥漫着千丝万缕的雾气。 和尚又是一叹息:“我已经不想再看见你的眼泪了。” “我又没有哭,哪里有什么眼泪?你乱说。” “好,是我胡说,你并没有哭。” “当然,”女孩吸了吸鼻子,“那你有没有哭过呢?” 听到这话,和尚怔了一下,他细细地回想自己的一生,应该是哭过的吧,人怎么会没有眼泪呢? 他回答:“有。” “我想也是。”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听到女孩的话,和尚不由得问道。 “因为人的眼睛里有那么多水,总会有流出来的时候啊。” 听到这样的回答,和尚失笑。 “我希望你眼睛里的水永远都不会有流出来的时候,至少不要为我或者任何人流出来。” 听到这话女孩默然不语,一双莹莹滟滟的眼睛望着和尚,雾气氤氲,泫然欲滴。 和尚又是一声叹息,他伸出手抚上女孩的背,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温和低沉的声音自胸膛中发出,透过骨骼传到女孩的身体上:“至少现在,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切都由我来承担。” 女孩不由得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把头埋进他的怀中,淡淡的香烛气自他身体上传来,那是常年被香火熏染的气息。即便以后他不再是和尚了,身上的气息仍然不会变的。就像他的人一样,无论在哪里,他都是佛祖最虔诚的信徒。 我和佛祖哪个重要呢?女孩心中偷偷问着。 她不敢问也不想问,更不敢去知道这个答案。她就像一个小偷,从庄严的佛殿中将佛祖最虔诚的信徒偷了出来。这是她的罪过,她的业。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忽然间,这句诗在她的心中冒出来。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有这样的疑问,可是谁又得到了答案? 流云浮动,阳光渐渐移到两人身上。阳光下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在地上投射出一个缠绵的剪影,又随着阳光的移动渐渐拉长,渐渐变得模糊。 世上的人儿啊,到底有谁能够解答这个亘古有之的疑问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句出名得要死的话就不用我解释了吧。 第12章 第十二章树怕剥皮,人 很快,被了空和师妃暄称作行老前辈的世外高人行千里就来到了洛阳城。和许多隐居名山大川的高人一样,行老前辈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山林的清气,令人见之难忘。 一见到女孩,行千里眼中爆起精芒,一动不动地盯着女孩,许久之后才油然道:“如此嘉质天成的道胎,可惜可惜!” 行千里一边说一边摇头,言语之中惋惜之意溢于言表。 师妃暄站在他的身旁,一如既往的清丽如仙。听到这话,师妃暄问道:“行老前辈,可是和氏璧有什么问题?” 行千里叹道:“可惜小姑娘如此资质,要是早十年遇到老夫,小姑娘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如今……唉——” 行千里又是一声叹息:“可惜可惜,如此良质璞玉白白浪费,真是暴殄天物!” 行千里左一句可惜,右一句可叹,言语之间只是在为未能遇到女孩这样资质的徒弟而叹息,丝毫没有提起和氏璧的事情。 师妃暄等他感叹了一阵,又提起和氏璧的事:“请问行老前辈,您可有把握把和氏璧取出?” 听到师妃暄的问话,行千里又把目光放到女孩身上,肯定地回道:“和氏璧并不在她身上,但她身上确在有和氏璧的气息,并且那气息十分强烈,周而不息流转奔腾,是以你们才误认为和氏璧在她的体内。但老夫凭着与和氏璧朝夕相对二十年的感觉,可以确定和氏璧并不在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她会沾染上强烈的和氏璧气息,照常理而言,她不懂武功,和氏璧自然不会对她产生影响,真是奇怪至极。” 听到这话,师妃暄美眸轻颤,扫了扫与世无争、一片纯然的女孩,又想起了寇仲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止水不波的通透剑心也泛起了几许波澜。 片晌之后,师妃暄恢复古井不波的恬淡心境,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是我们误会了这位姑娘,妃暄愿意代师门向这位姑娘郑重道歉。姑娘本住在的小谷里,与世无争,现在被我等打扰,实在是我等之过,不知姑娘可愿意去慈航静斋暂居?那里与世隔绝,风景清幽,希望姑娘能慎重考虑。” 听到两人的话,女孩默然许久,拿起笔在纸上写道:“我不想去。” “那姑娘想去哪里呢?”师妃暄又问。 女孩又写道:“我要回去。” 师妃暄不由得轻叹一声,现在那个小谷虽然不是尽人皆知,却也不再神秘。这女孩若回到那里,恐怕就要从此命运多舛了。 此时,一直安坐在一旁的了空忽然开了口:“贫僧有一事要说与两位知晓。” 一听见这话,师妃暄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就连一旁的行千里也把目光移向他。这修炼闭口禅多年的禅门高人到底要说什么呢?有什么能让他如此郑重其事主动开口呢? 一听到了空的话,女孩拿着笔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她快速地在纸上写道:“我可不可以就住在这里,哪也不去?” 一写完,她就将纸拿起来。师妃暄的目光自然也就落到了那张纸上,看到纸上的两行字,师妃暄默然片刻,开口道:“了空大师,这位姑娘因和氏璧而被卷入到江湖的纷争当中,现在能够庇护她的除了慈航静斋,就只有净念禅院了,既然这位姑娘不愿意去慈航静斋,还望大师能暂时收留这位姑娘,待我们找到了这位姑娘的家人,就把她送回到她家人身边去。” 了空也看到了女孩写在纸上的字,默然片刻又开了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中带着与平常绝不相同的坚定:“贫僧……” “除了这里我哪也不去,”女孩又快速在纸上写着,这一次她用笔非常用力,给人一种力透纸背的坚决,“如果谁要逼我,我就从这里直接下去。” 写完这句话,女孩拿着纸站到窗边,她所写的这里是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屋内的两人被女孩的坚决震了一下,他们完全想不到这女孩看似柔弱,心性却如此坚定。假如他们不按照她的要求,那她断然不会违背刚才的誓言。 事已至此,除了成全,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行千里来去匆匆,离开塔楼之后,他就风尘仆仆地离开了洛阳城,丝毫没有停留。师妃暄也回到了自己在城中寄居的地方,塔楼之上又只剩下了女孩和了空。 “为什么?”了空静静地看着女孩。 “你和我不一样,他们会怪你的。”女孩不看他,目光投向远处的建筑。 “我犯下大错,别人要如何评说,我无话可说。” 听到这话,女孩心下一颤,走到了空面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觉得认识我是大错?” 不了空望向她,眼中沉静而温柔:“你我相识,是缘,我意志不坚,是错。” 女孩屈下|身子,伏在了空膝盖上,仰望着了空:“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问你的。” 了空抚上她的脸:“不问我,你又问谁呢?”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痴痴地望着他。 了空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叹一声:“诸法之中,唯情最难勘破,佛祖尚且有情,况我乎?” “那你能教我怎样忘情吗?” “我现在还不懂,等我懂了再教你,也许,我永远都不会懂,你愿意等吗?” “那等我懂了再教你?” “好,等你懂了,我也就懂了,我希望你快点懂。” “我希望我永远不会懂。” 了空无声叹息,等你懂了,我也就不得不懂了。 月儿又升了上来,不知疲倦地挂在天上,千万年来,它都在天上。 “为什么它不会厌倦?”女孩凝望着天空上的月亮,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因为它并没有感觉,无知无觉,无始无终,恒常不变,亘古如此。” “你是说月亮不变,是因为它没有心,如果它有心就会变了是吗?” “是。” “那如果人没有心,就不会变了吗?” “人自然不能无心。” “那树为什么可以没有心呢?” “因为,树怕剥皮,人怕诛心。” “那,你会变吗?” “也许会。” “你要变的时候,告诉我好不好?” “好。” “那我会变吗?” “当然。” “为什么?我觉得我不会。” “人总是会变的,当你成长了,也就变了。” “成长就要改变吗?” “成长,就是不得不变,我希望你永远不变。” “为什么?” “因为,成长总是痛苦的,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痛苦。” “那我就永远不变。” “但愿如此。” “一定能如此。” 月儿悄无声息地移动,皎洁的月光时不时被乌云遮住,仿佛也掩盖了人间的低声呢喃。微风阵阵,时不时传来一阵哗哗的树叶晃动声。 如此星辰如此夜,当然是有情人窃窃私语的良辰,连月儿都知道避开他们的悄悄话,让人间的有情人能够互诉衷肠。 行千里来了又去的消息,很快就在洛阳城中传开,和氏璧不翼而飞的消息也随之流传开来。既然和氏璧不在那个女孩身上,那么定是寇仲他们三人给偷了去。 有心人结合和氏璧失窃的前因后果仔细分析后,发现还是三人盗宝的嫌疑最大。只可惜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三个小子也早就踪影全无,即便有心去追究,一时间竟也找不到追究的方向。 送走行千里后,师妃暄也在寻找寇仲三人,可是他三人如泥牛入海,无迹可寻,就连当日去替她传信的侯希白也了无踪迹。师妃暄本就不是执着于物的人,既然和氏璧事已至此,再纠结下去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当日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是他们三人盗走了和氏璧,并信誓旦旦地说和氏璧已经在他们手中化为齑粉。现在想来,他们三人这话倒有九分是真的,既然和氏璧的事已经成了定局,只能随它去了。 时值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洛阳城虽然处于王世充的管辖之下,但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由南到北,无数的势力都渗透到洛阳城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白道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净念禅院的动向,自然是他们关注的重点。 自从和氏璧和关于那个女孩的消息在洛阳传开后,许多有心人就一直在设法要得见女孩的庐山真面目。最好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她,这样和氏璧谁属就不言自明了。只可惜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成功,面对铜墙铁壁般的净念禅院,这些人不免都产生了望洋兴叹的感觉。 他们当然不知道,即便他们能闯过由两百多个僧人组成的层层防御网,到了女孩所居住的塔楼。他们也闯不过了空这一关,白道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禅院禅主可不是徒有其名的。 事实上,了空与中原第一人宁道奇之间也不过一线之隔。只不过身为出家人,了空向来十分低调,也很少与人动手,是以知道他水深水浅的人十分有限。有些人甚至在江湖行走了许多年,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在同级数的高手之中,了空可谓是最不为人知的了。 不过现在,了空二字已经在洛阳传得满城皆知,现在只要是在洛阳城里的人,就至少听过两种版本以上的关于了空的传闻。不管那传闻怎样变化都离不开两个中心,总结起来就只有一句话:了空恋上了那据说是身怀和氏璧的女孩,要为她还俗。 第13章 第十三章极乐世界 这一轰动性的传闻,立刻在洛阳的各个阶层传了个遍。了空是何等人物,要是传闻属实,那能令了空都动心的人又该是怎样的人物? 于是,在各个版本的传言中,那个据说是身怀和氏璧的女孩都被描述得神乎其神。在人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传闻中的女孩从最开始的小有姿色,到后面的国色天香,再到后面的倾国倾城举世无双,最后竟然被形容成了比师妃暄和婠婠还要动人的绝世美人。更有夸张一点的人,直接就把她说成是天仙下凡。总之怎么夸张怎么说,怎么耸人听闻就怎么说。 一时间洛阳城中关于了空和身怀和氏璧的女孩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被很多人怀疑,是流言的制造者的阴癸派派主祝玉妍,也听到了这些传闻。她当然不肯像那些愚夫笨伯一样,去听信那怎么听怎么有漏洞的谣言。 关于女孩的容貌,婠婠已经给她形容得非常清楚了。她在意的是师妃暄他们,竟然没有能从她身上找到和氏璧。那么婠婠所说的那三个小子,一口咬定和氏璧已经在他们手中报销的话,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既然和氏璧已经报销,那她许多筹划就应该再做调整。 想到这里,祝玉妍不由得思绪飘忽。像那些传闻中描述的那样,令人瞠目结舌神魂颠倒的美人她也曾见过。要是她还活着,那这些形容用在她身上,就不会有半点的夸张之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世事无常,她不得不狠下心来让她受尽苦楚。 如果可以再一次选择,也许当年她就不会像那样去做,只可惜已经没有第二次了。 谣言满天飞。 净念禅院内的人自然也听到了那些谣言,他们当然十分震怒。了空禅主是怎样的人,他们比谁都清楚,那种荒诞不羁的谣言简直是在侮辱整个净念禅院。 禅院内的人虽然一个个义愤填膺,却也无可奈何。流言蜚语这种东西,都是见仁见智,各由心证,若是别人就愿意这样说,他们也无可奈何。难道他们能冲出去,在洛阳的大街小巷上贴满澄清的告示吗,这哪是出家人所为? 理智上,他们应该对这些可笑的流言充耳不闻。可是三人成虎、曾参杀人,谎言说了一千遍也就成了真,流言的力量是谁都不能小看的。 身为净念禅院的禅主,了空自然也很快就听到了这些流言。这些流言到了他的耳里,就变成了对他真实心境的描述。那些传播流言的人,似乎有着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能洞察到他内心深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其中曲折之处,甚至描述得比他本人所感受到的更巨细无遗。 听到这些流言后,了空沉吟不语。 向他叙述流言的人一直义愤填膺,再三说明要为了空澄清,让洛阳城内的人都闭上嘴。这当然是不可能的,自古以来就没有谁能让所有人都闭上嘴的。哪怕是万人之上的九五之尊。 人心,从来就是最不能受控制的东西。 “阿弥陀佛。”了空终于开口,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不嗔,平静地说道:“你去召集禅院内的所有人,我有话要对大家说。” 听到了空的话,不嗔呆了一下,他没想到了空是这样的反应.在他的设想里,了空多半对此不置一词.不管外面传得如何轰轰烈烈,都不会影响到他古井不波的心境。他前来报告,只不过是为了抒发心中的闷气,并不是为了得到了空的回应.没想到现在了空,居然要让他去召集整个禅院的人. 了空禅主到底要做什么呢?怀着这样的疑问,不嗔走出铜殿,匆匆去召集其他人。 时值正午,阳光正直直照在净念禅院的每一处,也照在了塔楼之上。 白天,女孩是不会走出塔楼的.自从那一晚后,她和了空似乎约定俗成,只有在月亮升起的时候,他们才会相见。现在女孩多半在小憩,阳光也许会透过窗子照到她的脸上,照见一张空灵幻美、一尘不染的脸。 这样想着,了空心下一片柔和,心中的想法也就更加坚定了.不管怎样,他已经下定决心,即便女孩之后会怪他怨他,他也绝不后悔。 很快,净念禅院内的僧人们,就在空旷的白石广场上排列整齐.自从女孩来了之后,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白石广场上聚集了。在这个时候被禅主召集起来,大家都十分奇怪,都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小声猜测者禅主召集他们来的原因。 了空看着面前两百多人僧人,表情一如既往,语声也十分平淡:“贫僧召集各位前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各位。第一,贫僧犯了大戒,要辞去净念禅院主持之位。第二,那些传言,并不是传言。” 了空的这两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把在场的人劈得愣在当场,这怎么可能? 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更有甚者立刻伸出手来掐了自己一下,刺骨的疼痛让他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可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又怎么会听到这种令人难以相信的话呢?禅主居然真的像流言中所说的那样,对那个女孩动了动了情,这怎么可能?一定是魔门的妖人给他们使了什么邪门功法! 一时间,广场之上的众人脸色各异。他们向周围望去,看到的都是震惊诧异不可置信的神色,没有谁比别人更好一点。老天爷,如果这是一场梦,就快点让梦醒过来吧。 可惜,这不是一场梦,在众人震惊不已的神色中,了空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说完之后,他就唤出了在禅院内,掌管戒律的四大护法金刚之一的不怒。 “贫僧所犯之戒,该当何处罚?” 不怒看着了空,根本就说不出半点话。 “根据禅院所定下的戒律,贫僧所犯之罪当杖责两百逐出门墙,现在请执棍僧来执行院规。” 说罢,了空走到众人面前,一言不发地趴了下去。被他点名的执棍僧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脑际乱成一片,完全没办法思考眼前的事情,更不要说去执行什么戒律了。 “请执棍僧上前来执行院规。”了空又重复了一遍,这一声暗含他沉厚的内力,在场的众人都被他的声音所震,纷纷清醒过来。 执棍僧望向四大护法,又望向趴在地上的了空,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怒,”了空又开口了,“你身为掌管戒律的护法,难道还要徇私枉法袒护我这个主持吗?” 被他点名的不怒脸色乍青乍白。许久之后,他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对一直像看救星似的看着他的执棍僧说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一棍,两棍,三棍,粗如儿臂的乌木棍一下下打在了空身上,发出咚咚的闷响。谁都知道那滋味肯定十分难受,但谁也都知道了空不会用内力去抵抗。这他自己要求的惩罚,或者说,这是他自己强求的惩罚。这两百棍下去,任谁都要皮开肉绽,血肉模糊,重伤不起。 整个白石广场寂无人声,除了棍击皮肉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那一声声闷响在广场上回荡着,似是敲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仿佛是过了漫长的一百年,两百棍终于打完了。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了空土黄色的僧衣也变成暗褐色,和血肉粘连在一起,模糊一片,令人不忍目睹。在场的众人纷纷移开了目光,不管如何,这是他们一直以来敬如神明的禅主,谁都不想看到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受完那两百棍后,了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到不怒手上,不怒十分不情愿地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罪己书。 了空将自己所犯之罪,一五一十地写在了上面。事已至此,就连四大护法金刚也无法自欺欺人了,他们每一个都看过了那罪己书。经过禅院内的僧人公议,最后,他们做出了剥夺了空净念禅院主持之位,并立刻将他逐出净念禅院的决定。 当他们把这个决定告知了空时,了空平静无波,似是早就知晓了这样的决定。 一个小小的黄色包袱,里边放着几本已经翻阅过很多次的佛经,这就是了空的行李。 脱下了象征净念禅院禅主的土黄色僧袍后,了空换上了麻色的粗麻僧衣,背上的那个小小的黄色包袱,了空就走上了塔楼。他的双脚已经因为杖责而受了重伤,女孩住在最高层的房间,他一步步向上爬,伤口上传来的疼痛令他不时一阵颤抖。但是他走得很稳,也很坚决,仿佛并不是在爬楼梯,而是走向他心中的西方极乐世界。 是的,他的极乐世界就在这楼梯的尽头,只不过不知道他所想的极乐世界,是否也是女孩心中的极乐世界? 第14章 第十四章情泪 太阳将塔楼的影子拉得很长,了空踏进房间的时候,女孩正在抄佛经。她抄佛经抄得很勤,每天几乎有三四个时辰都在抄写。在这样的用心下,她在塔楼上的短短的一段时间内,就已经抄好了几本佛经。这是她抄给了空的,一笔一画都十分认真,就像僧人做晚课时用心用意念出的每一个音符。 女孩背对着房门,了空推开门时,她正专心致志地写着,因此并没有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直到了空走到她身后,她才似有所觉,转过身去,就看见了一身麻色僧衣脸色苍白如纸的了空。淡淡的血腥味自他身上飘来,即便身上的香火气一如既往的浓重,也遮盖不了那味道。 女孩立刻站起来,她已经看见了了空肩上的那个黄色的小小包袱。一看见那个包袱,女孩就什么都懂了。大滴大滴晶莹剔透的水滴自她的眼中滴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清了空的表情。 熟悉而温厚的双手将她搂入怀中,一声叹息自她头顶上传来:“我说过,不想再看见你的眼泪。” “我没有哭,”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你看错了。”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想要将女孩的脸捧起来。女孩却把脸紧紧埋入他的胸膛,冰凉的液体透过单薄的僧衣渗到他的胸口,化为一片烧人的热度。 在很久以前,了空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女儿是用水做的说法。现在,他终于知道此言不虚了。 直到星辰升起,散发出或明或暗的光亮。女孩仍旧伏在他怀里不住地流泪,了空几次想抬起她的头,却被她拒绝了,只好让她埋在怀中,无声地流泪。 星月皎洁,月儿看着这一对相拥的人,似也发出了一声谁也听不到叹息。 许久之后,女孩终于抬起了头,泪水仍然不住地从她眼中流下。她看着了空,原本澄澈纯粹的眼中带着无限的忧伤,眼眶变成浓重的胭脂色,两颊也红红的。 “你真傻。”女孩用哭得有些鼻音的声音说。 “是。”了空微笑道。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笨的人。” “是。” “他们真狠心,把你打成这样。” “是。” “你真是个大笨蛋。” “是。” 女孩断断续续地说着,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抽泣。她说一句,了空就应一句,那样子一点都不像一个刚被打完两百多棍的人。 女孩揉了揉眼睛,又用手帕擦了擦手上和脸上的泪水。看见了空衣襟上湿了一大片,刚要伸手过去帮他擦一下,蓦地又缩了回来。 “才不给你这个笨蛋擦。” 说完,她就转过身去,把桌上的佛经一点一点叠起来,用一块布包在一起。了空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看她收拾东西。不一会儿,女孩就把佛经包好了。她抱着佛经,走到了空面前,看着了空平静无波的眼睛说道:“我们走吧。” 了空微微点头,牵起女孩的手,向下走去。 现在他当然不可能施展什么轻功,他也不想用什么轻功。两人就这样牵着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净念禅院。 夜已深了,洛阳城中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两人就这样在白天人满为患的大街上缓步走着。 女孩硬是要到药店里去给了空去买药,可是都这个时辰了,有哪家药铺还会开门呢?即便她去敲门,在深夜里又有几家药铺愿意把门打开呢? 其实,再好的药净念禅院里面都有,无论是治外伤还是治内伤的,都应有尽有,院中的人也十分愿意把这些伤药拿给他们用。只不过女孩根本就不愿意用净念禅院里面的药,所以就这么走了出来。修为到达了空这个层次,这样的伤势,只要运功疗伤,最多几天的时间,就能完好如初,根本不必用什么药。这个道理了空当然懂,女孩似乎也懂。 女孩一连敲了许多家药铺的门,都没有一家愿意开门。她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这个念头,既然在城内买不到药,那就去城外采药。外面到处是山林,总有长着草药的地方。 从禅院出来,无论女孩还做什么,了空都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从不阻止。两人一路向外走去,走到城墙边,了空抱着女孩轻而易举地跃出洛阳城。 密林遮住了星月的光辉,想在这种情况下在林中去寻找草药,自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女孩却不信这个邪,她在黑漆漆的林中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些可以治疗外伤的草药。 洛阳城外离那个小谷虽不远,却仍然有一段对常人来说不近的距离。要是了空用轻功带着女孩,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达那里。但是现在女孩怎么肯让他再去用轻功抱着自己翻山越岭,他现在被打的浑身是伤,要是硬要赶到那个小谷,肯定会伤上加伤。 女孩咬了咬唇,思来想去,决定在附近寻处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暂时休整几天。幸而这里是离洛阳城不远的郊外,多得是被人遗弃的乡野村落。女孩找了不久,就在一个小山坡下找到了一片荒弃的村落。 两人进到一间看起来相对不那么破的小屋里,四周积了厚厚的灰尘,除了残破的墙壁之外什么都没有,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女孩四下寻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出一床破旧的棉被,放在破烂的木板床上,她解下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然后看着了空。 了空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女孩又点亮了那盏小巧的提灯。 暗淡的灯光下,了空的背上仍是血肉模糊,部分已经结痂的伤口又流出血,黏住了了空的衣服。女孩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和伤口的皮肉分离开来。 “痛不痛?” “不痛。” “你胡说,哪有不痛的?” “真的不痛。” “你不痛我痛。” 女孩轻轻地抚着了空的背,几滴冰凉的液体又滴到了他背上的皮肤上。女孩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把采来的药放在口中嚼着,那些药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味道,又苦又涩又辛又冲,呛得她眼泪又要流出来。嚼了许久之后,女孩把那些药轻轻地敷在了空的背上。了空的背上几乎没有一片好的地方,女孩采的药很快就用完了,根本就没办法全部都敷到。 女孩擦了擦粘着的手,站起身来,轻声说道:“我再去采些回来。” 了空拉住她:“外面那么黑,现在很不安全,你不要去了。” “可是你的伤……” “我没事。” 寒屋破旧,屋外的冷风穿过墙上的破洞吹进来。 女孩害怕外面的风吹过来刺激到了空的伤口,她起身四处寻找,七拼八凑找到了一些稻草和木片,坐堵右补,这才勉强堵住了四周的破洞。堵上破洞后,女孩的手上已经有好几处被木刺划伤了,她撕下一片衣料,把手上的血擦干净。 见此情形,了空一声叹息:“你本不应该在这里受这些苦的。” 听到这话,女孩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他:“我不觉得苦。” “你不觉得,我觉得。” “我觉得你傻,你觉得你不傻,我觉得你很傻,再也没有比你更傻的人了。”说话间,女孩伏在了空肩头,冰凉的液体又顺着他的肩头滚到他面前。今天以来他已经见过太多她的泪水,他微微动了动头。 “你别动,小心牵扯到伤口!”女孩赶紧制止他,了空只好不再动作。 女孩又说道:“他们肯定都要笑你的。” “他们如何,由他们说去。” “要是那天我没有看见你就好了。”女孩不由得学他叹了一口气。 “那不好。”了空又回答。 “怎么不好?” “你不想认识我吗?” “要是早知道会害得你变成这样,我宁愿从不认识你。” “无论以后会变成怎样,我最感激的一件事情就是那天去了那里。” “你这人果然是个傻子。”听到了空的话,女孩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们去终南山好不好?”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沉默下去,很久之后才轻声道:“好。” “洛阳距长安有数千里之遥,其中有很长一段可以走水路,到时候我们就买一只小舟,一路坐船过去。” “你会游水吗?” “不会。” “那你还要坐船?要是船翻了怎么办?” “你会吗?” “当然。” “那就可以坐船。” “哎呀,我才想起一个问题,要去买船的话,我们没钱啊。” 听到这个问题,了空默然,他出家多年,鲜有到江湖上行走。即便偶有行走也是风餐露宿,几乎用不到银两。可是现在有女孩在身旁,他当然不能还像从前那样,要去买船的话就必须要有钱。 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两人从净念禅院出来的时候,都只用一块布包了几本佛经。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年头,真金白银才是硬的流通货币。即便在他们眼中佛经再无价,在普通人的眼中也一文不值。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第15章 第十五章闭口闭心 正是夏日,处处草木茂盛,若不是心急着赶路,就能够欣赏到沿途的美景。 出了洛阳城,一路向西行去,处处都是浓荫蔽日百花盛开的山野美景。只是要是路过有村庄城镇的地方,战争所遗留下来的凋敝萧瑟气息就会扑面而来,令人心下恻然。 没有钱买船,两人就走一路歇一路。了空身上的伤没过几天就已经痊愈,只不过那两百多棍,还是在他背上留下了不少的伤痕,仿佛需要他永远铭记此事。 好了以后,了空就时常背着女孩穿梭在群山之间,速度比之前快了很多。遇到风景幽绝之处,两人就停下来欣赏那处的美景。 一路饮山泉食野果,赏山花烂漫,看碧色森森,自由自在,无忧无虑,不受任何人的打扰。两人仿佛生来就是生活在山林之间似的,远离尘世,却没有半点不适应,反而有如鱼得水的自由自在之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女孩看着了空背上的伤痕,总会久久地失神。 这一天,两人到了一处悬崖之上。悬崖下面云雾缭绕,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水潭隐约可见。在水潭的周围生长着无数野山茶,正开得烂漫。水潭之上有白鹤不时飞过,惊起一片波澜。 了空见这处胜景,几个跃身就跳下了悬崖。来到悬崖下的水潭处,他把女孩放下来。在他们不远处,就是一大片野山茶,树上的山茶正开得十分灿烂。 了空拉着女孩走过去,最前面的一株山茶上长满了白色的山茶。花瓣上有点点的红痕,看上去就像是洁白无瑕的宣纸上,点上了几点胭脂之色。另外几株山茶上开着若黄若绿的山茶花,还有些山茶花一半深红一半莹白。这里的山茶花品种甚多,颜色形态各异,美不胜收。 女孩一看见这丛山茶花,就露出开怀的笑容,她转过头去对了空说:“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了空点头。 见那山茶开得可爱,女孩忍不住走上前去,想伸手去触摸。忽然从山茶树上窜出来一个小东西,吓了女孩一跳。了空立刻上前,闪电般抓住那个东西,触手居然是一片毛茸茸的感觉。 两人仔细查看,被了空抓在手上的,居然是一只毛色洁白的不知名动物,看起来既不像兔子,也不像貂,更不像鼬。被人抓住了脖子,那只不知名的动物拼命挣扎,挣扎了好半天,它似乎知道这样是徒劳的,也就不再动了。女孩看着那只小动物,发现它的眼睛居然是湛蓝色的,就像天空中最纯粹的那一片蓝色。 看了那个小动物好一会儿,女孩轻轻地叹了一声。 了空立刻放开手,那小动物顿时就朝山茶树中钻了进去。 两人又走到最近的一个水潭边,潭水清澈透明,能够轻而易举地看清潭底圆润的石头。无数鱼儿在小潭中游来游去,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女孩伸出手去触摸那潭水,潭水冰凉,沁人心脾。 她一弯下身子去,乌如鸦羽般的长发自然也垂落下来,有些许落入水中,随着清澈见底的水流轻轻飘动着。女孩把手放在水中,久久不愿拿出来,了空俯下|身,把她浸没在水中的手拿了起来:“潭水冰凉,时间长了会生病的。” 说罢,又把女孩扶起来:“此处春深雾浓,湿气极重,在这里呆久了,对身体不好。” 女孩望了他一眼,轻声说道:“你当然不会怕冷了,是不是?” 了空点头,武功到达他这个层次,早已寒暑不侵。 “那你们练武,是不是为了不怕冷不怕热呢?” 听到女孩这个问题,了空有些哭笑不得,谁习武只是单纯为了寒暑不侵呢。 “我知道,你们练武都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有些是为了强身健体,有些是为国为民,有些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有些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世上练武的人有千千万万个,他们的理由也有千千万万个。你是为了什么学武的呢?” 了空已经太久没有想起自己当初学武的缘由了。他本是一个孤儿,自幼年便因战乱而失去了父母亲人,靠吃百家饭长大,后来也不知怎么就糊里糊涂地出了家,出家以后才开始学习武艺。至于学武是为什么,师父叫他学,他也就学了,似乎并没有什么非学不可的理由。 想了一会儿,了空回答道:“出家之后,师傅叫我学武,我也就学了。” “那你为什么要练闭口禅呢?”女孩问出了也许是许多人心中想问,却一直都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这个问题曾经也有人问过了空,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得到答案。今后还会有许多人问他,也不会得到答案。或许除了她,谁也不能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了空望着女孩,见她眼中满是疑惑。 他轻叹一声,抚了抚她如娇花照月、皎玉凝春的脸,轻声说道:“我练闭口禅,是为了看破从前看不破的东西。” “那是什么?”女孩又继续问他。 “我现在已不大记得起那东西是什么了。或许是对空门的太执着,或许是对武道的不执着,又或许是对那些玄奥难明的事物的迷恋。”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闭口禅要怎样练呢?”她又问道,“是不是不说话就可以了?” 听到这话,了空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若不开口便可以修炼闭口禅,那么那些天生不言不语的人,岂不是个个都能成为此道高手?” “闭口禅不是不说话吗,那到底该怎样修炼呢?” “闭口禅修的是心而不是口。只要心不语,口才会不语。若心依然在动,那即便口中不言,心中也是有千言万语的。” “这么说来这个闭口禅确实非常难啊,让人嘴上不说话,心中也不说话,那怎么可能?除非是死人。” “所以古往今来,从来就没有一个人修成过闭口禅。” “那你还练?” “正因为没有人修成过,我才要练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好像没听懂。” “古往今来,有多少帝王追求长生不老,执迷不悟。可是自古如今,无论秦皇汉武又有哪一个能够真正的长生不老呢?对于修道之人而言,能够天人交感破碎虚空,领悟到宇宙之间最玄奥的至理,也是他们的终极追求。可是自古至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的破碎虚空呢?尽管如此,痴迷于此道的又何止千万人。就像闭口禅,并没有人能修炼成功,正是它最引人沉迷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要自毁修行呢?明明和氏璧不是被你弄丢的,当时你并不在那里呀。” “当时我的确不在,但是当时我身为净念禅院的禅主,对和氏璧负有主要责任。既然和氏璧是在净念禅院之中失窃的,那么我自然责无旁贷。” 听到这话,女孩沉默了许久,忽然冒出一句话:“要是和氏璧正在我身体里就好了。” 听到这句话,了空又是一阵叹息。和氏璧的异能,就连修为高深的人都消受不了。要是真在这女孩体内,那对她的损害就大得难以言说,甚至有可能让她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若是现在和氏璧还在女孩的身体里,那么他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它取出来,哪怕毁了那名传千古的异宝也在所不惜。 见他又叹气,女孩开口说道:“我知道,你不想它在我体内,是不是?” 了空点头。 “可是,为什么你们会在我身上,感觉到和氏璧的那个什么感觉呢?” “这也是我一直都想不通的事,现在我从你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任何和氏璧的异能。可是之前,我的的确确在你身上,感觉到了强烈的和氏璧的异能。” “那和氏璧的异能到底是怎样的呢?” “那是无法形容的,只能亲身去体会才能知道。” “可是我根本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呀。” “幸好你不懂武功,所以才没有那么大的反应。之前我用和氏璧禅定的时候,本想从和氏璧当中汲取一些它的异能来修炼。可是我发现和氏璧给人的感觉,时冷时热时动时静时缓时快,那种烦躁不安焦虑难受的感觉,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因此就放弃了。” “和氏璧有这么奇怪吗?可是我不是听说它只是传国的玉玺吗?” “据说和氏璧的原料是一块来自天外的陨石,带着神秘难言的力量。你只要想自古至今帝王更迭无数回,但和氏璧依旧存在,就可以想见它的不凡了。” “那现在和氏璧在哪里呢?” “十有八|九是已经被人弄碎了。” 听到这话,女孩忽然想起当初寇仲三人说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们会去找他们麻烦吗?” 她口中所指的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 “既然天意如此,也只好不了了之。” 两人在悬崖下的山茶丛边停留了个把时辰,了空就背上女孩继续向西行进。行不到半个时辰,又一个城镇出现在两人眼前。 按照路程,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函谷关附近。据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西出流沙不知所踪。现在这里显然并没有遗留下,任何与老子有关的痕迹,反而充盈着兵凶战危、民不聊生的气息。 这里虽然是一个城镇,却静如鬼蜮。两人看不见任何活物,到处都是人和牲口的尸体、破破烂烂的衣物、洒在地上早已腐朽的谷米和被遗弃的板车。空气中还漂浮着腐臭难闻的味道,显然这已经是一个死城。 看到眼前这副景象,了空又是一声叹息:“阿弥陀佛。” “你要为他们超度吗?”女孩问道。 了空点头,他向那些散落在四处的尸体走去,女孩也跟着他一起走去。 “只怕你要先为自己超度了!”忽然间一阵尖利难听的声音从上空飘来,两人闻声望去。 一个相貌老朽、面色蜡黄的人,正站在城墙之上凶狠地看着了空。然后,他又把目光移向女孩,一双丑陋冷酷的眼中充满了惊艳、贪婪和渴望之色。 第16章 第十六章生死 破败残颓的城镇却有如此凶人出现,倘若是一般人定会惊慌失措。来人正是笃定一般人的心理,因此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只可惜他遇见的并不是一般人。 了空望向城头,被人如此叫嚣仍然平静如常,一双深沉又有些天真的眸子没有半丝波澜。他看着墙头上形象特异的凶人,不徐不疾地说道:“施主立于危墙之上,难道不虞有倾覆之危?” 听见了空的话,那人又仰天发出一阵尖利似枭鸟的怪笑,狠狠盯着了空:“你这小秃驴竟敢如此和本人说话,本来我只想取你性命,现在一定要将你反复折磨,让你尝尽苦头!”言语之间凶狠恶毒之色一览无余。 了空身旁的女孩蓦地听到小秃驴这个称呼,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这一笑犹如异花初放、春雪初融,顿令萧条残破的城镇也变得晴光熠熠起来。 乍见女孩的笑容,墙头那人顿觉目眩神迷,就那么呆立在那儿,狠戾凶残的目光也变得痴迷涣散起来。 见此情形,了空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遮住了女孩。 冷风阵阵带来片片枯败的落叶,了空伸手夹中一片,轻轻一弹,那落叶立刻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朝墙头那人飘过去。那枯叶飘得又轻又缓又柔又慢,仿佛是被风吹得飘飘摇摇,过了好一会儿才飘到那人面前。飘到那人面前后,那落叶忽然像箭矢一般飞快地向他射去。 直到劲气破空之声传来,那人才惊醒过来。一见那劈空而来的落叶,那人立刻脸色大变,急剧向后撤退,一连退了好几丈,这才堪堪避过那片落叶。一避开落叶,那人就像见了鬼一般,转身便没命奔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山林之中。 了空静静地看着他远去,也不追赶,也不出言阻止。待到他的身影消没在林中,这才收回了目光望向女孩,他看了女孩一会,叹了一口气,似有无限话语。 “你为什么叹气呢?”女孩问他。 “这世上这种人实在是太多了。” 女孩看着他,见他眼中似有忧虑,顿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她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道:“你是在为我担心吗?” 了空又是一声轻叹。 “世界上坏人的确很多,但是像你这样的人也很多,”女孩又笑了起来,“我希望像你这样的人越多越好。” 笑了一会儿,女孩的笑容又淡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你这样的人还是少一点好。” 收敛好那些散落在四处的尸体之后,了空为他们念了二十一遍往生咒。生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是极大的不幸,希望下一世能够投在太平的朝代,莫要再做乱离人。 女孩找了一块相对比较平整的木头,用被烧成黑炭的枯枝,在上面简单写下了几行字:浩浩皇天,不恤生民。哀哀黎庶,为时多艰。天夭荡荡,曰兵曰丧。胡摧我兮?我心忧伤。为鱼在泽,为木在荒。愿彼齐兮,莫我人矣。 写完之后,女孩将木头插在埋着那些尸体的土堆前。了空念完经后走上前来,看见木头上的话久久不语。写完这些话女孩也心情沉重,她站在那些不幸的人的坟前,一双总是烂漫无忧的眼中,也满是感同身受的伤怀,生逢乱世是所有人的不幸。 了空默不作声地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女孩转过头去望向他,他的眼中无悲无喜,仍是平静如昔。 “人为什么会死呢?”女孩问他。 “因为人总是要死的,这是谁都必须要面对的。” “假如我死了,你也会像对他们一样给我念经吗?” 听到这个问题,了空长叹一声,他伸手将女孩揽入怀中:“不要问这种问题。” 女孩抓着他的衣襟,在他怀中喃喃道:“人死了会是什么感觉呢?” 了空不言。 “你说的人总是会死的,那么那些已经死了的人又去哪里呢?” 对于生死轮回此岸彼岸极乐地狱这类的话题,了空当然可以说出无数长篇大论,甚至说上三天三夜不重复也毫无问题。只是面对着女孩,胸中满腹的佛经玄理怎么都说不出来。他抱紧女孩,如叹息一般的声音从他胸腔中传了出来:“不要再想这些问题了。” 听了他的话,女孩便不再开口,默默靠在他怀中。 离开那个城镇之后,两人便不再沿官道行走,而是穿行在人迹未至的崇山峻岭之间。避开了城镇,也就能避开无处不在的不幸之人了。许是受了那些不幸身亡的人的影响,一连好几天女孩都默不作声。见她如此,了空就背着她往风景绝俗的地方穿行。 女孩靠在了空背上,静静地感受着从他背上传来的温度。这是只有活人才有的温度,要是人死了就会变得又冷又硬。 女孩紧了紧搂着了空脖子的手,轻声说道:“你不死好不好?” 听到这话了空脚下一顿,没有接言。 “不,你说过人总是会死的,你也会,那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在我的前面呢?” 听到这句话,了空不能再装作没有听到了,他停下脚步,把女孩放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她清澈如春溪的眼睛。许久后,了空用平静的语声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永远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 他指的当然是女孩说的想死在他之前的的话。 “我不想只剩下一个人。” “假如我不在了,也会有别人来陪你的。” “可是我不要别人。” 听到这句话,了空又是一叹。一直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众多问题,就无法抑制地浮现了一个。他已经是耄耋之年,而女孩不过才是碧玉年华。两人之间有数十年的差距,这就注定他们只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不可能有更多的交集。这个道理他们二人都懂,也都从没有说起过。只是不说起并不代表不存在,他们只是不愿说。 “那些人中间有很多都是小孩子,有的甚至才一两岁,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是他们已经被埋在黄土堆下面了。”女孩轻声说着,在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年代,能否活下去,能活多久,并不是由年龄决定的。 了空又是一声叹息,女孩这话自然是合乎天理,或者说是命运二字的。只是这样的话若是应在了女孩身上,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作何反应。他不想想下去,也不敢想下去。 “要是我死了,你就当从没有认识过我,还是回去做你的和尚,好不好?”女孩又轻声说道。 听见这话,了空俯下|身子,向来湛然有光的眼睛凝视着女孩的眼睛:“要是我死了,你可否做到这些呢?” “我不想你死。” “我已经快一百岁了。”了空叹息,已经快一百岁的人又还能活多久呢? “可是我不是听说,修道之人可以通过提升修为,获得超越常人的寿命吗?你这么厉害肯定也能做到的。我还听说有种修为的境界叫做破碎虚空,如果你能达到,那就可以超脱生死轮回,到达另外一个境界了,那样你就可以不死了。” 女孩的话又天真又多情,又有些可笑,她哪里知道古往今来,能做到破碎虚空的人屈指可数,更多的人早在破碎虚空之前,就已经化为黄土尘埃了。 了空摸摸女孩的头,露出一个有些难以言说的笑容,不再说话。 稍作停顿后,两人又朝终南山的方向行去。 到了大河边,茫茫的河水阻断了两人的去路。黄河之水奔流不息,在此却异常平静,两人看着滔滔的河水,默默无言。 忽然女孩轻声说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我听说达摩可以一苇渡江,你可以吗?” 听到这个问题了空微微一笑:“你想就这样渡过去吗?” 女孩点头。 “那么我们就这样渡过去说罢。” 了空伸出一只手,不远处的一根树枝忽地就来到了他的手上。他轻轻一掷,那轻若羽毛的一根树枝就往黄河之上投去。了空抱起女孩足尖点地腾空而起,跃到河上面去。降落的时候足尖刚好点到他刚才抛下的那根枯树枝上,然后又腾身而起,就这么横跨过数十丈的黄河去了。 到了河对岸,了空把女孩放到地上。她愣愣地看着了空,似乎还没有反应过。许久之后她望了望河的那边,又望了望他们所站的地方,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我们已经过去了吗?” 了空点头。 女孩眨眨眼,又朝河水中间望去,那棵枯树枝早已不见踪影。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原来是真的呀。” 见她笑了起来,了空也跟着露出微笑。一连好几天女孩都有些郁郁寡欢,现在她终于又露出了笑容,要是能让她这样欢喜,那么再渡几次都无妨。 过了黄河,两人就到了潼关境内。再往西南,走不了多久就可以过蓝田,到达两人此行的目的地,位于八百里秦川之中的钟南山。过了潼关,两人又取道荒无人烟的山林。按照这样的速度,用不了两天就能到达钟南山了。 此时关中平原尽归李家统辖之下,慈航静斋的代表师妃暄,正为了李世民游说天下英雄。她刚成功游说了巴蜀独尊堡的武林判官谢晖,了空的事就传到了她的耳中。 听到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师妃暄再也不能保持一向通明的剑心了。她一连向前来传递消息的和尚询问了几次,这才相信自己并没有听错。了空禅主居然为了那个女孩离开了净念禅院,这实在是令她慌了阵脚。思考了很长时间,师妃暄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挽回。当然,仅凭她是无力回天的,但总有人能够做到。 如果这世上真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力挽狂澜,那一定只有那一个人,中原武林的第一人,地位崇高的武学大宗师宁道奇。 作者有话要说: 翻译一下我瞎编的诗经体悼亡诗:老天啊老天,一点都不体恤我们小民,可怜我们这些老百姓,生活得多么艰难!老天爷的伤害无有穷尽,战火连连亡我性命。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我心悲伤无奈,鱼儿生活在水里,草木生长在荒野,愿意像它们一样,再也不投生为人!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出自《诗经》。 第17章 第十七章灞水闻笛 平林漠漠,白雾横江,清溪流浅,浮水飘绵。 一江碧水凝然不动,绿波之上,一叶竹筏正缓缓而行,万山苍翠之景倒映在江流中。 两岸有红蓼数丛,白荻几许。 女孩静坐竹筏之上,漾漾春波映出她皎艳无伦的面容。一江春水化为她眼波中的缱绻,乌如鸦羽的长发垂落在她的肩上。清波潋潋,似要化为一只温柔妩媚的手,去触摸那万缕柔丝。天光云影探访她的眼眸,于清澈无垠中更添几许天高云淡的疏阔。素手纤纤轻轻拨弄碧水清溪,带起一片琼冰碎玉。 白雾飘渺,弥漫清江之上,不时飞起一鸥白鹭,踏破连绵的迷蒙。 在她身后,一身着麻色僧衣的高瘦僧人立于竹筏之上,面目俊秀,意态旷然,神姿高彻,直是风尘外物。他手执竹篙,往那漾漾春波中轻轻一点,竹筏便划开碧水向前行去。 蓦地,有笛声忽起,萦绕天地之间。 八百里秦川尽在笛声之中。 灞水自古惜别离,杨柳依依送客青。 没有半分风尘仆仆之色的宁道奇站在柳树之下,一双与世无争、纯真似孩童的眼睛望着那一叶竹筏,忽然拿起竹萧放在嘴边。 箫声乍起,搅动一江春水,平添波澜,笛声依旧,如这一江春水缓缓而行,半点不受箫声的影响。宁道奇放下竹箫,仰天一笑,纯真如孩童的眼睛望向身边的师妃暄:“走吧。” 说罢率先踏步向前,朝林木深处行去。 师妃暄长叹一声,深深凝视一眼竹筏上的两人,也回转身去向林中行去。 笛声顿止,女孩望着远去的两人,轻声说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现在不是了。”了空回答道。 “师姑娘旁边那位老先生是谁?我总觉得他很亲切。” “那是宁道兄。” “就是他们所说的什么中原第一人?” “是。” “他的箫吹的很好。” “宁道兄的萧艺绝不在昔日以萧艺名动天下的慈航静斋弟子碧秀心之下。” “碧秀心是谁?”听到这个名字,女孩神情一动,似乎她曾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个名字。 “一个既可怜又可敬的人。”了空并没有提及她过多的事情,只是一带而过。 “那她是不是和师姑娘很像呢?” “修炼《慈航剑典》的人都有一种相似的气质。” “那那位叫婠婠的姑娘又是谁呢?”女孩忽然想起了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白衣赤足的女子。 “她是阴癸派这一代最出色的传人,也是妃暄的对手。” “那她修的又是什么呢?” “她修的是魔门的秘典《天魔秘》。” “那她的师傅肯定和她有一样的气质了。” “是的。” “她们这样厉害,师姑娘肯定很艰难。”女孩轻叹一声,本来她身后的这个人也应该是师妃暄的臂助的。 “梵斋主仁心慧智,有她协助,自不需我画蛇添足。” 语声渐远,一江春水仍然缓缓流动,就像这世上的人心一样,永不停歇。 终南在望,此时正是仲夏时节,女孩所看到的终南山,就像了空所描述的那样。他们去的那处小谷也风景秀绝,美得令人忘记凡间所有,能在这样的地方隐居自然是极其幸福的。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不知不觉,已到了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季节。两人四处寻芳揽胜,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溜走,很快就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一朝白雪覆盖大地,遮盖住了世界上不同的颜色,只余一片茫茫无尽的白色。 女孩尤其欢喜这轻盈飘逸的白雪,第一场雪下过之后,她忍不住在雪中漫步,欣赏那些晶莹剔透的琼脂砌玉。山中的冬天比城镇的冬天更加寒冷,雪也比城镇中的更大。纷纷扬扬的雪花肆无忌惮地飘洒着,一场又一场的冬雪,接二连三地飘来。 在这一场又一场的雪中,女孩又感染了风寒。时至冬日,钟南山被大雪覆盖,山中的许多草药都已经冻死。了空寻遍了多处都找不到可以入药的草木,只好背着女孩入到长安城中去。 此时正是深冬时节,患上风寒的人多不胜数。一进了城中,女孩似乎是不习惯城中的水土,本就发热的体温越发高了起来。了空身无长物,口袋中没有一个铜钱,他当然不可能能去药铺中去买药,。他去了自己曾经寄居过的一个小寺庙,在住持的帮助下买了一些治风寒的药。 女孩的病情严重,为了就便买药,了空便寄宿在那个寺庙当中。主持和他有多年的交情,见他忽然而来,又带着一个女子,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他独自居住在,寺庙后面无人的一个小院落里面。 此时此刻的长安,正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时候。城中流言四起,说寇仲和徐子陵两个名震天下,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已经暗自潜到长安城来,开始他们探寻杨公宝库的游戏了。一时间长城人心攒动议论纷纷,走在长安城纵横交错如星罗棋布的街道上,十个人中间有八个人是在谈论他们的。 因着他们二人,长安城的城防和城内的巡逻也比平常强了很多,对外来人口的盘查也严厉了很多.若是没有可供盘查的证明,是很难在长安城中立足的。了空越城而来,自然没有通关的户籍和批文,这一点就连收留他的小庙住持也不知道。他以为了空是因为不能言说的原因,才把这女子安置在这里,他哪里知道,了空早已经不是净念禅院的住持了。 了空也知道这小庙非久留之地,要是被那些前来巡查的巡城防卫查到,自然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喂女孩吃了第一副药后,了空就告辞离去。了空带着女孩在城中穿行,夜色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 踏遍了大半个长安城,终于找到了一处荒废多久的荒宅。那处荒宅虽然位于偏僻的巷弄,但却离长城的主大街并不太远。且那里已经荒废多年人迹罕至,正是一个隐匿行藏的好去处。因此了空就带着女孩在那安顿下来。 一连吃了两副药后,女孩仍旧风寒侵体。了空虽然懂得岐黄之术,但他一连开了两副药也没有能医好女孩。看着女孩通红的双颊急促的呼吸,了空有些无可奈何。事到如今,他只能冒险带女孩去求医了。求的是谁,自然是此时此刻城中正炙手可热、无人不知的神医莫一心。 谁人都知道,刚入长安城不久,就治好了张婕妤怪病的神医莫一心是住在沙府的。沙府在哪自然比较容易打听,探得沙府的具体所在,了空便背着女孩去了沙府。 一个年轻俊秀的和尚背着一个人深夜前来,说是要请住在他们府上的神医莫一心莫先生为病人看病。这令沙府的下人觉得尤为新鲜,不过此刻扮成神医莫一心的寇仲,正在皇宫为张婕妤治病,当然不在沙府当中。了空问明了情况便要离去,那下人见他容貌气度皆是不凡,便出言请他到偏厅相候。等神医回来便为他通传,了空沉吟片刻,便点头同意。 寇仲一大清早,就被常何硬架着入了宫去给张婕妤治病。好不容易敷衍了各色前来套近乎求医的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沙府,却听到守门的下人说,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和尚要来找他求医。听到这个消息,寇仲有些摸头不着脑。长得好看的年轻和尚前来找他求医,这是什么情况?他并不认识什么和尚啊? 抱着这样的疑问,寇仲跟着下人去了偏厅。一路上他都在暗自猜测,这个和尚到底是什么人。他把自己所熟知的人都数了个遍,发现其中根本没有什么和尚,心中暗自警惕。该不会是什么敌人扮成和尚找上门来吧?这样想着,寇仲暗自提聚功力,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很快便到了偏厅,那守门的下人到了门口就对寇仲说道:“莫神医,那位大师就在里面,请您自己进去吧,小人还要去守门呢。”说罢就径自离去。 寇仲挺起胸膛迈步向前,心中做好了被人看破杀出阵去突围逃走的准备。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不如早了早好。 寇仲推门而入,身着麻色僧衣的和尚,正安坐于偏厅一角的椅子之上,容貌俊秀,神色平淡,面容古井不波。他似是早就察觉到寇仲的来临,故而寇仲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他望向自己的眼睛。一看见坐在里面的那个和尚,寇仲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了空大师!” 那个上门要来找神医莫一心求医的年轻俊秀的和尚,居然是净念禅院的住持了空大师。这个有些冲击性的消息令寇仲瞠目结舌,他瞪大眼睛看着了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了空看着他,仍是平静无波。稍许停顿后,温和醇厚的声音在厅内响起:“许久不见,寇施主。” 这一声寇施主犹如惊天霹雳,顿时令寇仲整个人浑身发麻。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居然被净念禅院的和尚一眼就认了出来,真是天要亡他。 见寇仲脸色十分难看,了空又开口道:“此番前来是特地请莫大夫为迦陵诊治,其余诸事贫僧一概皆不过问。” 听到这话,寇仲这才回过神来,脸上仍是惊疑不定。了空已经走到那个正卧于偏厅躺椅之上,盖着厚厚斗篷的人身旁。他轻轻地掀开了斗篷,露出了里面那人的容颜。 第18章 第十八章诘问 寇仲定睛一看,最不可能出现、最令他朝思暮想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这到底是老天给他的恩赐,还是给他的惩罚?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又见到了那个令他一生难忘的女孩。 “寇施主,迦陵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贫僧已经为她用了两副药,但都不见效果,是以才寻到这里要找莫大夫的。”了空平和温厚的声音又传入寇仲的耳朵中。 他要找莫大夫,莫大夫当然就是他了。听到这话,寇仲暂时把所有的疑虑都压到心中,上前去探查女孩的病情。一搭上女孩的手腕,寇仲就习惯性地放出真气探查女孩的经脉。他治病靠的是独门的长生真气,而不是真正的大夫所谓的望闻问切。因此不管给谁看病,看怎样的病,用真气去探查病人的病情是必不可少的。 寇仲本想着,如果只是偶染风寒的话,即便高烧不退,只要他输入一些长生真气,再加上几针,一定能很快就退烧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真气一到了女孩体内,女孩顿时就像被千万根针扎了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微弱的呻|吟从她口中传来。 寇仲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这完全是没可能的呀,他居然从女孩的体内,感觉到了无比强大的和氏璧异能。那异能正源源不断地从女孩的体内涌向寇仲,释放着强烈的能量。 一旁的了空也感觉到了女孩的变化,他两步走到女孩身旁,伸出手去探查她另外一只手。奇怪的是,了空也将自己的真气输到女孩体内,女孩像是完全没有感应到他的真气似的,体内的和氏璧异能,不断顺着寇仲的手传入到他的经脉中。 寇仲差点痛苦得想要自尽,这情形就如同当初徐子陵跋锋寒他们三个,要吸取和氏璧中的异能一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寇仲当机立断放开了自己的手,奔涌而来的异能立刻停了下来。 了空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就在寇仲放手的那一刹那,女孩体内那些奔向他的异能,又撤回到了女孩的奇经八脉。在她的身体中周流不息,不断向周围释放着强烈的能量。 那能量异常强烈,了空和寇仲都被那令人血脉逆行的能量,扰得心浮气躁,急火攻心,差点吐血。而这异能还在不断增大扩散着,要是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引来长安城中所有的顶尖高手。因为这和氏璧的异能,就像一个靶子一样,吸引着对它有感应的先天高手。 自从到了终南山,了空就再也没有从女孩身上,感觉到过和氏璧的异能。他本以为那些异能已经渐渐散去,谁想到现在一触到寇仲的真气,就会忽然爆发起来。一定是因为他们三个都已经吸收了和氏璧中的所有异能,因此才会引起女孩体内的异能的强烈共振。 想到此处了空当机立断,忍着强烈的烦躁,抱起女孩低声说道:“可有隐蔽之处?” 寇仲乃才智高绝之辈,闻弦歌而知雅意,一听这话立刻明白,了空是要找一个隐蔽之所藏匿起来。沙家这里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有他这个全城闻名的神医在,别人很容易就寻到这里。更何况现在女孩正释放着无比引人的和氏璧异能,要是再在这里呆下去,被人寻到就后果难测了。 此时此刻的寇仲,再也没有半点余暇去想,了空那无比娴熟又非比寻常的动作。他转过身去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跟我来。” 出了房门,两人立刻窜上屋檐,借着夜色的掩盖在屋檐间飞驰起来。 穿屋过舍,跃马踏桥,在夜色中奔行了许久,寇仲终于停了下来。他带了空去的是侯希白在长安的藏身之地,一个被他们戏称做多情窝的地方。 进了多情窝,寇仲低声说道:“你先在这里,我出去转一圈。” 说罢,寇仲立刻跃出房舍,他在周围的房舍中不断跳跃,许久之后才又回到多情窝。经过在多情窝外部四处奔腾,他已经可以确定女孩散发的和氏璧异能范围非常广。即便以他对和氏璧的熟悉,就算寻到了这一片区域,也无法断定那异能到底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所以暂时还不怕被人寻到。 回到多情窝后,烦恼和担忧立刻涌上心头,到底该怎么办?若是连看家本领长生真气,也对那个女孩没有用,那他到底该做什么才能解除她的痛苦? 寇仲一踏进去,就看见了女孩,她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不定,本来若远山淡水的双眉也紧紧地蹙在一起,脸颊也飞上了不正常的红晕,看起来十分痛苦。 老天爷,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寇仲痛苦得简直想抱头大哭,他本以为今时今日,以他的武功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够再难倒他。他万万没有想到,如果有一天他赖以生存的本领不管用了,那时他应该怎么办? 寇仲走到女孩面前,很想伸出手去安慰她、鼓励她,但他完全不敢触碰女孩,生怕自己身上的长生真气,再引发女孩的激烈反应。 此时,了空正竭力想使女孩体内的和氏璧异能平静下来。即便以他的功力也无法使女孩体内,如狂涛般奔腾的异能平静下来,并且那异能还使得了空气血翻腾、经脉逆行,难受之极。 两人正无计可施之时,房门忽然被打开。假扮成莫为的徐子陵和侯希白,正一脸严肃严阵以待地走进来。一见到房中的情形,两人都是一呆。 房中的情形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本以为是有不知名的高人,正在房中恭候他们的大驾。并且那高人居然也身携和氏璧的异能,还故意散发那异能引他们回来,谁料想房中原来是这么个情景。 一进到房中,扑面而来的和氏璧异能就异常强烈直接,比之前在房外感受到的强上数倍。顿时让两人立刻难受之极,倍尝了空和寇仲之前所受的苦。 徐子陵却管不了那么多,他已经看见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一看见她,徐子陵又惊讶万分又欣喜若狂,又不敢置信又忧虑重重。因为感官超乎常人的徐子陵早已经感觉到,正是女孩正在散发着,令所有先天高手都十分难受的能量。 徐子陵踏步向前走到寇仲身边,伸手就要去探查女孩的手腕,寇仲立刻拦住他:“万万不可!” 徐子陵大惑不解,寇仲立刻将刚才的情形飞快地讲了一遍。以徐子陵的修养也不由得骇然色变,他已经联想到了最有可能的可能。他和寇仲还有跋锋寒之前,都已经吸收了和氏璧里面的异能,因此寇仲的真气也带上了和氏璧的能量。一定是那带着和氏璧能量的真气,引发了女孩体内的和氏璧异能的共鸣,因此才造成了目前这个情况,到底该怎么办? 几人正纠结在那里,此时女孩身上的能量越发令人难以忍受。就连因为初次目睹女孩殊艳无伦的容色,而心驰神荡的侯希白,也被那令人难受之极的能量扯回现实。 老天爷,到底谁来告诉他们,现下这种情况,他们应该怎么做? 寇仲和徐子陵正束手无策之时,一直在女孩身旁的了空忽然开口道:“寇施主,请将你的金针借与贫僧。” 寇仲呆头鸟似的拿出了金针,了空看也不看那些大大小小的金针,抽出最长最粗的那一只,一针就向女孩的百会穴扎去。 寇仲徐子陵侯希白三人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向了空扑去。百会穴是人体的最重要的大穴,轻易碰不得。了空这一针扎下去,女孩哪有命活? 了空半点没有理会他们,眼疾手快一针扎了下去。那一针扎到女孩头上,三人立刻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身体,要是这样贸然扑上去恐怕真就要害死她了。 了空又接着抽出了几根金针,每一根均扎在人体的要害大穴之上。三人看得心惊胆战,寻常人要是扎中了其中的一个穴位也要非死即伤的,了空这么个扎法,实在是以毒攻毒、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死中求活之法。 许久之后,了空施针完毕,把针放回原处。寇仲魂不守舍地捧着那些针,眼睛半点没离开女孩。经过连番施针之后,女孩身体内的和氏璧似乎平息了一些。她的呼吸也缓和了下来,不像之前那么急促了。了空把女孩放平躺下,给她盖上了被子。这一番施针消耗了了空大量的真气,再加上一直的近距离受到和氏璧异能的影响,他也颇不好受。 见女孩的情况好转,三人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把目光分出些许投到了空身上。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身粗麻僧衣的了空,他们实在有太多的疑问要问他了。了空自然知道三人心中的疑问,他微微向三人颔首,目光飘到房门外头去。三人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都踏步向门外走去。 他们向外走,了空却还留在原地。等三人都走了出去,了空的目光又回到了女孩身上。他看了女孩许久,见她脸上始终一片绯红,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抚了抚她脸上烫人的红色,这才向门外走去。 可想而知,等待他的将会是一场大风暴。 第19章 第十九章遇春风 三人等在门外,一见了空出来,三人中最缺乏耐心的寇仲立刻就冲到他面前。 “了空大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你们来长安做什么?之前侯小子说师仙子已经找到了可以从她体内取出和氏璧的方法,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为什么和氏璧的异能还停留在她体内?”寇仲噼里啪啦地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就像他的刀法一样连绵不绝,令人难以招架。 面对寇仲一连串的质询,了空依旧脸色平淡,没有半点局促不安。 待寇仲一连串的问题过后,了空这才平静地回答道:“妃暄已经将行前辈请到了净念禅院,行前辈指出和氏璧并没有在迦陵体内,在遇到寇施主之前,贫僧已经很久没有在她体内感觉到和氏璧的异能了。”了空回答了寇仲的问题,却又回避了寇仲的问题。 寇仲心切女孩的情况,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十分焦虑地问道:“大师刚才用的是什么手法?是否能治好她?” 了空微微叹道:“贫僧只是将她体内奔腾不息的异能暂时压了下去,至于能否治愈,贫僧也没有任何把握。” 一旁的徐子陵却比寇仲冷静不少,他盯着了空,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大师还没有回答寇仲刚才的问题,大师为何会离开净念禅院到长安来?又为何会带着她?既然你们已经确定和氏璧并不在她身上,为什么还不还她自由?”徐子陵这问话又尖刻又锋锐,与他一向宁静淡泊又恬淡无为的性格大相径庭,就连一旁的侯希白也忍不住用惊异的目光瞥了他一眼。 徐子陵要锋利起来,仅仅是那如有实质的眼光就能令人坐立难安。面对这样的目光,了空依然平静如昔,他用温和醇厚的声音不徐不疾地说道:“贫僧现在已经不是净念禅院的住持了,自然不应该在净念禅院。” “贫僧来长安是因为要给迦陵治病,否则也不会出现在长安城中。迦陵现在已经不受净念禅院的限制了,至于贫僧为什么会和迦陵在一起,那是因为贫僧想和她在一起。” 了空这回答既直接又直白,听在三人耳中却无异于惊天霹雳,把他们轰了个头昏眼花,脑际轰轰。三人都呆在那里,不能说出半个字。他们居然会从了空口中听到这样的回答,到底是老天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了空这回答干净利落,十分符合他的作风。当日在净念禅院之内和氏璧丢失,他就自毁了修行多年的闭口禅来自我惩罚。从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性格的端倪,了空断然不是那种扭扭捏捏遮遮掩掩,畏首畏尾敢做不敢当的人。既然他们这么想知道他和她的关系,那他自然事无不敢对人言。 屋内的几人正在说话间,忽然感到这有高手正在向此处接近,且那气息十分熟悉。向来感觉最敏锐的徐子陵,立刻从来人微不可查的气息中认出,来者正是来自东|突厥的顶尖青年高手可达志。 几人对望一眼,彼此心中都了如明镜。可达志定是追踪着和氏璧的气息到达此处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么高明,居然能搜寻到这里来,当下心中凛然。 他们丝毫没有想到可达志之所以能找上门来,完全是因为侯希白。可达志是没有找到异能的所在,但他却找到了侯希白的多情窝。这片区域中居住的人都是些市井小民,那些人自然不会和那股异能有什么关系。假如这片区域里面一定有一个人和那异能有牵连,那一定只能是多情公子侯希白,可达志就是靠着这种逻辑找上门来的。 一感觉到可达志的气息,徐子陵和寇仲当即快步走出房间,几个纵身从后墙跃出,迅疾无伦地离开了多情窝。他们刚离开不久,敲门声就响起。侯希白望了一眼如老僧入定的了空,一把张开手中的美人扇,缓步向前门走去,给这来自东|突厥的年轻高手开门。 可达志和侯希白虽然都是名满长安的风云人物,彼此之间却不是特别熟悉。可达志对侯希白更是陌生,他只是从太子的人那里得知侯希白的居所在这里,在此之前并没有和侯希白有太多的接触。而侯希白,除了之前替徐子陵假扮莫为的时候,和可达志有过接触,甚至还动过了手,在此之外也对这个年轻高手陌生得很。 一见到可达志,侯希白露出温雅潇洒的笑容,兴高采烈地说道:“没想到是可兄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可达志一见到侯希白闻名天下的美人扇,心中便有些心痒难耐,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扇子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问道:“不知什么时候,在下能够领教侯兄闻名天下的扇艺?” 侯希白没想到他一上门,说出的居然是这样带着挑衅意味的言辞。稍作停顿,便面不改色地回道:“只要可兄有兴趣,小弟随时恭候,不知可兄深夜造访有何见教?” 可达志望向侯希白身后,他身后自然空空荡荡。看了一会儿,可达志说道:“在下正在街上闲逛,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能量,追寻至此,又寻不到那能量的源头。忽然看见了侯兄的府第,这才冒昧拜访,侯兄刚才是否也感觉到了那股能量呢?” 听到可达志的话,侯希白心下暗道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面上不疾不徐地回答道:“刚才小弟也有所感,只是寒舍中正有客来访,不便追寻。” “哦?”听到这话,可达志挑眉,“侯兄的朋友想来绝非凡人,不知侯兄可否替在下引荐引荐?” “却之不恭,可兄请随小弟来。”侯希白知道今夜之事定然不能善了,与其欲盖弥彰,不如破釜沉舟,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听到这话,可达志也不客气,当即就随侯希白进入了房间。一进去,可达志就看见了正闭目静坐于客厅正中的了空。 一看见了空,可达志眼中精芒乍现,他直勾勾地盯着了空,过了许久才朗声说道:“没想到侯兄家中居然有如此人物,不知这位大师姓甚名谁,可否与小可切磋一二?” 侯希白呆看着可达志,他千想万想决想不到,可达志第一句话居然是挑战,这算怎么回事儿? 可达志目光灼灼地盯着了空,了空仍然闭目端坐在那里,似是毫无所觉。可达志见状,立刻抽出手中的狂沙刀,如狂沙热浪般的刀气立刻向了空涌去。 侯希白眉头微皱,正要上前阻止,一道如春雨流溪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你要找他打架吗?” 与此同时,一直闭目不言的了空忽然睁开眼睛,三人的目光同时投向这声音的主人。 眉若春山横黛,眼若春莹晚月,唇若春蕊涂丹,肤若春水凝冰,发如春柳盈江,指若春雪柔葱,声若春雨流溪。眼前的少女就像是从无穷无尽的春意中幻化而来,带着与生俱来的温柔缱绻烂漫多情,就连她腮边尚余着几分略带病容的胭红,也带着些许凝露含香的娇怯。 她斜倚在朱红的门框上,纤美无骨的手软软地扶着门,一双如烟似雾的眼眸半睁半闭地朝可达志望过去。可达志像是泡在最温热柔和的泉水中,泡得他整个人绵软无力,顿时斗志全消。 一看见那个少女,了空便站了起来,朝她走过去,见了空走过来,少女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对不起。”那个少女轻声说道。 了空轻叹:“你又在说傻话了。” 说话间,了空扶着女孩慢慢地走了过来,坐在他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客厅中的两人仍然呆呆地看着女孩,像是突然失掉魂魄似的一动不动。 女孩看了看他们,又轻声问道:“为什么他要找你打架呢?” 了空回答道:“因为这位施主喜欢挑战别人。” 女孩显然不明白这样的心思,她又将目光投向可达志,温声细语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找他打架呢?” 可达志被女孩用那样一双莹莹柔柔的眼睛看着,哪还说得出半句之前的豪言壮语,他怎能向眼前的少女去解释自己生来就争强好胜、争勇斗狠的性格呢? 见他不回答,女孩又柔声说:“他不喜欢和别人打架,你可不可以找其他人呢?” “好。”过了半晌,可达志这才勉强找回了一点神智,除了答应,他实在是做不出其他的任何回答。要是让曾经败在可达志手下的人看见向来孤高自负、傲慢不羁的东|突厥年轻高手可达志现在这一副手足无措、手软脚软的模样,定要跌破他们的眼睛。 一旁的侯希白也好不到哪去,他本就是温柔惜花之人,对美丽的事物有着天然的喜爱钟情,见到这样的一个轻盈梦幻的少女,他哪还有半点神志留在脑海内,整个心神都已经魂飞天外。 女孩又回过头去,轻声问了空:“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了空回答道:“你生病了,我带你来看大夫。” “我生病了吗?”听到这话,女孩有点疑惑,忽然又笑了起来,“原来是生病了,我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她这一笑犹如春雨初霁晴光潋滟,顿时溢出一片云蒸霞蔚。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的少女? 初睹她令人呼吸顿止的容光殊色的两个人,不由得生出如此感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恢复18点更新。 第20章 第二十章魔门秘辛 事已至此,架自然是打不成的了,可达志当然也没有什么理由还停留在这里,但此时此刻可达志,已经完全不想离开侯希白的这个多情窝。只可惜他与侯希白连半点交情都欠奉,当然没有什么理由能在此久留。磨蹭了许久,可达志这才失魂落魄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多情窝,完全忘记了他此行的目的。 可达志离开后,女孩又轻声问道:“他是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她这话是对着侯希白说的。 侯希白没想到女孩会忽然跟他说话,呆了一会儿,才慌忙说道:“他应该是无意中寻到此处,并不是刻意来找我的。” 听了这话,女孩似有所思,她想了一会儿。 “我刚刚好像还听见两个人的声音,”她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回忆的神色,“我好像认识他们是不是?” 了空回答道:“是,他们马上就会回来,等一下你就可以见到。” 话音刚落,寇仲和徐子陵就已经穿窗而入。 一见到他们,女孩也呆了一下,然后就露出欢喜的神色。她看着寇仲和徐子陵,许久之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的笑容和之前的别无二致。两人一见到她的笑容,心下说不出的欢喜。 徐子陵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到一个如骀荡春波吹雪融冰的声音轻声唤道:“徐子陵。” 徐子陵猛地一睁眼睛,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朝着声音望过去。眼波莹莹滟滟的少女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见他望过来,女孩又轻唤了一声:“徐子陵。” “你能说话了。”徐子陵的声音柔得不能再柔。 女孩点头。 “实在是太好了!”直到此刻,徐子陵这才发自内心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洒脱飘逸,说不出的好看。 一旁的寇仲这时却有些委屈加嫉妒,他跨步向前,装作忽然心痛发作的样子,把双手捧到胸口前,有些夸张地说道:“看来小弟我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存在感,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却没人理我一理,真是叫我心痛得不行。” 他的动作和语气又滑稽又夸张,又让人有些啼笑皆非。看见他的样子,徐子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见他这样,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开口唤道:“寇仲。” “这才对嘛,小弟的名字从你口中念来也十分好听,一世人两兄弟,没道理小陵能够独享这权力的,怎的也都要公平些。” 见寇仲煞有介事振振有词满口歪理的模样,徐子陵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这家伙总是这么你奈我何的无赖样,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呢?”女孩问他们。 听到这问题,徐子陵和寇仲你望我望你。这问题说好回答也好回答,说不好回答也不好回答,要他们怎么告诉这女孩呢?要说他们是来着危机重重的长安城中寻宝的,这其中就不免要涉及到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你争我夺的是是非非,他们当然不愿意说这些给女孩听。要说他们闲极无聊跑到长安城中来假扮神医剑客,这不是吃多了撑着没事儿找事儿做。 好在,了空替他们回答了:“两位施主来长安是为了实现他们的梦想。” 听了他的话,女孩有些疑惑。她看了看徐子陵和寇仲,又看了看侯希白,忽然看着寇仲问道:“师姑娘说你想做皇帝,是不是?” 冷不防被女孩这样问起,寇仲显然是苦涩大于惊讶,他该怎样向这样一个不解世事的女孩,解释自己的帝王梦呢? “我听说,想要做皇帝的人都要成为孤家寡人,你想变成那样吗?” 听到这话,寇仲一呆,不由得反问道:“你觉得皇帝就是一个离别人很远的人吗?” 女孩思考了一会儿,又回答道:“皇帝让别人都跪在他面前,就他一个人站着,那不是离别人很远吗?” 这个回答对也不对,虽然有点不恰当,但事实的确如此。自古以来,所谓的九五之尊,就是需要别人跪伏在脚下永远抬不起头来的。 这样想着,寇仲的心更加苦涩了,他望着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皇帝梦想真的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包括徐子陵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只有他一个人在苦苦挣扎,维持着这个可笑的梦想,现在就连这个少女也说出这样的话。连日来精神上的高度紧张、生与死间的剧烈变化,早就给寇仲累积了众多的压力,寇仲实在是有些不能承受,顿时显出一副颓唐的模样。 见他这个模样徐子陵,也不知该怎样安慰他,他踏步向前悄无声息地拍了拍寇仲的肩。 见寇仲这样,女孩有点不知所措,她轻声问道:“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寇仲口中发苦,摇了摇头。 见他这样,女孩笑了起来,轻声说道:“希望有一天你能梦想成真。”她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任谁都知道她心中就是这样想的,没有半点虚假。 听到这话寇仲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呆愣愣地只看着女孩。 “你们是不是要来找他们说的什么杨公宝库?”女孩又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徐子陵代寇仲回答道:“是的,我们就是来找杨公宝库的。” 现下虽然长安人人都知道他和寇仲两个人是到关中来寻宝,但是若是有谁当面问他们这个问题,他们十有八|九是不会承认的。当然,如果问的人是女孩的话,那自然另当别论。 听到徐子陵的回答,女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好像知道杨公宝库在哪里,我告诉你好不好?” 这世上知道杨公宝库的人何止千万,想要找到杨公宝库所在的人又何止千万? 只不过包括寇仲和徐子陵在内,直到目前所有人仍然连杨公宝库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他们二人只不过比寻常人多了几分,寻到杨公宝库的可能性而已,就已经被天下人围追堵截,喊打喊杀各种威胁无所不用其极。 可想而知,无论是谁一旦和杨公宝库沾上了关系,就很难独善其身了。 听到女孩的话,在场的四个人包括了空在内脸色都变了。女孩这话非同小可,要是她所说的话确确属实的话,那她现在就更加令人担忧了。抛开她本身殊艳无伦的容貌不说,仅是一个和氏璧就足以给她带来天大的麻烦,要是再加上杨公宝库,恐怕只有老天爷才能知道以后的事会怎样了。 在场的几人显然都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就连的向来玩世不恭、千军万马前,仍谈笑自若的寇仲也严肃起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女孩,过了好一会儿才十分郑重,又十分小心地问道:“你刚才所说的确实是真的吗?” 女孩点头。 “那你是如何得知杨公宝库的事情的?”寇仲又问道。 女孩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闻言寇仲看了徐子陵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证实道:“那你刚才说你知道杨公宝库在哪里,是真的吗?” 说实在的,寇仲真的很想女孩告诉他,她刚才说的不是真的。这样即便他费再多力,去寻找杨公宝库也心甘情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忧心忡忡。 女孩又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杨公宝库有好几个入口,好像有一个在井里面,是用跃马桥上的龙头望柱打开的?” 听到这话,寇仲和徐子陵已经能肯定女孩所言不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与世无争的少女居然能同时跟和氏璧和杨公宝库扯上关系?就算天不怕地不怕如他们二人,也有些头大如斗了。 女孩继续说道:“我好像进去过?我也不太记得清楚了,只是好像记得里面有一条非常开阔的通道,好像是可以通向城外面的。里面堆满了很多金银珠宝,还有很多很多的兵器,还有一个很大的铜罐子,里面似乎装了一个黄色的球,好像还会发光。” 爆炸性的信息接二连三地传入几人耳中,炸得他们脑袋轰轰。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关于杨公宝库的消息,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进入了他们的耳内,还如此详细如此真实,到底是梦还是真? 女孩仍旧自顾自说着,忽然间她停了一下,朝了空望去,然后又接着说道:“我好像还看见过一些画册和书本,里面有什么《魔道随想录》之类的东西?” 侯希白一听《魔道随想录》这个名字顿时脸色一变,这书是第一代邪帝谢泊所写的,记录的都是圣门的不传之秘。据说当年慈航静斋的始祖地尼,就是在看过这书之后,才创出《慈航剑典》的,由此可想见其书的不凡。即便在圣门两派六道中,知道这本书存在的人也是凤毛麟角,他也是偶然听师尊提起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在这里又听到它的名字。 “我好像还去过一个类似的地方,那个地方又空旷又大,被一个很大的湖给围了起来,那里面四周墙壁上有很多奇怪的图画,但连一个人也没有,《战神图录》和《道心种魔大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好像见过似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用手去敲自己的脑袋。 在场的众人都被女孩接二连三跑出来的话惊得如五雷轰顶,脸色难看之极。只有了空还勉强保持着平静的神色,然而他眼中的忧虑之色,就算是一个小孩子也能毫不费力地看出。 “杨花落尽……李花开……武代李兴……”女孩又断断续续地说着,说到这些的时候,她不住地用手去捂着自己的头,像是承受不了剧烈的疼痛一般。 了空见状,立刻伸手去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不要再去想了,既然已经忘记了,就索性忘得干净彻底,永远不要再想起。”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现在他终于知道女孩为什么会想不起从前的事了。女孩提到的任何一个事物都足以在江湖上,掀起无数的腥风血雨,引起无数人的觊觎。在过去的漫长岁月里,曾有无数人为这些东西丧命。眼前的这个女孩,居然能同时和这些东西都扯上关系,任谁都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被他拉住后,女孩仍旧没有停止,她眼神迷离,目光有些虚无,口中仍然不住地喃喃道:“能极于剑……照彩云归……道胎……魔种……吐流归息……白云藏嘏……十绝关……为什么……我会想起这些来?为什么?” 女孩双眉紧蹙,显然是因为想不起,这些她想想起来的事情而大为困惑,本来已经稍稍平缓的疼痛又开始剧烈起来。她急促地呼吸几下,灼热的温度又开始不断地上升,蓦地眼前一花,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不速之客 她刚一昏迷,之前销声匿迹的和氏璧异能,顿时又异常强烈地扩散开来。甚至比之前所散发出来的更加剧烈,就连远在皇城之外的可达志也感觉到了。这一次他虽然没有什么心思再去追踪,那神秘莫测又使人心烦意乱的异能源头所在。但是他立刻想到这异能的源头,很有可能就在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府第周围。 要是这样的话,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十有八|九会受到这异能的影响。这种异能就连他这样修为的人都难以忍受,那个单薄柔弱的女孩子又怎么受得了? 这样想着,可达志立刻向侯希白的多情窝奔去,完全没去想那女孩能不能感受到那异能。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第一次见人家,并且侯希白的家中现在还坐着一个修为高深莫测,比起他来只强不弱的和尚,根本用不着他替女孩担心。 风雪越发紧了,可达志在堆满厚厚的积雪的屋檐上不断奔腾跳跃。没多久他就感觉到了几股神秘又高深莫测的气息,那些气息同样是向侯希白府邸的那一片区域去的。可达志心中一凛,知道这城中能感应到那异能的高手,都被那异能搅得心烦意乱,要去探查异能的来源。 假如他们只是去探查异能的来源,那可达志就完全不会在意他们,甚至还会给他们提供方便。只是现在可达志却害怕一件事情,怕那些高手像他一样寻找不到异能的出处,却又寻到多情公子侯希白的住处。如果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话,那就再糟糕不过了。 任谁都不能不对那个少女动心的,这对那个少女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反而是有可能给她带来无尽伤害的重大灾难。一想到这个可能,可达志心神更加不宁,脚步越发快了起来,全速朝侯希白的多情窝赶去。 可惜,他晚了一步,等他到了多情窝的门口时,那里已经站着一个人,一个令他也心生寒意的人。那个人正是东|突厥的国师,排名魔门八大高手之三的魔帅赵德言。 一看见赵德言,可达志心下大惊。他有设想过任何的可能,甚至想到前来探寻的人中间,会有像婠婠那等级数的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此时此刻正潜伏于长安的赵德言会出现在此处。 这是没可能的,此时赵德言也应该为了跟建成元吉的暗中合作,还有杨公宝库的事暗地里谋划,他怎么有时间跑到这里来探查什么奇怪的异能呢? 想到此处,可达志立即隐藏起自己的身形,控制自己的气息。 只见赵德言在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府第外停留了片刻,便准备上前去敲门。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幽灵般的身影蓦地出现在赵德言身旁。其身法迅疾如鬼魅,令伏在暗处的可达志又是一惊,来人正是他之前设想的婠婠。 一见赵德言,婠婠向来秘不可测的美眸露出甜甜笑意,动人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言帅深夜到此,是否有何要事要找多情公子呢?” 赵德言看见婠婠,心下也是暗惊,婠婠的天魔功高明得连他也要等到,她离得很近才能察觉到。假以时日,此女的成就肯定在祝玉妍之上。 冷酷的目光自赵德言眯成一条线的眼中射出,他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为了什么到这里,本帅就为了什么到这里。” 听到这话,婠婠娇笑一声,道:“奴家是为了寻情郎到这里的,言帅也是吗?” 听到这话,赵德言冷哼一声,没有接她的话。 “奴家可没有开玩笑呢,此时此刻,奴家的情郎正在里面。奴家也多日未曾见过他,正想得紧呢。既然言帅要找侯希白,那不若和婠儿一起去,如何?” 赵德言刚要说话,男装打扮的师妃暄出现在街道的对面。她一出现,赵德言和婠婠的目光就投向她。师妃暄的面容仍然那么秀美淡雅,清丽如仙。 “好久不见了,妃暄妹子,奴家可想你了。”婠婠娇笑道。 师妃暄脚踏奇步,似慢实快地走了过来,在离两人十步许处停了下来。赵德言位于魔门八大高手之三,而婠婠功力直追其师祝玉妍,他二人若要联手,即便是师妃暄也难以应付。她之所以敢现身,自然是知道现在魔门派系斗争严重,赵德言和婠婠之间也是暗流涌动猜忌重重,故并不怕他们联手。并且此时此刻,侯希白的家中还有几人,在情况未明之下,无论是谁都不会贸然动手。 “妃暄妹妹也和言帅一样,是来探查那和氏璧的异能的吗?”婠婠笑道。 听到这个问题,师妃暄心下暗自叹息。她当然是为了这个理由来的,而且不必进去她已经可以想象里面是什么情况了。心下这样想,面上仍然保持着止水不波的恬淡神色,淡淡道:“言帅和婠小姐也对和氏璧有兴趣?” “奴家对和氏璧的兴趣在于,为何和氏璧会出现在长安,而不是在洛阳?难道妃暄妹子竟将它送给了多情公子吗?”婠婠这句话自然是调侃居多,她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像师妃暄这类人做什么都要以天下为重,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徇私。她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和氏璧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可达志远远地看着,听见了三人对话心中暗自心惊。那异能居然是中原的千古异宝和氏璧传来的,正邪两派的顶尖人物又都相继在此出现,恐怕今晚上侯希白的府第要多事了。 “哎呀,我们在外面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主人家也不懂得出来迎客,实在是太失礼了,让奴家来教导教导他。”忽然,婠婠把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大门,似是恼怒又似是娇嗔地说道。 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忽然无风自动,朝两边打开,院内却空无一人。 三人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内院,心中各有思量。眼前此景,显然院中肯定大有文章,房中人竟然敢打开大门迎客,自然必有所恃。 要是三人任何一个人现在正在门外,此时或许会进入院中一探究竟。只是现在三人之间相互牵制形势微妙,任谁都不愿意做那第一个进去探查形势的人。于是三人就这么在门外站着不动,那情形看起来十分诡异。 藏在暗处的可达志心下暗想:他们三人该不会在这里站一整个晚上吧? 正如此想着,一道人影迅疾无伦地出现在三人前面的不远处,来人身法之迅捷天下不做第二人想,正是以轻功闻名天下的西突厥国师云帅。 一看见云帅,可达志眼中杀机乍现,旋又敛去,总有一天他会收拾掉这个东|突厥的大患。 云帅显然也是为了和氏璧异能而来,他敢出现在三人面前,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现今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贸然出手。 云帅用他那湛蓝的眼睛看了在场的三人一眼,刚要开口,又有人从街的对面窜了出来。来人以眨眼的高速从街对面闪到几人面前,其身法之诡异莫测,令人心惊,来的正是影子剑客杨虚彦。 一看见向来以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著称的影子刺客杨虚彦,在场的几人眼眸微动,都将目光放在他的身上。 不速之客接二连三地出现,此时此刻,躲在房中的徐子陵和寇仲相视苦笑。难缠的对手一个个出现,他们显然都是为了和氏璧的异能而来。要是只是其中一两个,他们还能从容应付。要是一起都来了,可就让人头大如斗了。 将女孩抱回房间后,了空就守在里面,过了很久他才出来。 出来后,他平静地对徐子陵和寇仲说:“二位施主请进到里面去,照顾好迦陵,其余一切由贫僧应付。” 听到这话,寇仲和徐子陵对望了一眼。他们现在在长安是不能见光的,今日之事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身份曝光,被大批长林军围追堵截。这对他们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二人自然不会太在乎。只是现在女孩昏迷不醒,正处于危险中,他们就不得不为此多有顾忌。若是连累她被敌人发现,那是后果谁都不敢想象。 向二人说出那句话后,了空便在客厅正中静坐。这曾经的禅门第一高人双目紧闭不动如山,就像是在他的禅室当中打坐参禅似的。 寇仲和徐子陵犹豫了一下,仍是放心不下独自在房中的女孩,就进入了房间。 女孩躺在侯希白的床上,她的呼吸已经缓和下来,但仍然散发着强烈得令人心烦意乱的异能。徐子陵和寇仲走到她身旁,一两声破碎的呻|吟不时从女孩的口中传来。显然仍然深受和氏璧异能的折磨,看得徐子陵和寇仲心疼不已,恨不得替她承受所有。 正留在客厅中的侯希白听着屋外的动静,不由得露出苦笑。棘手的高人接二连三出现,连他都不知道事情将会发展到哪种程度了? 想到这里,他索性放开一切,坐到了空对面,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杯茶尚未斟满,客人已经来了五个,其中还有他的大敌,同出一门的师兄影子剑客杨虚彦。 侯希白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回原处,打开手中的美人扇,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侯施主请安坐此处,一切由贫僧应付。”了空依旧闭目静坐,像佛像一般动也不动。 听到这话,侯希白索性坐了下来,轻摇手中的美人扇,等待不速之客光临。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事态怎样发展,都不会比现在这个情况更糟糕了。 俗语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现在这幅场景,倒有点五个和尚不敢喝的味道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躲在暗处的可达志反倒心下放松,他知道这几个人是绝对不会连成一气的,甚至相互之间还会发生些他乐于见到的争斗,只要他们不联合在一起,那么房中的那个和尚和侯希白就一定有应付的能力。 想到这里,可达志心下一动,悄悄从暗处离开绕到侯希白府第的后面,从后墙悄无声息地进去,他的武功已经达到大家境界,身法高明,也极擅潜踪匿迹之术,自是有信心能瞒过前面那五个正集中精力相互对峙的人。跃进院子后,可达志穿窗而入,他穿的自然是侯希白卧室的窗子,刚才他曾看到那个女孩从卧室中走到客厅,那她现在也应该在卧室里,他现在进去一定能见到她。 可达志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个那个女孩见到他会有的反应,但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会是悄无声息又雷霆万钧的攻击,可达志也是了得,猝不及防受到了两大高手的夹击,他当机立断抽出狂沙刀抵挡对方的攻势,迅快无比的几下打斗后,双方都看清了对方的面目,彼此均是一呆。 “怎么会是你?”三人同时低呼。 与此同时,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自床上传来,三人同时向床上望去。 呼吸本来已经渐渐平缓下去的女孩忽然又呼吸急促起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险死还生 三人均是感官敏锐的顶尖高手,自然立刻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此时此刻可达志也觉察到了那和氏璧异能的源头正是女孩。三人抢步过去,女孩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双眉紧蹙,面色一片绯红,显然是难受之极。 寇仲和徐子陵在一旁焦急万分又束手无策,可达志却一眼看到了床边的金针,他立刻就认出了那金针是神医莫一心的。可达志心念电转,立刻就猜到了神医莫一心,是寇仲和徐子陵两人中的一个假扮的,他当即低声问道:“你们谁是莫一心?” 寇仲和徐子陵此刻哪有空理会他,两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女孩身上。 可达志又问道:“既然你们有本事假扮神医,为什么不给她治病?” 听到这话,两人均苦涩难当,他们该怎么解释这个连他们都有些说不清的问题。 此时女孩又是一声低吟,珠玉般泪珠从她眼角不断溢出,显然是痛到了极点。徐子陵和寇仲见到这个情况,简直比被人用刀剑砍了无数次还要难受。 可达志却管不了那么多,他伸手去探查女孩的情况。骇然地发现她体内的异能奔腾澎湃,如狂涛怒浪般四处狂涌。这等异能就算是先天高手也难以承受,这毫不懂武功的女孩如何能承受得了。再这样下去,她恐怕要经脉尽断而死。 可达志立刻运功,想要将那股可怕的异能引出来。但是无论他再怎样输入真气,女孩体内的异能仍旧奔腾不息,没有半点向外泄露的迹象。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死了。”可达志低声道,即便他不说,房内的另两个人也对此心知肚明。 忽然徐子陵人急智生,低声说道:“仲少,还记得上次和老跋一起吸收和氏璧异能的情况吗?”听到他的话,寇仲哪还不知道他的意思。 “可兄,请你将她扶起来。”寇仲立刻低声说道。 可达志立即将女孩从床上扶起来,徐子陵和寇仲一左右来到女孩的身边,同时握住她的手运起真气,狂涛怒浪般的异能立刻向寇仲和徐子陵袭来。两人早经过之前的洗礼,经验十足,立刻将和氏璧异能吸入体内,在体内运行一周后又送回到女孩身体里,又通过女孩的身体传入到对方的体内。如此周流不息循环往复,那奔腾翻涌的和氏璧异能渐渐被两人转化,变得如平静的溪水般平缓。令人难以忍受的感觉也渐渐减弱,两人心下大喜,只要再给他们一段时间,他们一定可以把女孩体内所有的和氏璧异能都给化解了。 可达志见女孩的情况渐渐好转,心下大定,就把注意力放到客厅中去。了空和侯希白的人端坐在客厅中,外面的五个人也停留在门外,尽管侯希白的府第已经房门大开。 敌不动我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了空现在所采取的策略就是如此。只要屋外的几个人不进到屋中来,那么他们爱站多久便站多久。 侯希白似乎也掌握到了了空的策略,逐渐明白他打开大门的用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这一手空城计尽收疑兵之效,现在就震得外面各怀鬼胎的几个人不敢轻举妄动。 屋外的五个人,无一不是跻身于顶尖高手之列的杰出人物。以他们的身份当然不可能,就这么在侯希白家外那么傻站着,不敢进也不甘心走。这事要传出去,肯定要笑掉许多人的大牙。 然而,现在谁都不肯去做那第一个进屋的人。这五个人当中,以师妃暄最为清楚屋内的形势,了空大师一定就在屋中。有他在这里,是不需要担心屋中人的安全。因此她必须留在这里牵制这些人,让他们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师妃暄眼观鼻鼻观心,整个人犹如老僧入定般站在那里,止水不波的美目中不带半点焦急之色。婠婠一直在暗中观察师妃暄的神色,她已经从师妃暄的神色中察觉到了屋中有问题。若和氏璧现在正在屋内,而外面又站着几个对和氏璧虎视眈眈的人。师妃暄就算再怎么超脱,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副置身度外的高深莫测模样。 想到此处,婠婠又是一声娇笑,美目转向师妃暄,轻描淡写地问道:“妃暄妹子,看来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和氏璧呢?” 师妃暄凝然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婠婠的话似的。 旁边的三个人听到这话,却是心念数转。婠婠的话提醒了他们,若和氏璧真在那屋里,师妃暄为什么能如此气定神闲? “看来妃暄妹子是打定主意不回答奴家的问题,实在是令婠儿伤心啊。”婠婠用甜美的声音继续说道,她丝毫不介意师妃暄的反应,师妃暄越是这样,越能证明她的猜想。 师妃暄自然也想到的婠婠此举的用意,她索性望向婠婠,秀丽的美眸中透出一些高深莫测的味道:“既然婠婠小姐如此想知道和氏璧的下落,何不进去一看呢?” 几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运功收敛声音,房中的几个人自然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明明白白。听到几人你来我往暗藏玄机,就是不愿意做第一个到房中来一探究竟的人,侯希白不由得心中好笑。 蓦地,和氏璧异能忽然消失得全无踪迹。侯希白心中一震,忍不住向卧房的方向望去,是否寇仲和徐子陵已经成功解决了那和氏璧的异能呢? 了空仍旧闭目不言,端坐不动。 短暂的空隙后,更强烈的和氏璧异能从房间中散发出来。那异能比之前的强上数十倍,毫无防备侯希白,猝不及防被那能搅乱心神的异能冲击,难过得要命。身旁的了空仍旧纹丝不动,似是丝毫没有察觉到,那能够使人经脉逆行难过之极的异能。 外面的几个人,显然也觉察到了和氏璧异能的变化,那强烈数十倍的异能显然对他们也大有害处。说话之声顿时消失,侯希白强忍着难受望向房门外,他知道终于有人忍不住要进来了。那个人一定不会是师妃暄,也绝对不会是婠婠,也不太可能是老谋深算的赵德言。最有可能的是轻功天下无双的西突厥国师云帅,又或者是身法迅疾如鬼魅的影子剑客杨虚彦。 侯希白暗中提聚功力,目不转睛地望着房门处,终于要有人进来了。 此时,房中的寇仲和徐子陵正处于生死关头。 他们本以为女孩体内的和氏璧异能已经被二人合力转化,因此女孩体内的和氏璧异能已经渐渐平息,转化为平和的长生真气了。二人刚要收回真气,谁料异变突起,比之前强烈数十倍的和氏璧异能忽然从女孩的身体里涌向二人。二人猝不及防被和氏璧异能猛烈冲击,当即心脉受损,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两人哪还不知道是生死关头,立即收摄心神,强忍着剧烈的痛处,咬牙继续转化那和氏璧的异能。 一旁的可达志自然也不好受,如此近距离地直面和氏璧的异能,就算武功境界已经达到了他这个程度也十分痛苦。或者说武功越高,越会受到和氏璧异能的影响。现在可达志只希望寇徐二人能够成功完全,把那个女孩体内的和氏璧异能全部转化,让她不再受这可怕的异能的折磨。 当然,可达志也觉察到了屋外有人闯了进来,以他的感官能够毫不费力地判断出,闯进来的人正是以诡异迅捷的身法和变化莫测的影子剑,闻名天下的影子剑客杨虚彦。 杨虚彦第一个闯进来,早在侯希白的料想中。因为屋外的五个人中间,唯有杨虚彦最害怕他也学寇仲徐子陵和跋锋寒一般,利用和氏璧的异能来改穴换脉。他二人关于不死印卷的抢夺,自己已经是占了上风。要是自己再借助和氏璧的力量来改穴换脉,那对他杨虚彦的坏处自然是无穷无尽。 因此在五个人当中,他自然是最缺乏耐心的那一个。或者说他第一个闯进来,还怀着强行打断侯希白的心思,要是能害得侯希白经脉逆行,走火入魔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杨虚彦只能硬着头皮做第一个闯入屋中的人。 一进到屋中,屋内的情形与杨虚彦设想中的完全不同。侯希白不仅没有被和氏璧的异能折磨得不能动弹,屋内还多了一个不动如山的和尚。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他们身后的门中还有人,和氏璧的异能正是从那屋后传来的。要是他们一起出来以多欺少,那自己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杨虚彦把心一横,亮出闻名天下的影子剑,幻化出一片难分虚实的剑影,朝侯希白兜头扑去,决定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力干掉侯希白。 令无数英雄饮恨剑下的影子剑幻化出千万点剑芒,以令人心寒胆颤的高速劈向侯希白。要是被这一剑劈中,明天的今天定是他多情公子侯希白的忌日。 杨虚彦影子剑劈向侯希白的那一刻,一直闭目端坐的了空终于睁开了双眼。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既知如此 尽管不再是净念禅院的主持,了空的眼睛仍然是出家人的眼睛。平静宁和毫无杀气,即便是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让他变得像传说中的金刚怒目那样疾言厉色。 杨虚彦只觉一声佛号从耳中响起,震得他耳鼓发麻眼冒金星,迅疾如雨的影子剑也滞了滞。 然后,坐在侯希白身旁的那个和尚就拿起了一个茶杯。他的动作非常缓慢,拿起茶杯后,那茶杯就朝他掷过来。 杨虚彦心中嗤笑一声,区区一个茶杯就想挡住他闻名天下的影子剑,可笑。 谁料想那茶杯来得非常缓慢,杨虚彦的剑快要触到侯希白的时候,那茶杯才刚刚到了他的近前。杨虚彦根本就不去理会那个茶杯,一心朝侯希白攻去。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那茶杯似是有灵性一般,不知怎么就分毫不差地套上了他的剑尖,立刻使他的剑势全消。眼看就要被他用剑影笼罩的侯希白仍然安坐在那里,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一动也不动。 杨虚彦心下大惊,自出道以来,从来没有一个人能用这样的方法,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挡住他全力出手的影子剑。此时他哪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和尚实在厉害得可怕,要是他和侯希白合力攻击他,那明年的今日就很有可能是他杨虚彦的忌日。想到这里杨虚彦全力施展幻魔身法,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滚出了房间。 侯希白看他那幅高手风范全无的样子忍俊不禁,同时心下又不得不对了空重新做了评估。这与世无争的禅门高人一出手,便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需要拼全力才能应付的影子剑,实在是令人心惊。 杨虚彦气势冲冲地闯进去又狼狈不堪地窜出来,瞬间就消没在远处,这一切不过只是眨眼的功夫。他是何等人物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能将他吓得落荒而逃,那里面的人即便不是宁道奇,也离他不远了,正在侯希白家中的高人到底是谁? 杨虚彦走后,师妃暄仍旧一副止水不波的平淡神色。婠婠美目深深注视着她,蓦地一声娇笑,向多情窝投去一个有些复杂的目光,悄无声息地消没在黑暗当中。 杨虚彦走了,婠婠也走了,云帅自知自己现在还没有能力,吓得杨虚彦滚地逃窜。自然也知道屋中的高人实力远在他之上,想到此处,他也怎样来就怎样去了。 现在屋外只剩下师妃暄和一直按兵不动的赵德言,赵德言其人奸诈狡猾城府甚深,他想得到什么向来是不择手段只求结果,并且他成名已久,为魔门八大高手之三,这群人中师妃暄最警惕的就是他。 等到云帅走后,师妃暄的目光就转向他:“言帅仍旧有兴趣在此处停留吗?” 赵德言瞥了她一眼,冷酷的光芒从狭长的眼睛中透露出来。 “据闻侯希白这小子恋上静斋的仙子背叛了师门,如今看来这消息是真非假,梵清惠的好徒弟果然了得。” 听到这语带讽刺的话语,师妃暄仍旧保持着通明的剑心,不去回应。 “本帅还听闻净念禅院的了空和尚已经不再是主持,之前本帅还对这个消息有两分怀疑,现在本帅也可以一解心中的疑惑。你可否回答本帅一个问题?只要听到这个答案,本帅保证立刻就走,绝不停留。” 师妃暄心中一动,赵德言想问什么她已经猜到了,她淡淡说道:“言帅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妃暄并不会干涉,至于言帅想问的问题,妃暄也不会回答,言帅请了。” 说罢,师妃暄足尖一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德言盯着师妃暄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投到那扇敞开的大门上,许久之后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睹这一切的侯希白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从来没有想过杨虚彦那难缠的影子剑法,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破掉。也没想过门外的几个人,居然连进都不敢进来就离开了,实在是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屋外的人离开后,了空立刻站了起来走向房中。此时寇仲和徐子陵行功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过得了这一关那就万事大吉,过不了这一关,那三人很有可能同时宣告完蛋。 在场的人显然都知道这个有可能的严重后果,但是事到如今想要再插手也是不可能的了。只能就这样在一旁眼睁睁看着却毫无办法,这他娘的什么和氏璧异能真是害死人了。 异能时有时无时强时弱,神出鬼没变化无常。寇仲和徐子陵反反复复转化那异能,忙到天明终于将异能全部转化。 此时他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体内的真气也消耗得干干净净。 一直体温异常呼吸急促、十分痛苦的女孩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体温和呼吸,脸上的红晕也渐渐退了下去。见到她逐渐恢复正常,寇仲和徐子陵相互看了一眼,均露出欣喜的笑容,只要能让她不难受,他们再怎么苦也值得了。 直到两人收回真气,房外的了空和侯希白才走了进来。 两人都像是没有看到房间中的可达志似的,一个去查看女孩的情况,另一个把瘫倒在地上的寇仲和徐子陵扶起来。 可达志呆站在那里觉得有些尴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扶起寇徐二人后,侯希白才有空来招呼他:“可兄为何去而复返?” 可达志望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怎么能向侯希白解释自己是不放心女孩,所以又来看她的情况呢。 “是否又是被和氏璧的异能吸引过来的?”见他不说话,侯希白心下有了几分猜测。 “本人对你们中原的和氏璧毫无兴趣,既然莫神医在此,那小弟就先告辞了。”说罢可达志望了已经转危为安的女孩一眼,穿窗离开。 屋外风雪交加,映得天空一片晴光,分外明亮。雪光自窗外射进来,代替了已经燃烧殆尽的蜡烛照亮整个房间。 雪光莹莹,照在女孩皎艳绝伦的脸上,映出一片皎白无瑕的肌肤,她的眼睫毛上还残留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雪光的映照下分外剔透。就连她秾丽的唇也染上了些许雪的淡色,显出几分凄艳,若是她睁开眼睛,那双如春莹晚月般的眼睛一定也会染上雪光,变得分外清莹通透。 “了空大师,情况如何?”徐子陵问道。 “和氏璧的异能已经消失了。”反复探查后,了空回道。 “是真的消失了,还是暂时消失?”寇仲有些后怕地问道,昨天晚上他和徐子陵可被这神出鬼没的和氏璧异能给折腾惨了。 “贫僧不知。”了空回道。 听见这个回答,寇仲有些泄气。他当然不会怀疑了空的话,这见鬼的和氏璧异能来无影去无踪,要出现便出现,要消失便消失,简直折磨得他们毫无脾气。 “了空大师,你之前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徐子陵这才有时间来追问之前的问题。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变数接二连三地出现,他们之前和了空的谈话也就被迫被打断,现在也是时候继续之前未完的谈话了。 听到徐子陵的问话,寇仲和侯希白的目光同时投向了空,他们当然也很想知道了空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贫僧现在和迦陵居住在终南山上的一个小谷中。”了空的语声仍旧平静无波。 听到这话,寇仲有些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然后他又站了起来,走到了空面前:“了空大师能否再重复一次?刚才小子的耳朵似乎出了问题。” 了空看也不看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还是平静无波,像是在谈论天气或者佛经似的。 “原来我真的没听错,”寇仲瞪大眼睛望着了空,“大师你贵庚?” “贫僧今年九十有三。” “那大师可知道她今年多少岁了?” “十六。”了空又淡淡回道。 听到他的回答,寇仲气得简直要把牙都咬得咯咯直响了:“大师不觉得你的年纪太老了吗?莫非大师以为容貌能返老还童,年纪也能返老还童吗?” 寇仲这话已经十分不客气了,无异于指责了空老牛吃嫩草。 被人当面这样指责了空平静如昔,一双深沉又有些天真的眸子中仍旧毫无波澜,因为寇仲说的的确是实话,不仅他知道,女孩也知道。 “那大师是否想过,以后她要怎样面对她之后的人生?”徐子陵也站到了空面前,锐利如刀的目光丝毫不让地盯着了空。 徐子陵的话了空也知道,女孩当然也知道。正因为他们都知道,所以女孩才总是想着让了空答应她,不在她死之前死。 徐子陵和寇仲一左一右站在了空面前,逼人的目光都射到了空面上。在场的人都知道,若是了空不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谁都不能预料了。 忽然,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打破了房间中逼人的无形压力。寇仲和徐子陵听到这声音立刻回转头去看向女孩,浓润的睫毛颤了几下,那双通透无瑕的眼睛就睁了开来。 尽管寇仲和徐子陵二人此时正站在女孩面前,但是她睁开眼后,仍然第一时间就望向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了空。一看见了空,女孩有些无措的眼神顿时变得安心起来。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了空,似乎整个房间就他只有一个人。 见她望向自己,了空朝她走过去,来到床边。女孩伸出纤美柔弱的手握住了了空的衣袖,露出了安心释然的笑容。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情之所钟 见到此情此景,寇仲和徐子陵心下颓然。事已至此他们二人还能怎样做呢,难道硬拆开他们,让女孩露出伤心难过的表情吗?他们宁愿自己流血流泪,都不愿她有半点不开心。想到这里,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相视苦笑,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时,一直看着了空的女孩把目光转向两人,一看见他们,女孩顿时露出欣喜的笑容,轻声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这话徐子陵和寇仲回过神来,看了看女孩欣喜的神色,不由得面面相觑。 徐子陵又朝女孩看过去,有些试探地问道:“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听到这话,女孩眼中露出茫然之色,她紧了紧拉着了空衣袖的手,喃喃道:“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言语之间,似是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毫无印象。寇徐二人脸色均是一变,女孩竟然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了。 “你生病了,我带你来城中看病。”了空重复着之前的回答。 女孩听到这话,也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一切仿佛又重新来了一遍。只是这一次女孩没有问寇仲是不是想当皇帝,是不是要来长安城中寻找杨公宝库?她似乎把这与俗世有关的事情都忘记了,两人虽是对女孩的情况暗自担忧,但也对她能忘记这一切感到心中略有些安慰。只要不记得那些事情,那些就与她没有半点关系,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高烧退去后,女孩的身体十分虚弱,恢复得很慢,睡着的时候总比醒着的时候多。为了让她更好的恢复,了空便留在了侯希白的多情窝,在这里暂时休养。等到病女孩完全好了之后,再做其他打算。了空留在这里,寇仲和徐子陵自然也留在这里,侯希白当然也要留在这里。 女孩自然就住在原来属于侯希白的卧室中,徐子陵和寇仲住在客房中,侯希白则住在书房里,而了空则是留在客厅中,以打坐代替睡觉。了空第一天留在客厅的时候,徐子陵和寇仲都不放心,悄悄在外面观察了很久,发现了空一直在客厅中静坐,这才稍稍放下一些心。 几天之后,两人目睹女孩与了空之间的互动,心中的忧心越发强了。当着女孩的面两人自然不会说什么,当着了空的面,两人说什么了空都照单全收。可无论他们怎么说了空都无动于衷,令他们无可奈何。只有在侯希白面前,两人才整天唉声叹气,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侯希白对此却十分看得开,他出身魔门,自然不会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女孩和了空的关系。并且侯希白生来就是一个多情善感的人,对于俗世间的各种情也特别能理解,特别能给予宽容。他曾经见过太多痴男怨女,自己也沉溺在情花爱海中,自然也知道情之一物,是说不得年龄身份甚至性别的。 见寇徐二人整天为此唉声叹气,侯希白决定开导开导他们,可是这话要怎么说呢?要是照直按他心中所想来说,十有八|九是要被两人摁着狠揍一番的。 思来想去,侯希白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方法,他要为两人讲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一个名叫鸠摩罗什的僧人的故事。寇仲和徐子陵现在当然没什么听故事的兴趣,只不过侯希白硬要他们听,他们也只好做一个心不在焉的听众了。 “鸠摩罗什出身名门家世显赫,生来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神童,半岁就会说话,三岁就会认字,五岁开始就能读很多书,七岁的时候就和母亲一起游学天竺各国,拜访名家高僧,到十二岁的时候,就能登坛讲经,名传西域各国。” “后来,前秦苻坚灭龟兹,不相信鸠摩罗什有什么大德行,把他和龟兹的公主关在一起,逼他与公主生情破戒。再后来,后秦皇帝姚兴灭后凉,又掳走了鸠摩罗什。这次姚兴倒十分相信鸠摩罗什的修为,但为了留下鸠摩罗什的智慧种子,他又强迫鸠摩罗什与十来个女子发生了关系,后生下了两个孩子。” 听到这里,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侯希白为什么给他们说这个什么鸠摩罗什的事情。 “两位听到这里,肯定以为那个什么鸠摩罗什,定是一个心智不坚定、畏惧强权、见色就动摇的淫僧。” “鸠摩罗什屡犯色戒,按照常理来说他自然是一个心智不坚的败德僧,当时的人也这样认为。特别是他的弟子,对他可以娶妻生子都很不满,纷纷要效仿他。而鸠摩罗什却当着他的弟子的面吞下了整整一钵盂的针,并且对他的弟子说,如果他们可以做到自然可以学他,但如果做不到就需要持戒修行。鸠摩罗什还对他们说,臭泥中可以长出莲花,但是一定要取莲花不取污泥,那些弟子见鸠摩罗什能做到如此境界自然无话可说。” “鸠摩罗什虽然多次破戒,但他一生都一心致力于佛经的翻译,鸠摩罗什一生翻译经典无数,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的《金刚经》、《妙法莲华经》、《维摩诘经》、《阿弥陀佛经》、《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成实论》、《十诵律》、《大智度论》、《通三世论》等等佛教经典,都是他带领着旗下的弟子翻译的。他和弟子所翻译的经有几百卷之多,是不折不扣的佛学大师、翻译大师。” “在他即将圆寂的时候,他还曾经说过,如果他平生所传的佛法能够传达佛祖的意思,那么他的尸体火化之后他的舌头就不会腐烂。两位听到这里,有何感想呢?” “你们会不会因为他屡破色戒而不认为他是一代高僧呢?” 两人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侯希白为什么要给他们讲这个故事。 侯希白继续说:“古人云,圣人忘情,最下不及于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迦陵姑娘那般千载难遇的人物,她若出家,天下的男子都要出家,她若还俗,天下的和尚都要还俗。了空大师正是我辈性情中人,情之所钟也正在于她。两位又怎能因为他二人之间,所谓世俗眼光的年龄差距,而否定他们之间的情呢?” 说到此处,侯希白兴致颇高,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高声吟诵道: 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 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人归万里外,意在一杯中。 只虑前程远,开帆待好风。 自入长信宫,每对孤灯泣。 闺门镇不开,梦从何处入。 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 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 吟诵到最后,已经是热泪满眶,侯希白又道:“这人世间,能将两个人分隔天涯的外力,已经太多太多,我辈中人为何不能,为此有情之人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呢?两位老哥心下到底怎样想?若是仍旧义愤填膺,不若狠揍小弟一次出气。只是揍过之后能否请二位再思索思索,做一回我辈中人?” 寇徐二人对望一眼,寇仲开口说道:“给你小子说的,就像我两个是棒打鸳鸯的恶霸一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仲少有此想法,不枉我费一番口舌,实在令我欣慰。”闻言侯希白欣喜道。 “希白兄,是否你圣门中人都是如此行事作风?”徐子陵不由得问道。 “其余的人我不得而知,至少我们花间派一向如此。” “就连你的石师也是如此吗?”寇仲又问道。 “石师,唉……” 听到石之轩的名字,侯希白脸色暗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才又开口说道:“石师当年也曾不顾一切做过一回我辈中人,只可惜,唉……兰因絮果,逝水东流,苦海一梦,余恨难收。” 冷不防听到侯希白如此感叹,两人大为惊奇,难道除了与碧秀心和祝玉妍,当年石之轩还有什么不得言说的往事吗? “先不提石师的事,两位老哥到底意下如何?” 寇徐二人又相视苦笑,徐子陵无奈道:“给希白兄这样一说,我二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只好听之任之,不敢苟同之。唉,当年我二人没办法阻止素姐的悲剧,现在是否又要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悲剧发生呢?” “绝对不会,”侯希白拍胸保证,“据我观察,了空大师绝对不是那种始乱之终弃之的人,小弟也十分关心迦陵姑娘的幸福,绝对不会指条黑路给两位老兄的。” “希望真能如此吧。” 自那日侯希白给寇仲和徐子陵讲了鸠摩罗什的故事后,寇徐二人又经过几番讨论,最终决定顺其自然,不再加以干涉。 事实上,寇徐二人也没有太多的精力能管这件事情。他们此次来长安,实在是报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来的。想要寻他们晦气的人何其多,仅仅要应付魔门层出不穷的各种手段,已经使两人自顾不暇了。更何况还有突厥人、建成元吉、李世民、独孤阀等各方势力,一个不小心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两人只好在各种势力的相互倾轧中游走,每天都过得心惊肉跳。 这两日,徐子陵和寇仲各自扮作神医和剑客,在自己该出现的地方继续活动着。不知道为何,近日来,整个长安城中都在流传一个故事,那故事引得长安城的居民议论纷纷。一时间,就连身在深宫中的宫廷后妃也有所耳闻。 寇仲去给张婕妤诊脉的时候,也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个故事。寇仲本无心听这些小宫娥和小太监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在等待张婕妤的时候闲极无聊,就顺耳听了几句。 这一听之下,气的寇仲直骂娘,这到底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家伙编排出来的。 故事很简单,是一个很俗套的爱情故事。讲的是两个身份相差很大的男女,冲破一切禁锢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故事的主人公却不简单,因为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年事已高的得道高僧。 小宫娥们聚在墙角处,一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自己听来的故事,一边一字不差地,把那故事结尾的一首诗也复述了出来: 春波骀荡秋水融,和尚口空心不空。 一点艳艳娇红蕊,长在空门老树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关于鸠摩罗什的叙述主要参考了百度,演绎的成分也挺多,不要当真哈。情之所钟那一句出自《晋书》,小白念的诗是唐代无名氏的《无题诗》,是80年代中期在长沙郊区望城县出土的唐瓷上发现的,中间有两句非常出名,知道的人不要太多。 本章末的诗又是我瞎编的,主要是传统的话本传奇都有类似定场诗的东西,没有就没气氛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负卿卿 这他娘的哪是什么传奇故事?根本就是在影射! 寇仲恨不得把那些正在说得兴高采烈的人的嘴全部堵住,可惜他当然不能这么做,他也没办法这么做。满怀怒气地诊完了脉,寇仲匆匆离开皇宫,常何一直跟在他的身旁。 到大街上,终于听不见那些长舌妇的聒噪之言,常何见寇仲面色不豫,就提议到福聚楼去吃早点。寇仲现在当然不想吃什么早点,他满肚子都是气,还能吃下什么去?只是他找不出什么合理的借口来拒绝,只好跟着常何进了福聚楼。 一进福聚楼,里面的食客居然也在津津有味地谈论这件事情。他们说的,自然比那些宫娥太监说的又更加不堪。说到细微隐秘之处,简直恨不得是当事人现身说法,就连人家心中所想,也添油加醋无所不至地描述出来。 寇仲气得立刻就要起身出去,常何却摇头叹道:“现在这个故事传得整个长安城都是,一定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看样子多半是魔门中人所为,要诋毁白道武林的声誉。不过听故事中描绘得如此有鼻子有眼,想来空穴来风,非是无因。不知莫先生对此有何看法?” 老子有什么看法,老子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一刀劈掉,寇仲心中恨恨地想着,嘴上却不得不回答:“小人有一事不明,听他们说的好像是什么老和尚的故事。长安城有哪座寺庙没有一两个年高德昭的得道高僧,故事中所指的空幻大师,有可能是任何一座寺庙的高僧。为什么常兄会认为,这个故事是在污蔑白道武林呢?” 听到这话,常何低声道:“莫先生有此想法,是不知道前段时间在洛阳城中的盛传的流言。” “洛阳城的流言?”听到这话寇仲又是一呆,“小人从未去过洛阳城,不知道洛阳城中有何传言?” 听到寇仲的问话,常何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注意他们的交谈,才凑近少许低声说道:“前段时间整个洛阳城都传遍了,说洛阳城中的净念禅院中的主持了空大师,喜欢上了一个据说是身怀和氏璧的女孩,要为她还俗。” 听到这里,寇仲被面具遮盖的脸已经是难看之极,他又忍着怒气勉强问道:“这是没可能的,小人虽然不知道,净念禅院的住持大师是何等人。但想来能成为一寺的主持,自然修为甚深,怎会有如此的行迹?况且即便像常兄说的那样,这种事情也属于十分隐秘的事情,怎会弄得洛阳人人皆知呢?恐怕真的是什么魔门中人蓄意在诋毁他们吧。” “莫先生你有所不知,太子殿下之前也派人在洛阳探听消息,在下知道的这些事情就是由他们传来的。据说那了空大师,是当着净念禅院所有寺僧的面承认这件事的,并且还为此受罚,被打了两百多棍,还被剥夺了净念禅院住持之位。之后了空就和那个女孩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谁想到现在这个传言,又流传到长安城中来,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听到这里,寇仲哪还有什么心思吃饭。他耳中尽是那些人对于那故事的不堪描述,听着他气得直要杀人。寇仲霍地站起,僵硬地对长常何说:“小人忽然想起,刘大人家中的幼子,今天需要小人去复诊。大人请在此处享用美食,小人先去了。之后小人自会回到沙府,常大人不必派人来接小人。” 说罢,寇仲就快步走出福聚楼,也不理会身后常何的挽留。 出了福聚楼没几步,寇仲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可达志。可达志脸色铁青,一看见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加令人发寒了。 “你听说没有?”可达志走到寇仲近前,尽量压低声音。 寇仲当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事很有可能是言帅在背后推波助澜,那天晚上他一定猜到了屋中的人是谁。”可达志继续说道。 听到可达志的话,寇仲按捺住心中的怒火,勉强思索了一下,觉得这个可能性十分大。他恨不得把赵德言劈成十几段,扔在旷野中,让野狗吃掉他的尸体。 “小弟前来是要提醒少帅,言帅既然有此一招,必定对和氏璧仍然有企图。他肯定还会借此事来打击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声誉,少帅最好回去将此事告知了空大师。我想很快慈航静斋的人也一定会去找他,说不定,连你们的中原武林的大宗师宁道奇也会出马。” 匆匆交谈了几句后,可达志便离开了。寇仲找了一个无人处,换下身上的伪装,跃上房顶,疾步向侯希白的多情窝赶去。 寇仲到多情窝的时候,徐子陵和侯希白已经回来了。他们的脸色也很难看,寇仲不问便知,他们也知道了现在城中这个最流行的故事。 “他们呢?”寇仲劈头就问。 徐子陵和侯希白望向他,侯希白说道:“迦陵姑娘还在房中安睡,刚才梵斋主和宁散人一起来到寒舍。了空大师被他们请了出去,说是要谈几句话。” “你们确定她睡着了?”寇仲压低声音问道。 “刚才小弟和子陵已经去探查过,迦陵姑娘确实是睡着了。” “现在该怎么办?”寇仲有些颓然地问道。 要是徐子陵和侯希白知道要怎么办,也不会这样傻坐在这里了。 “唉,”寇仲颓然叹气,“你们都不晓得,他们说得有多难听。” “我怎会不晓得?”徐子陵此时才开口,他是从茶肆中听到这些的。那些地方都是下九流的人物聚集之所,什么干净无瑕的东西,从他们口中说来都带着几分腥臭气,更何况是这种在俗人眼中看来十分淫|荡的事。以徐子陵的修为听到那些人的形容,都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就可想见他们形容得不堪。 “我现在都不敢走出去,我怕我走到哪里哪里都在说这件事情,唉——”寇仲哪还不知道徐子陵的心情,只是事已至此,再去自欺欺人也是毫无作用。他们绝不容许这样的传言在长安中流传,但是要怎样,才能彻底根除那就像瘟疫一样迅速流传开的流言呢? “为今之计,只有让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人去处理这件事情,他们自然有办法应付这些流言。”侯希白说道。 “不,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绝对不会管这件事情。他们若管了这件事情,就等于不打自招,承认那故事中的人是了空大师,所以他们绝对不会去管的。”徐子陵断然道。 “那他们为什么来找了空大师呢?”侯希白又问。 “他们是要把了空大师劝回净念禅院,只要了空大师还在净念禅院,那所有的流言就只能是流言。有眼睛的人都会判断是是非非,就不会继续影响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声誉。”徐子陵继续说道。 听到这里寇仲抬头望了一眼侯希白:“你小子曾经拍胸脯保证,那个了空大师不是什么始乱终弃的人,现在你小子还敢这样拍胸口保证吗?” “两位老哥之前不是还千方百计想要分开他们吗?现在不正好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吗?”侯希白苦笑道。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寇仲的神情十分严肃,“要是了空做出了对不起她的事情,我才不管他是禅门第一人还是佛门第一大师,老子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寇仲话音刚落,一身麻色僧衣的了空就从外走了进来。他身后并没有跟着任何人,寇仲三人忍不住朝他背后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寇仲开口问道:“敢问大师,梵斋主和宁散人找大师,是否要让大师回净念禅院?” “是。”了空平静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三人对视一眼,徐子陵开口问道:“那大师作何回答?” “贫僧已不是净念禅院的主持,自然不必回到净念禅院。”说完这话了空就径自进屋,只留下在客厅中相互呆看的三人。 流言在长安城中愈演愈烈,甚至还有当红|歌伎将这个故事改编为唱词《负卿卿》演唱。这唱词一出,立刻在整个长安城中疯传开来。现在就算是三岁的小孩也懂得唱几句,其中最脍炙人口的一段,就是照那天侯希白情不自禁吟诵的那一首诗改写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愿得良此意,断不负卿卿。 寇仲已经不止一次听到人唱这些了,他从最开始的愤怒到现在的无可奈何。现在他终于知道,最厉害的不是毕玄的炎阳大法,不是他师公傅采林的奕剑术,也不是宁道奇的散手八扑,而是这悠悠众口。 随着这脍炙人口的故事和唱词的流传,净念禅院也变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连长安城中的其他佛寺也受了牵连。许多长安城中的官宦人家,再也不敢带着小姐去寺中上香了。生怕自己家的女儿也像故事中的那个女孩一样,成为众人口中的笑柄。一时间长安城中的佛寺和尼姑庵均受到牵连,声誉大损,备受诟病。 事情发展到此,自然也惊动了大唐之主李渊。关中李阀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声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得到了,以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为代表的白道武林的支持。要是任由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就连他们李家也会受到牵连,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管的地步了。 与师妃暄见过面后,李渊决定派王通、欧阳希夷和封德彝等人,去劝了空回净念禅院。几番周折后,李渊的说客就来到了侯希白的多情窝门外。 作者有话要说: 那段唱词《负卿卿》最后两句是我加的。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说客盈门 侯希白看着满屋的名宿大儒,一时间竟有些失神。寇仲和徐子陵二人当然早已经躲开了,他这个主人却躲不开。虽然他在长安的居所十分隐秘,但是有心人只要想查当然也一定能查到,更何况是大唐之主。 来做说客的人挤满了整个大堂,被说服的那个对象仍然端坐在大堂正中央。就像是在他自己的静室内打坐参禅似的,毫不关心外界的任何变化。 侯希白暗自想着,他们会怎样去劝说了空呢? 易地而处,这样难以启齿的话,自己自然是说不出来的。这些名满天下德高望重的才学之士,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做法呢?这样想着,侯希白就站在一旁默不作声。论资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足够让他称呼一声老前辈,他当然只有闭嘴聆听的份。 王通和了空有数十年的交情,在了空修闭口禅之前,王通也经常来找了空谈禅说理。虽然因王通不信佛教而常常不欢而散,但他们之间数十年的交情自然毫无花假。 因此他首先开口了:“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生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华,从空而有,幻华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 大段大段的佛经从他口中诵出,王通一边诵念,一边复述了空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一字字无不是对现在的了空的劝解。王通说完,了空闭目不言。 欧阳希夷又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他说的自然也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名言至理,但无论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舌灿莲花,了空仍旧端坐在那里,看也不看他。 封德彝又接着两人继续下去,从尧舜禹汤说到五胡乱华,从梁武帝灭佛又说到他大唐朝对佛教的尊崇。其词采之华妙,音韵之铿锵,逻辑之严密,辩才之无双,着实令侯希白眼界大开,不由得生出了从心底认同他说法的想法。可是了空仍然对此充耳不闻,浑无所觉。 说客们在侯希白的家中停留了一整个下午,侯希白也被迫听了许多。到了最后了空仍旧无动于衷,三人毫无办法,也只能悻悻而归。 第二天,又一波李渊的说客来到侯希白的家中。这一次他们不说禅了,而改谈伦理纲常。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三纲五常,说到礼义廉耻忠孝节义的儒家教义。侯希白这出身魔门的花间派传人,又被迫听了半天的儒家教义。可惜了空还是万事风过耳,他们又失败而归。 第三天,云门寺的住持带着其弟子上门来讲授佛理,把那十二卷的《圆觉经》讲了个遍。讲得侯希白都有看破红尘的心,了空仍旧无动于衷。 第四天,来的却是那改编《负卿卿》唱词的当红|歌伎,她把流行在长安城中的传奇故事,连上那一整套的词曲唱了整整一天。唱得喉咙都哑了,了空也没有睁开眼睛。反倒是一旁的侯希白听得感叹不已。连连附和。 第五天,住在北里一带,专以卖弄口舌为生的老虔婆跑到侯希白家里来,用各种难听之极的话语大骂了空。骂他诱拐幼女、奸|淫骗色、豺狼虎豹、狼心虎性、腥臭难闻,直把他说为千古未有的一大淫僧。听得侯希白无地自容,只想地上生出个缝来钻进去,可是了空仍旧不理会。 第六天,艳色直追婠婠的两个妙龄双生少女找上门来。一进来就脱得光溜溜地朝了空贴去,娇声媚态,淫词艳语,无所不至。吓得侯希白穿窗而出,一溜烟跑到了福聚楼去,一连喝了好几碗茶这才压住了惊,直呼我的娘。最后那两个少女含怒而去。 这几天侯希白简直备受折磨,李渊的说客本不是冲着他去的。但是了空这当事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过一次眼睛,没有说过一句话,看过他们一眼。反倒是自己,把他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记在了心里,渐渐地连侯希白自己,都有点被他们说服了的感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天女孩一直都在沉沉的睡梦当中,很少有醒过来的时候。所以半点都不知道,一门之隔的大堂里,一波又一波的说客来了又去。 也只有在女孩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如泥塑佛像一般的了空,才会像有呼吸有心跳的人一样。 他们到底还能使出什么招数来呢? 侯希白暗自想,目睹了了空对那些说客的态度之后,侯希白实在是由衷从心里佩服了空。了空心志坚定,实在是他平生仅见。无论别人嬉笑怒骂嘲讽怨怼,他都能一概无视,任耳旁的风呼呼乱响。 李渊那边,能够想过的办法也都想了都用了,但也都没用。除非他派出大批的高手把了空擒住,硬把他送回净念禅院,否则就再也没有任何办法,能够让这曾经的禅门第一高人回到净念禅院。 李渊当然不能这样做,了空武功之高修为之强已经是天下有数几人,想要拿下他要付出的代价谁都不敢设想。更重要的是,若是用这种方法,去对付曾经身为净念禅院主持的了空,那白道武林将会怎样看他李家?慈航静斋又会有如何的反应? 更何况即便这样,把了空应送回净念禅院,那以后净念禅院也绝对不再会是他李家的有力帮手,反而很有可能是他李家的一大敌人,这当然是李渊绝对不想看到的。因此他们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了空劝回去,而不能动用武力。现在纲常伦理、因果轮回、泼妇骂街、美色勾引,各种手段都已经用尽了,他们实在有点黔驴技穷了。 为此,李渊曾经召开过好几次秘密会议,召集自己身边亲近可信的大臣,反复讨论过对策,却是一筹莫展。最后,太子建成的谋臣魏征出了一计。既然了空那里是一块怎么都撬不动的铁板,那么就改从女方入手。那已经在长安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女主人公,无论怎样都不会比了空更难说动吧。 此计一出,立刻赢得了大家的赞同。 当然想要实施这个计划,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他们能看到传说中的女主角。如果他们连那女子的面都见不到,那即便他们能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对象去施展。 想要达到这个前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空当然不会放着他们,把那女子拉到一边去劝说。要如何从了空的眼皮子底下,把那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出来,这就成了一个最大的新问题。 要高手,李渊手下有得是高手。要谋臣,李渊当然也不缺。但要达到这样的目的,不是普通的高手和谋臣就能做到的,为此李渊着实踌躇了好一番。 太子秦王和齐王都在争取这次行动的机会,但是到底要派谁去,他依旧没有拿定主意。若是派错了人,很可能弄巧成拙节外生枝。每每思量到这一处,李渊就分外纠结。 也有人曾提过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悄无声息地把那女子除掉,那流言自然也就不攻而破了。对此,他并不是没有动过心思,只是万一事情败露那后果就不堪设想,更会结下了空这可怕的大敌,还会让慈航静斋也对他们生出看法。想到这种方法的种种坏处,李渊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经过反复思考后,最终李渊决定,把这件事交给次子秦王李世民去做。 一来,秦王与慈航静斋颇有交情,做起事来更加方便;二来秦王行事向来十分周全稳重,不会惹出什么事端;三来,若是真将那女子带出,可经由秦王请出师妃暄来做说客,去游说那女子。这样即便以后了空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找他李家说什么了。 打定主意后,李渊就立刻密召李世民前去。详谈近一个时辰后,李世民领命而去。 接到这样一个任务,李世民也颇为头痛。了空大师是何等人物,他自然知道,要在他手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给请出来,那难度无异于登天。反复思量后,仍是没有一个妥善的方法,李世民只好召集手下最心腹的天策府上将,来讨论有何万全之策。 “这事实在难办,了空大师武功已经达到超凡入圣的境界,我们在座的任何人都无法胜过他。要从他手中将人带走,实在是难办。”听过秦王的叙述后,长孙无忌沉吟说道。 坐在他一旁的庞玉,却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不知道能令一代高僧也心动的人,到底是何等模样?会否有像秀芳大家那样的绝代风华呢?” 这个问题,显然是男人都感兴趣的问题,就连向来不太会谈及这种话题的尉迟敬德也接言说道:“听说那女子不过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自然不能和艳冠天下的秀芳大家相比。” 听到这话,庞玉若有所思:“这个问题最好去问多情公子侯希白,了空大师和那女子不就住在他家中吗?” 长孙无忌说道:“这事也十分奇怪,了空大师为何偏偏会出现在侯希白的家中?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一旁的李靖这时终于开口了:“之前我见过侯希白,看他的样子似乎是支持了空大师的。我想正因为如此,了空大师才愿意留在他的居所。”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众生……从空而有”出自《圆觉经》。 这章其实应该叫小白受难记。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倾城 “什么,侯希白这小子居然这么开通?难道那女子竟然美得令侯希白也不顾原则了?他可是见过天上仙子的人,不该这么不济吧?”听到这话庞玉挑眉道。 一直默不作声听他们说话的红拂女这时冷冷地说道:“你们偏题了。” 她一开口,房中的男人都被她震住,不好意思再提及之前的话题。见房中气氛冷凝,李世民开口了:“妃暄小姐曾经与我说起过那女孩。” 一听到秦王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的身上,静听他接下来的话语。 “妃暄小姐曾经说过,那个女孩不是人们想象中的任何样子。” “请问秦王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庞玉当即问道。 “当时我听了这话也不解其意,只是妃暄小姐并未曾继续说下去,我也就不便追问。” 众人接着又是一顿讨论,讨论了很久仍然没有可行的方法。用武力当然是不可行的,在座的哪一个人敢说自己的功力能超过了空?恐怕大唐所有高手都排起队来,也没人敢做这种保证,但只能打消已无力去硬拼的念头,可是不用武力那又该怎么办? 很久之后,从未开过口的杜如晦忽然开口说道:“在下有一计,不能力敌便智取。” 听到这话,秦王沉声问道:“计将安出?” “据闻了空之所以现在还停留在长安城中,就是为了替那女子治病。既然如此,我们何不从这方面入手,去请得最能妙手回春的神医莫一心,去给那个女子看病。了空对去劝他的人毫不理会,但是面对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医,他还能闭门不纳吗?只要莫先生能够见到那女子,那我们就能通过他向那女子痛陈厉害,去说动她。如果那女子对此仍旧无动于衷,那我们就将之前对了空的方法用到她身上去。比如派几个像玉公子这样的人物去接近她,那女子定不会像了空那般坚决。只要我们策略得当,总能打动少女芳心的。到时候不用我们去劝说,那女子自然会离开了空。” 听到这话,立刻有人调笑道:“那这回可要辛苦我们的玉公子了,去做一回以色示人的少年郎。” “小子敢不从焉?”庞玉也装作一副任凭差遣的模样,惹得众人都忍俊不禁。 对这样的计策,在场众人无不拍手称赞,详细讨论细节后,立刻就有人去请莫一心莫神医。很快去沙府的人就回来了,谁料想莫一心因骑马不慎受伤病卧在床,暂时无法替人去医治。 听到这样的消息,本满心希望的天策府众人顿时大失所望。只有杜如晦仍旧不为所动,沉吟许久后他又开口说道:“既然不能主动接近,那只有调虎离山了。”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安静下来听他后面的话。 “了空大师武学修为高深莫测,若是想引他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了空大师是个出家人,且仍是心具佛心,只要他的佛心仍在,那么我们就能利用他的佛心把他引出去。出家人自然是不能见死不救的,只要我们能制造一种让了空不能无视的局面,那他定然会上钩的。那时候再派人潜入把那女子偷偷带出来,大事可成。” 天寒地冻,大雪纷纷。在这样寒冷的季节里,许多人会因为熬不住饥寒交迫的痛苦,而悄无声息地离开人世,在这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更是如此。 即便在长安,每天也有许多人因为吃不饱饭而离开人世。穷人聚居的郊区一带就更是如此,每天都有人会饿死。 若是死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就会被大雪掩盖,尸体就这样陈在街头。除非冰雪消融,很难被人发现。这样死去的人连包裹尸体的草席也没有,更别说去奢求一口薄薄的棺材。当然也不会有人替他们念经超度,送他们最后一程。 一大清早,侯希白家的门外就有人在嚎啕。连日来的风雪,已经将长安城的大大小小街道都铺满了厚厚的积雪。一个人若是倒在这样的积雪中,很容易就被雪掩盖,任何人都发现不了。 几个浑身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小孩子,正在风雪中用手刨着雪,一边刨一边发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他们的娘亲已经被这风雪埋了一整夜,那积雪也和娘亲的身体融在一起,被冷风冻了个结实。 稚嫩枯瘦的小手一下下在动得坚硬的冰上刨着,刨得他们双手鲜血淋漓。被北风一吹,连血带着皮肉都冻住了。可是他们当然还要继续挖呀,如果不挖那他们的娘亲该怎么办呢? 蓦地,一辆马车飞快经过,溅起了一片泥水,那脏污冰凉的泥水溅到孩子们身上。被风一吹立刻结成冰渣,最小的那一个眼睛里也溅进许多污水,弄得她哭得更悲痛。 街上的人十分稀少,偶然有一两个路过的路人会停下脚步,没过多久又犹豫着走开了。天寒地冻谋生艰难,要是动了恻隐之心,自己的一家人又该难以为继了。老天爷给了他们一颗还保留着良心的心,却没有给他们能够维持良心的能力。 雪更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不住地飘落下来,落在那幼小单薄的身体上,似乎要将他们和自己的娘亲一同留在这里,好一家团聚。 最小的那一个哭了好一会儿,忽然发现泪水合着雪水冻住了,想要再睁开眼睛却也是做不到了。旁边的两个还在不停地挖挖挖,他们挖得很少,天下降落的雪却很多,挖着挖着堆在他们娘亲身上的雪却更多了。 凛冽的北风不住刮过来,幼小的身体哪里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其中一个两眼一黑就倒在了母亲的身上,另外两个顿时呆住了,然后就开始嚎啕大哭。 吱的一声,紧闭的大门打开了,仍旧身着单薄的僧衣的了空自房门中走了出来。他快步走向那几个孩子,走到已经倒在母亲身上的那一个面前,把他扶起来,醇厚的真气渐渐输入他的体内,缓和他被风雪冻住的身体。 另外两个孩子呆呆看着他,完全不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俊秀的和尚正在做什么,一时间就连哭都忘记了。 屋外风雪漫天,庭中也是白雪茫茫,庭院中的积雪更没有人去清扫,堆积得比街道上的厚了许多。了空打开屋门的那一刻,一道迅如鬼魅的身影迅疾无伦地窜到房中去。片刻,那道身影又抱着一个卷起来的铺盖悄无声息地越墙而去。 满天的大雪仍旧倾落在人间,丝毫不理会人间发生了什么。 天策府议事厅内,众人都焦急地等待着。经过反复讨论后,这一次的行动只派红拂女一人去执行,其余诸人自然是留在天策府内。 一来是因为她身为女子,行事比较方便,就算被了空发现,以了空的心性,也不会与一个女子为难,二来红拂女武功高强,轻功更是了得,在天策府上将中,不管是轻功还是武功,她都能稳坐第一把交椅。若是红拂女不能得手,以了空的武学修为,就算他们倾巢出动亦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等了很久,红拂女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众人的眼中。她手中抱着一个卷起来的被子,众人都知道那被子里的,一定就是惹得整个长安城议论纷纷的传奇女主角。 “大姐有没有见过她的长相?”一见到红拂女,庞玉就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红拂女在天策府上将中排名第一,是以庞玉就以大姐这样的称呼称呼她。 红拂女冷淡的美眸扫了扫他,带着些告诫意味地说道:“玉公子还是不知道为好。” “大姐这话何意?”听到这话,庞玉不解地问道。 “了空是何等人,连他都要动心的人物,你们最好谁都别看。” 此言一出,厅中满怀期待的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说完这话,红拂女又说道:“我刚才看到她房中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想来她还没有吃药,快去请个御医来为她诊治,莫要才把人请来就让人家的病情加重。” 说罢,红拂女就向里间走去。 她刚走了没两步,一声微弱的呻|吟就从她怀抱中的被中传来。在场的众人除了杜如晦之外,无一不是内外兼修的顶尖高手,这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当然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只这微弱的一声呻|吟,就立刻让所有偃旗息鼓的人再次跃跃欲试。 娇柔似拂拂春雪,婉转似沥沥莺声,清脆似落落霜梨,甘甜似绵绵红浆,听其声可想见其人。 “大姐!”身后的庞玉不甘心地唤道。 红拂女看也不看他径直向前走,又一声似是呢喃似是哭泣的声音传出。这一次就连红拂女也停住了脚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轻轻揭开被子,朝里面望去。 眼前之人如扬扬白雪下清莹通透的琼枝,絮絮幻梦中自在轻盈的飞花,寥寥春雨里溶溶霭霭的胧月,迷迷蒙蒙,杳杳渺渺。 这到底是一个女孩,还是一个梦境?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不如不遇 红拂女朝怀中看去的时候,身旁的人早就忍不住伸头过来一同看去。一时间整个房间静至落针可闻,就连呼吸的声音也顿时轻了许多。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房间内的所有人似乎都一起失去了知觉,魂飞天外,不知今夕何夕。 仿佛是过了很久之后,庞玉才失魂落魄地说道:“直到现在,我终于能理解了空了,要是我肯定也会和他一样的。”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没有半分虚假,充满了感同身受的理解。 闻言,红拂女勉强把注意力分出一点,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周围的各人。见他们无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生出警惕。她轻轻地盖上被子,用冷淡的声音说道:“诸位勿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说罢,便抱着怀中人进内堂去了。满室寂静,只有外面的风雪依旧。 御医很快就来了,只是那个御医并不懂得武功,也看不出女孩是因为什么,才终日昏昏沉沉不省人事,只是开了一副提振精神的药方。送走那个不太高明的御医,庞玉很不满,他跟在红拂女身后,小声地说道:“等一下我就去沙府把莫神医给抬来。” 听到这话,红拂女没有再出言阻止,她也觉得刚才来的那个御医实在是太平庸了。 两人一回到议事厅,一早就被李渊召去的秦王已经回来了。见到两人出来,秦王首先问道:“人怎么样了?” 一旁的庞玉有些苦恼地回答道:“还昏迷不醒,不知道到底生了什么病。”言语之间,关切之情表露无遗。 李世民把他的神态看在眼里,刚刚他回来已经从诸将的口中,听到了关于那个女孩的描述。他的属下中并没有几个太善于言辞的人,也没有那种连表达自己意思都表达不清的人。但是,关于女孩的描述,每个人地说法都不一样,且听起来都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听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从他们各不相同的描述中找到了一些相同点,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那个女孩确实能让看到她的人都像了空那样。这无疑是一句很高的评价,从诸将都对这句评价心悦诚服的态度中,李世民已经可以想象那个女孩的美。 忽然,李世民心中生出警惕。若是让天策府中的诸将与那个女孩有过多的接触,会不会也出现了空之流,谁都不能预料到。想到此处,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说道:“今晚就将人送到玉鹤庵,妃暄小姐已经知会了玉鹤庵的住持常善师,他们自会照顾那位小姐。”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无不现出失落不舍的神色,向来最喜怒不形于色的长孙无忌和最稳重的尉迟敬德也是如此,李世民心下暗惊,更坚定了要将人送走的决心。 长安的冬夜异常漫长寒冷。 人迹稀少的大街上,一辆马车正缓缓驶向东大寺的方向,玉鹤庵就在东大寺旁。马车自然是天策府的马车,驾车的人自然也是天策府的人。假如现在有人注意这辆马车,肯定会惊奇地发现,驾车的人居然是天策府的首席高手,来历神秘的红拂女。而红拂女身旁并不是她的夫君李靖,而是同样位列天策府上将的长孙无忌、尉迟敬德和庞玉。 秦王向来是言出必行令行禁止,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情愿,既然秦王已经下令了,那也只能不打折扣的执行。红拂女扫了扫身旁的庞玉,秦王是派她和长孙无忌、尉迟敬德三个人一起护送那个女孩去玉鹤庵,而庞玉则是私底下悄悄央求自己让他同去的。 想到这里,红拂女心下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与早就成家的长孙无忌和尉迟敬德不同,庞玉年少得意,外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玉树临风,为人又潇洒多情,深得长安城的众多女子喜爱。而他本人也热衷于徜徉于群花之中,成为了无数女子口中的风流公子。 红拂女虽然不喜欢他与众多女子纠缠,但心中也把他当作自己的弟弟,很是爱护。她自然不愿意庞玉,恋上了那实在令人难以忘怀的女孩。现在要是能立刻送走那女孩,就能断了庞玉的念想。然而她又很不忍心看庞玉那副神情,因此才同意他跟来送女孩离去的。有了空的前车之鉴,她自然也同意秦王的看法,再不送走那女孩,以后的事情会怎样,谁都无法预料。 照理来说,是不会有人注意这辆从皇宫中驶出来后,就直奔东大寺的马车的。红拂女她们自然也这样认为,虽然一如既往地警惕,但心中还是相对比较放松的。 谁料,马车驶入偏僻的小巷后,异变突生。无数个黑衣人从暗处窜出,扑向那辆疾驰的马车。 车上的四人,无不是久经战场的顶尖高手。一见到那些从暗地里窜出来的黑衣人,他们立刻抽出自己的兵器相迎。 那些黑衣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没有一个不是武功高强身手矫捷之辈。即便是以红拂女四人这般功力,也应付得十分吃力,更何况敌人是毫无顾忌无所不用其极。而他们既要控制着马车的方向,又要让那些黑衣人无法闯入到马车中去,自然束手束脚,不能尽情施展。 不仅如此,那些黑衣人在迅雷不及掩耳的偷袭过后,立刻消没在黑暗当中。另外一批黑衣人紧接着又接踵而至,以同样的方法向马车上的四人拼命攻击,待到受伤后又换下一批黑衣人攻来。 “大姐快往回走。”长孙无忌一边挡下黑人的攻击,一边对红拂女说道。 红拂女当即驾车向另外一个街道驶去,绕了一个急弯后向他们来的方向快速奔去。他们逃遁的方向显然出乎黑衣人们的意料,前面埋伏着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他们的马车迅速掉头向来处去了。 那辆马车的马是千里挑一的神驹,其速度自然不是凡马可以比拟的。再加上驾车的人是红拂女,就算他们想追也没办法追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马车疾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狂奔了许久,终于摆脱了那些黑衣人的纠缠。此时尉迟敬德长孙无忌和庞玉身上都有多处受伤,就连一直坐在正中间驾车的红拂女也有几处伤口。为今之计,只有赶紧回到天策府,若是让敌人再次截到他们,那后果就不堪设想。 红拂女显然是知道这个道理,因此让马儿跑得飞快,用了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已经看见了皇宫的城门。 当浑身浴血的四人驾着马车回到天策府的时候,天策府的诸将显然都大为吃惊。去护送那个女孩的四人,即便在高手如云的天策府也是排名前几位的。以他们高明的身手,居然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变成了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怎么了?是不是遇到敌人了?”罗士信一脸凝重地问道。 “秦王殿下呢?”长孙无忌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道。 “秦王殿下刚刚被皇上召去了,走得很是匆忙,看来一定是有急事。” “我们在路上遭到了截击,有上百个黑衣人,在我们经过的偏僻小巷中分批袭击我们。那些黑衣人,无一不是训练有素身手高强之辈。”尉迟敬德沉声说道,看来事情已经败露,要想再把人送出去肯定会十分艰难了。 众人说话间,已经有人去取了治伤的物品来给几人治疗。红拂女淡淡拒绝了他们的药品,她受的只是轻伤,并没有长孙无忌几人严重。 他们在治疗伤口的时候,红拂女就进了马车,把马车中的女孩抱了出来。那美得不似人间所有的女孩仍旧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红拂女把她抱出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得看向了她。 “唉,”庞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什么时候才会醒呢?” 话音刚落,众人就看见女孩莹白无瑕的脸上浓润的睫毛轻轻颤了几下。 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一双天底下最独一无二的眼睛,比月夜星河还要潋滟,比素素春雪还要清莹,比初春娇蕊上的朝露还要通透,比洁白温润的玉璧还要无瑕。像是一览无余,又像是隔着一层难以企及的迷雾,一睁眼,就照亮了整个议事厅。 谁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都已经说不出话来。 一片寂静中,那个令人呼吸顿止的女孩却开口了:“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呢?”语声娇柔甜软,温柔缱绻,还带着无限的烂漫。 往日里侃侃而谈的天策府上将,一个个像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嘴巴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女孩就那样看着他们,一双莹莹柔柔的眼睛不带半点怒意,甚至还因为主人的娇怯,而生出了几分令人容易误会的多情。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知道什么叫做柔弱胜刚强。假如那女孩此刻要他们做什么,哪怕是要他们去死,他们是万万没法拒绝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07 19:47:01~2020-05-14 17:5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口黑口黑口黑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口黑口黑口黑、爱美人更爱江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柒柒柒的猫 20瓶;浮生夜凉 4瓶;六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独钟 女孩看了看议事厅中形象各异的众人,发现自己连一个都不认识。然后,她就在一堆男人中间,看到了冷艳的红拂女。 她轻轻地向红拂女靠近了些许,温声细语地说道:“这位姐姐,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即便是向来冷漠的红拂女,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孩也不忍拒绝她。她不由得放柔了声音说道:“这里是天策府,我是红拂女。你不用害怕,我们请你来并没有恶意。” 听到这话,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看了看红拂女,又看了看在场的天策府诸将,又轻声问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听见这话,就连红拂女也不能回答她了,这个少女显然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无论相貌、性情或是言语都出乎他们的意料,令他们完全无法像之前设想好的那样,对她说出那些慷慨陈词的大道理。也更无法用之前杜如晦所说的方法来对付她,就连高声和她说话也觉得心中有愧,让她皱一皱眉更是自己的过错。 试问,这样一个如空灵幻梦般的少女,谁能去指责她呢?更何况这也并不是她的过错,如果硬要说她有何过错的话,那也只能怪她生的太过令人无法抗拒,又无法不沉迷。 见他们都不说话,女孩心下茫然。她又凑近红拂女少许,伸出柔弱无骨的纤手,轻轻地拉了拉红拂女的衣袖,又轻声说道:“这位姐姐,可不可以到一旁去说几句话?” 说到最后一个字,她的声音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 听见这话,红拂女看了看满堂盯着女孩的眼睛,暗叹一声,道:“好,你跟我来。” 说罢就领着女孩,向偏厅走去。 到了偏厅,红拂女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女孩柔声问道:“你想说什么?现在这里没人。” “我想如厕。”女孩的声音轻得就连近在咫尺的红拂女都快听不清了。 红拂女看着她,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片怜惜之意。这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这么小的年纪,忽然间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还有那么多陌生的男人围着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你跟我来。”红拂女带着女孩去了内眷居住的区域,找了两个侍女领着她去了。 女孩回来后,红拂女柔声问她:“你饿了吗?” 女孩在脸上泛起了淡淡的霞色,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你跟我来。” 红拂女领着女孩去了平时天策府上将用膳的地方。此时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厨房中并没有现成的膳食。听说是那个美得离奇的女孩子想吃东西,厨房里的人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硬是在极短的时间里拿出了花样繁多的各式菜肴,从宫廷的大菜到民间的小吃无一不有。 女孩显然是被面前琳琅满目的各色膳食给吓到了,她看了看堆满了整个桌子的食物,有些不知所措。红拂女坐在她的身边,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一些清淡的食物。 “你刚醒不久,最好吃些清淡柔和的食物。”红拂女柔声说道。 “谢谢红拂姐姐。”女孩轻轻朝她点了点头,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她吃得很慢,动作也很轻柔。 红拂女看着她的动作,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这样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会卷入到这种是是非非当中呢? 红拂女尚未感叹完,几个身影就映入她的眼帘。看这些家伙堂而皇之地坐到了他们面前,红拂女的脸色立刻沉下去,她盯着那几个家伙冷冷地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大姐——”庞玉讪笑着开口。 “怎么连你也来了?”红拂女不理他,看向一旁的长孙无忌。 红拂女的话还没问完,又有几个可恶的家伙走了进来。看见那几个家伙,红拂女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你们也饿了吗?”在红拂女发作之前,女孩看着走过来坐下的天策府诸将轻轻问道。 没想到女孩会主动跟他们说话,刚走进来的天策府诸将们都愣了一下。 庞玉看着女孩清莹通透的眼睛,感觉到要向她说谎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但是要让他实话实说,他当然更没办法说出口,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僵在那里。 女孩有些无助地看向红拂女,轻声问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你没说错什么,”红拂女有些咬牙切齿,“只是有些家伙自觉心虚。” “吃饭也需要心虚吗?”女孩不解地问道。 “只是吃饭当然不需要,心思不在饭上就需要了。” “不想吃饭的话,为什么还要过来呢?”女孩的眼中闪过迷茫之色。 红拂女看向众人,冷笑一声。刚要开口说话,面前的这些家伙忽然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一阵猛吃,弄得红拂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冷哼一声。 “你们又想吃东西了吗?”见众人忽然纷纷拿起筷子胡吃海塞,女孩有些惊奇。 “你别理会他们,快点吃吧。”见女孩只顾看他们,红拂女又柔声说道,说话间又给女孩夹了一些吃食。 女孩轻轻点头,又道了一声谢后,拿起筷子。 一见她开始吃东西,众人胡吃海塞的动作就慢了下来,不住地拿眼去看她。为什么有人连吃饭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呢?看见女孩吃饭的姿态后,他们心中不由得生出这样的疑问。 见众人不吃饭,只是盯着女孩。红拂女又冷冷地看着他们,眼神锋利如刀,看得众人如坐针毡,纷纷低下头去。 或者是一同吃过饭的缘故,吃过饭以后,女孩便不怎么怕天策府诸将了。那些之前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家伙们,也渐渐能够开口说话了,也不再怕红拂女如刀一般锋利的目光了。 吃过饭以后,女孩又问出了之前地问题:“你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呢?” 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庞玉,庞玉被她看得心摇神荡恍恍惚惚,哪还能回答什么问题。女孩见他不回答,又把目光投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立刻将自己的目光移向尉迟敬德,尉迟敬德又看向旁边的罗士信,罗士信往旁边一看,幸好还有史万宝,史万宝又向旁边看去,只可惜他的旁边已经没有人了,史万宝心中暗骂一声,只好又把目光投向长孙无忌。 女孩的目光也跟随着他们目光的转移转了一圈,最后又落到了长孙无忌身上。长孙无忌外表文弱清秀,一副儒雅文士的模样。单看外表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位列天策府上将前三名的绝顶高手。 见这个难以回答地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长孙无忌只能暗叹一声,艰难地开始斟酌起自己的言语:“我们请你来……是有一些事情想要跟你说。” “是什么事情呢?”女孩又问。 直到现在,长孙无忌才知道,原来要说出一句话是那么艰难,他又叹了一口气:“见到你以后,我觉得那些话都已经不必说出口了。” 听到这话,在一旁聆听的众人均感大为赞同。事实上,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去陈说那些在他们之前已经反复思量很久的话语。 听到这话女孩却沉默了一会儿,她看了看房中的众人,忽然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他呢?”她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就像淅淅沥沥的春雨,悄无声息地滴在众人的心湖上,却惊起了无数波澜。 没有一个人说话,但是他们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是在承认,女孩说到了他们心中所想。 “这几天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有很多人来。”他们不说话,女孩又继续说道。 “我本来以为是我在做梦,梦里有人在骂他。” 听到这话,众人无言以对,那个上门去大骂了空一顿的老虔婆,还是庞玉推荐的。 “我知道,你们都在怪他是不是?”女孩的表情很平静,眼睛里却弥漫着点点滴滴的忧愁。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庞玉忽然问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 庞玉这话虽然一直是众人心中疑问,却实在有些唐突,他这样明目张胆地问了出来,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这个时代虽然胡风东来,但是对女子的约束仍然非常严。在严厉的礼教约束下,是没有哪个女子敢当面,向人倾诉自己心中的情思的。 “玉公子!”听到庞玉的问话,红拂女皱了皱眉,轻声制止道。 被人当面问出这样地问题,女孩仍旧一脸平静,没有半点的不安、畏惧,也没有半点的不自然。她用通透澄澈的眼睛看着庞玉,声音依旧轻柔:“这需要原因吗?” 这回答在女孩看来是理所当然,而在他们看来则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是的,对于一个女子而言,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原因的。但是庞玉他们千想万想仍旧想不通,这两个人无论是年龄、身份还是阅历性格上面都有很大的差异,为什么这两个南辕北辙的人会走到了一起?他们打心底里不理解女孩的选择,不管是王孙贵胄、文人雅士、富商巨贾还是绝顶高手,只要她愿意,她就能有千万种选择,为什么偏偏就喜欢上了一个年纪大自己那么多的和尚呢? 听见这样的回答,庞玉的声音无比干涩:“只要你愿意,整个长安城的男人都会为你倾倒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14 12:55:53~2020-05-15 17:5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青鲤 33瓶;松间明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第三十章将仲子 听到这样的话,女孩忽然笑了起来。顿令满堂生晕,光华熠熠,令人目眩神迷:“我为什么要他们为我倾倒呢?” 满屋的人都为之神迷,这样的一个少女,又怎能让人不为她倾倒呢? 很快,女孩的笑容就淡了下去,她又看向众人:“能不能带我去听一听人家是怎样说的呢?” 在场的众人都不想答应,他们都已经在很多的地方,听过无数个版本的流言。无论是哪一个版本,里面的话都很难听。之前听的时候,他们作为一个旁观者,自然对同为旁观者的叙述者大为赞同,心中也曾经骂过故事里,那个动了凡心诱拐少女的和尚。然而现在,叫他们如何带这个宛若轻云蔽月、流风回雪的女孩,去听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呢? 可是,谁又能拒绝那个少女的请求呢? 位于北里的上林苑,西座二楼的厢厅里,此时并没有寻常客人来的时候,那样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反而显得异常清静。二楼已经被人包下,除了天策府的人,谁都不能上来,自然比往常清静多了。 今天并没有上林苑现在最红的名伎纪倩出席,今天来表演的就是近日因为唱词《负卿卿》,而红遍长安的另一名伎芳云。此时此刻,她正在上林苑的最大的厅堂里,为大家演唱着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一段。 天策府的众人显然都已经听过了这《负卿卿》的唱词,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有心情去听什么曲,一个个都看着站在窗前的女孩。她站在影影绰绰的灯光里,目光只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似是专心聆听,又像是神思已经飘向远方。 站在她身后的人都想要上前,去随便说点什么,只要能够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都好。只可惜每一个都有这样的想法,却没有谁真正上前去。谁都只要,他们还未开口,女孩的目光就会让他们闭嘴。 “你们别听这红阿姑唱得这么干净,其实这背地里指不定有多么龌龊,你们想一想那和尚有多大年纪?九十几岁的人喜欢上了一个能做他重孙女十几岁的小姑娘,这是什么禽兽才做得出来的事情?别说是和尚了,就算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断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的。” “谁说不是呢?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怎么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得道的高僧,要是我做了这种事情,还不得羞的找个井跳下去。这样的老和尚就应该被抓起来当众羞辱,最好绑在人多的地方示众,最后还要浸猪笼。让其他和尚知晓,出家人就应该有出家人的样子,别管不住自己,给佛祖丢脸。” “你们不知道,我听说那个女子生得十分诱人,别说是老和尚,就算是太监也要动心的。” “别在这里瞎吹了,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你又没见过。” “我是没见过呀,但是这还需要见过才知道吗?要是那个女子长得就像你家那口子一样,谁还会有什么想法,是不是?” “呸,什么叫做长得像你家那口子?我媳妇温良淑德,当然做不出那等为人所不齿之事,你别拿那种货色跟我媳妇比,不然我就跟你翻脸。” “那女子也真是,喜欢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喜欢一个老和尚,真是搞不懂这些年轻的女娃娃们在想些什么。想当年我们村里的姑娘们,可是对村里的中年汉子凶得很,对着那些少年郎的时候,就软得像水葱一样,可真把我气死了。” “一老一少,一红颜一白发。啧啧啧,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大掉口水的。” “呸,不过是淫|僧淫|妇淫|词淫|曲,有什么可了不起的。” “你倒是不淫,你不淫你来这种地方,真是干净啊,怕是比外面下的雪还要干净,要不要找块布给你兜着脸,免得我们说的话脏了你的脸?” “你们不懂,所谓的一支梨花压海棠,这其中的销魂处又岂为外人所道哉?” “白文你可以啊,要是有这样的机会,看来你这家伙也要学那空幻大师,去做哪怕辜负如来也要不负佳人的风流情僧呐。” “你以为你和那空幻大师一样,年逾九旬还宝刀不老吗?” “啧啧啧,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我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老秦,你够可以的,我今天才知道你这家伙原来这么能言善辩。” “去你的,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鸟,还敢笑话老子,小心老子锤你一顿,快闭上你的臭嘴,不要烦老子。” 断断续续的调笑声从远处的房屋中传过来,那红遍长安的名伎仍旧在专注地演唱着她亲手谱写的《负卿卿》。 “你们说这故事里唱的,到底是不是那个净念禅院的那个主持?我可听说他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净念禅院了,难道他真是个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衣冠禽兽?” “是啊,我姑父家就是住在洛阳的,前段时间他来长安看我,也说起了这件事情,他说了空的事情在洛阳传得沸沸扬扬的,连三岁孩童都知道了,肯定是真的了。” “编这个故事的人真厉害,居然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详详细细地描述出来,该不会是当事人吧?” “这是什么相思啊?不过是一对淫男荡|女看对眼了而已,都已经搞上手了还相思个屁。” “你看芳云姑娘唱得如此情深意切,直如曲中人,唱得人肝肠寸断,只可惜这故事并配不上她如此用心,真是暴殄天物。” “不可能,我要是当事人,肯定恨不得躲在深山老林里不让人知道,怎么可能还把这个事情编成故事?” “那了空实在是好艳福,一把年纪的人居然还能将那么个小姑娘搞到手,他肯定很有一手。” “你们说,那了空一个出家人为什么那么懂此道?照理来说他应该是个新手啊?” “说不定他早就精通此道,什么四大皆空都是说给傻瓜听来,骗香油钱的。” “曲是好曲,词也是好词,唱得更是催人心肝,只可惜故事有碍风化,于教化民意并无好处。” “喂,你们在说什么屁话,老子来上林苑是为了听姑娘唱曲,看漂亮妞的,别在这里给老子扯什么有碍风化,满口仁义道德,跑到这里来宣扬什么礼义廉耻,都他娘的是放屁!” 渐渐地,竟有人在大厅中争吵起来,声音也传到了厢房里。 雪越发大了,洁白无瑕的雪天上飘下来,不知道掩盖了多少人间的隐晦。是不是越纯白无瑕的东西,就越容易看到它上面的污点呢? 女孩伸出如春水柔葱般的手,轻轻伸向窗外,晶莹的雪花落到她的手上,一时间竟让人辨认不清楚是雪更白,还是那通透无瑕的肌肤更白。 厢房里一片寂静,除了从外面传来的隐隐话语声,就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天策府诸将的脸色已经是难看之极,简直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把那群肆意胡说的混蛋的嘴全部堵上。 “雪真大啊。”忽然间,一直不言不语的女孩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大雪,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天策府诸人不由得愣了一下。 “雪那么大,定会将那棵桃树的枝头压断的。”女孩继续说着,她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天策府的人,仍旧望着窗外,似是在自言自语。 “雪什么时候才会停呢?” 雪当然还没有停,漫漫风雪中,侯希白的多情窝依旧伫立在那里,与周围的建筑物融为一体。 此时,那座建筑中一片漆黑,往日总是亮起的灯光此刻却熄灭了。是否是因为住在里面的人都外出了,显得这座本来有一些平凡的房屋,透出了几分凄清孤寂。 一辆十分普通的马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房屋门前。 “谢谢红拂姐姐,也谢谢你们。”女孩下了马车,回望天策府的众人。 “你要进去吗?”庞玉有些踌躇地问道。 女孩点头。 “那……”庞玉只说出了一个字就顿住了,他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想法。 女孩略带些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烂漫的笑容又出现在她的脸上:“谢谢你们,不用为我担心,我没事的,已经很晚了,你们快回去吧。” 天策府的人都欲言又止,但是他们没有任何的立场,能够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心能由己,身却不能由己,只能任由纷纷扬扬的雪花,冷却他们不甘的心。 侯希白的书房中,有许许多多的书画和古籍,来自各方的宣纸也堆满了他的书架。他的书桌上还摆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笔,就连砚台也有好几方。这当然是侯希白这个多情公子文采风流的体现。 多情之人,是否就不会被情所伤呢? 女孩取出一张桃花笺,用殷红的朱砂在笺上写下了几行字: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作者有话要说: 一树梨花压海棠是苏轼写的。 “将仲子兮……亦可畏也。”是诗经里的。 下一章开启岭南新地图。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寒冬之春 即便是寒冬腊月,岭南依旧温暖如春。 许多没去过岭南的人,也许会对岭南有不好的印象,觉得岭南就是充满了瘴气毒蛇的地方,既险恶又荒凉。然而住惯了岭南的人,反而觉得中原或者北方苦寒战乱,并没有岭南这种温暖富足的和平景象。在岭南,特别是郁林一带,气候温和物产丰富民风淳朴。在加上这一带又得到岭南的宋家的庇佑,并不像中原一样被卷入连年的战乱。因此,在这里几乎是看不到,由于战乱而造成的废弃的城镇的。 可以说,岭南的安定富足都拜一个人所赐,那就是宋家现任的阀主天刀宋缺。 天刀宋缺其人,自四十多年前以二十几岁的年纪,打败霸刀岳山而一战成名。之后四十多年来未尝败绩,声名之盛天下少有人敌,武功更是稳居四阀之首,有天下第一刀法大家之称。当然,宋缺孤高自赏、目中无人、不近人情、不买任何人的账的脾气也是闻名江湖。不过只看近二十年来,已经没有人敢再向他挑战,就可想见其天纵之才。 此外,岭南的少数民族也因为受到他的平等对待,而臣服于宋家的统治之下,使得岭南各地能够和睦相处。可以说,宋缺在岭南就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世人都说,有宋缺在的一天,无论是魔门还是其他势力都不敢踏足岭南半步,如果想要逃避魔门或者其他势力的追击,到岭南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南部沿海一带气候温暖湿润,物产十分丰富。即便是现在这种季节,这里的人们身上所穿的也不过是春夏时节的衣物,是北方苦寒之地完全比不了的温暖。 南方的许多地方因为靠近沿海,所以就有很多与此相关的传说,山精海魅、神女鲛人、巫蛊降头术等等都在这一带盛行。近日来,郁林一带颇有些传闻,据说曾有不少此地的居民,在山中见到山精鬼魅出没,引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郁林是宋家势力范围之内的重要城镇,有此传闻在城中风行,宋家自然不能不管,然而宋家一连派出四五批高手都有去无回。原本只以为是寻常的奇形怪状的动物出没的事件,现在却宋家高层的关注。因此宋家派出了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年轻高手宋法亮去查探此事,谁料到宋法亮也一去杳无踪影。 此时宋玉智和宋鲁、宋智都在中原地区活动,而宋师道则正在长安,宋法亮失踪后,宋家又派出了宋爽、宋邦两人,但他二人也失踪了。 收到这些消息后,已经很久未出宋家山城的宋缺决定亲自去一趟,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 出了郁林城,宋缺一路往山林地区行去。 郁林一带的山脉山势并不高峻,或者用丘陵来形容更加恰当。山中自古也并无什么猿人猛兽出没的传闻,向来是郁林的居民们入山砍柴的好去处。 即便是隆冬时节,郁林山里也有许多各色的野花盛开。溪水淙淙清凉宜人,一派山野烂漫的好风光。任谁都不会想到,在这种山清水秀的地方会有什么危险。 宋缺行走在山林之中,一张英俊无匹的脸如刀削斧凿般浑然天成、完美无瑕,没有半点可供人挑剔的地方。双目亮如星辰,眼神既凝且锐,不时有秘不可测的光芒一闪而逝,令人难以测度其心中所想。鬓边的发丝略带些许白色,于高深莫测之外又别添一分沧桑的成熟魅力。他的身体像标枪一样挺拔,身形伟岸轩昂、渊亭岳峙,举手投足间无不彰显其纯粹男性的阳刚魅力。 可想而知,像宋缺那样的人,无论谁见了他,都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更不可能将他忘记。 宋缺乃天下有数的高手,其眼力判断自然不能和寻常庸手相比。他一路走来看似漫不经意,其实已经一寸不放过地搜索过他所走过的地方,只是一路搜索过来,他并没有发现半点不妥之处。 宋缺向山林深处行去,越往深处走春色越浓,直让人误以为现在是阳春三月而不是隆冬时节。这是大自然赋予他岭南的奇迹,在此严寒遍地的时节,唯有他岭南得天地之独钟,能够仍然保持着无限生机。 山花烂漫,不时有蜂蝶飞舞,甚至还有一两只翩翩飞到宋缺面前,落到他修长有力、完美无瑕的手上。见此情状,宋缺微微一笑,也不去管它。 水声渐近,一方规模并不太大的瀑布出现在宋缺面前。宋缺走进那瀑布,俯下|身掬了一捧清泉送到嘴边,清亮冰凉的泉水就顺着他如玉石般的手指流到他的嘴中。 忽然,宋缺微一抬头,眸光一动,朝瀑布走去。瀑布之水溅落在他的身上,打湿了他的衣服,勾勒出他完美伟岸的体魄。 走进水瀑后,宋缺发现水瀑之后有一狭小的通道,通道内隐隐有光线传来。他顺着通道向内走,不到一刻,光线就渐渐多了起来,视野也渐渐变得开阔。一个如古书中所述的桃花源般的山谷,豁然出现在他眼前。 桃花灼灼,春光烂漫,这实在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小谷。 宋缺仔细搜索,并没有发觉周围有任何人的气息。他向小谷内出行去,仍旧没有发现任何有人生活过的迹象。看来这个小谷,虽然像古诗中所描写的那样美丽幽静与世无争,却不是人们的桃花源。宋缺转身就要离开,小谷虽美,但是却不是他这次出行的目标。 走了没几步,微不可察的声响就传入了宋缺的耳朵中。听到这声响宋缺立时站住了,以他的高明立刻就判断出,这声响并不是大自然或是什么动物鸟兽发出的声音,而是人的声音。 这是不可能的,他已经探查过这个小谷,并没有发现有任何人的气息。若是他听到的声音真是人所发出来的,那个人竟然能瞒过他宋缺的耳目,想来必不是泛泛之辈。 宋缺转身朝声音发出的方向掠去,这个山谷并不大,片刻之间,宋缺已经来到了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树之上。大树的下面是一个并不太高的坡,坡的下面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溪水,溪水旁长了许多姿态各异的桃花树。 宋缺凝神搜索,依旧没有发现任何人的气息。宋缺心下微惊,刚要从树上朝溪水边掠去,一个身影自溪水边一株低矮的桃树前站起。那个身影背对着宋缺,宋缺只能看见她把头发都拨到一边后,露出的一截白如莹玉的颈项,以及一只正在拨弄头发的,比霜雪凝脂还要细腻无瑕的纤手。以宋缺的眼力,他甚至能毫不费力地看清,那只手上如粉白花瓣般的指甲。 虽然宋缺并不能看到那个人的面貌,但是他肯定那是一个女子,并且凭直觉肯定,那定是一个极美的女子。如此荒野之地却出现了如此的一个美人,并且这美人还能令宋缺都无法发现她,实在不能不说十分诡异了。 宋缺闭上眼睛,仔细感觉着。发现除了周围的树木花草、鸟兽虫鱼、溪水流云微风等事物,他半点都感觉不到那个女子的存在。若不是她还发出了一些声音,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现她这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缺思索之间,那女子又蹲了下去,窈窕纤美的身子又被桃树挡住。过不了片刻,那女子又站起身来。这一次她没有再蹲下去,而是缓缓转过身来。 尽管那株桃树十分低矮,却也比那女子高了些许,参差不齐的枝叶挡住了那女子的容貌。宋缺只能透过斑驳的枝叶,看见她比盛开的桃花还要秾艳的唇。微风拂动,吹得桃花随风纷飞,借着风儿的帮助,宋缺又看见了她高挺秀美的鼻子。 只这轻轻一瞥,宋缺就能肯定她定是个天下少有的美人,至少都是碧秀心那个级数的。宋缺本以为那女子会走出桃林,谁料想那女子转身,将手上的一张绵软的浅蓝色纸挂到桃树上后,又低下|身去。 然后宋缺就听见悠悠歌声传来: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她,身世依然是落花。 莫怪怜她,身世依然是落花…… 歌词黯然伤怀,歌声却轻盈婉转,自由自在,烂漫如春,不带半点世俗烦扰,令人忘忧。就连宋缺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只是沉浸在歌声中,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那些记忆。 宋缺并不知道庄子里面的所谓天籁,到底指的是哪种声音。他想这世上如果真的有天籁,那一定就是自己现在听到的这个声音。想不到深山穷谷里会有如此的天籁出现,即便此次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也不虚此行了。 想到此处,宋缺向来冷峻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能令世上所有女子都心动的笑容。 待歌声停歇后,宋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树下。 作者有话要说: 莫怪怜她,身世依然是落花那阙词是龚自珍的《减字木兰花·偶检丛纸中》,有微调。 感谢在2020-05-16 18:00:10~2020-05-17 17: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口黑口黑口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落 5瓶;总是文荒的lady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瑞鹤仙 落下地后,宋缺转身欲向来处走去。如此不染半点世俗的存在,就让她留在这同样不受世俗干扰的小谷中,怡然自得,自由自在,这才是值得人高兴的事。 出了小谷后,宋缺又继续搜索这些山林,仍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蛛丝马迹。既然对方能够一连使他宋家多名好手都销声匿迹,定然大不简单。 回到宋家山城后,宋缺着人在郁林周围加派眼线,查看近期出没于郁林的外乡人。那些人自然也没有查到任何消息,不过宋家的眼线却查到了另一些秘密消息。魔门八大高手中的子午剑左游仙、倒行逆施尤鸟倦和胖贾安隆秘密潜到郁林一带,似是有所密谋。 听到这样的消息,宋缺冷哼一声,淡淡道:“既然他们要来找死,那宋某人就成全他们。” 说罢,宋缺让手下人密切注意这几人的行踪。宋家在岭南势力之大令人难以想象,在岭南宋缺想要知道什么谁都没办法瞒他,因此那几个魔门妖人的行踪很快就被送到了他的面前。宋缺上趟出门是为了追杀崔纪秀,因此却错过了同为魔门八大高手的天君席应,为此他大为惋惜,这一次他不能再错过这三个人了。 属下送上这几个人的消息的同时,也送上了郁林城内最擅长酿酒的酒坊新酿制的桃花酒。这桃花酒是用盛开在冬日里的桃花酿制的,与春桃花酒颇为不同。 一见到眼前的桃花酒,宋缺就想起了盛开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小谷里的桃花,还有那个在桃花树前的女子。宋缺心下微微一动,不知道那处的桃花现在是否谢了。宋缺虽不是随性之人,却也不是刻板的人,既然想到了那株桃花和桃花树下的那个女子,他自然也就又去了那处小谷。 小谷中的桃花依旧夭夭灼灼,只不过站在溪水边的那个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一切仿佛就像是宋缺的一个梦,梦醒之后一切都了无痕迹。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宋缺并不是那种会做此类梦境的人。他也并不是那种连梦境和真实都分不清楚的人,他当然能肯定自己那天的确是见到了那个女子。当然宋缺也不是那种,定要在这方面追根究底的人,既然那女子已经不见了,自然也就像落在他手指上的蝴蝶一样,随它落下又飞去。 宋缺走出小谷之外,忽然间有淡淡的笛声传入他的耳内。其声飘渺如风,又轻盈如云,恬淡如水,又空灵如梦,这才像是在人的梦境中才会听到的声音。 宋缺当然也可以肯定,现在他听到的并不是自己梦境中的声音。只不过以他的境界,仍然无法判断这笛声是来自何方。他不由得停在那里,细细聆听这像是从梦境中生发出来的幽微的笛音。 笛声飘渺,又隐隐带着,天地之间不可言说的无限生机。可以游乎四海之外,也可以化为萦绕群山的万千雾气。宋缺此生只从宁道奇的箫声中,听到过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感觉。 忽然间笛声渐近,似是从天地之间传来。宋缺仰头望去,一只白鹤从他头顶上飞过去,只留下淡淡的衣袂浮动声。宋缺纵身一跃,朝那白鹤飞去的方向追去。 那白鹤飞得并不高,但飞得却很快。即便是以宋缺的轻功,也只是堪堪追在后面。那骑在白鹤身上的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身后有人在追她,从白鹤身上回头朝宋缺看过来。 宋缺并没有看清那人的面目,只是远远地感觉到了一双眼睛正在看他。然后那白鹤冲天飞起,消失在层层白云之间。 宋缺落在悬崖之上,心中不住在想,难道这世上真有所谓的仙人存在?这郁林山什么时候成了天地之灵气所在,能吸引这样的仙人来到此处。 正这样想着,宋缺忽然心生警兆,他抬眼望去,一团白色的东西正正地朝他落来。他下意识纵身一跃,接住了那团白色的东西,稳稳地落到了悬崖上。 宋缺往怀中看去,以宋缺的心性修为仍不由得心中一阵恍惚。从天而落的白色物体竟然是一个女子。不,应该说是一个女孩,而这女孩容色之美,实乃宋缺生平仅见。 “对不起,砸到你了。”如春水凝冰般的声音在宋缺耳边响起。 短暂的沉默之后,宋缺开口说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悬崖。”语声又响起。 “那你知道,如果我没接住你,会是怎样的后果?” “……对不起,谢谢你。” 听到这句话,宋缺口中正要说出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向回走了许多步,才把女孩放下来。 “谢谢。”女孩又是一声道谢。 这时,宋缺才仔细地打量她。白衣乌发,眉若春山横黛,肌肤莹白生霞,眼眸清莹通透,唇瓣娇丽欲滴,笑若隔雾生花。在晨光的照耀下,美得无以复加。 宋缺按捺住心中的惊艳,淡淡地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处?” “是小白带我来的。” “小白是那只白鹤?” “嗯。” “那你们从哪里来?” “不知道。” “不知道?” “对呀,我不认识那个地方,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宋缺皱眉:“你为何要到此处来呢?” “小白带我来的呀。” “那你的家人呢?” “不记得了。” 听到这个回答,宋缺的眉皱得更紧了。这女孩比他的小女儿玉致还小许多,又生得这般美,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那你还记得什么?” 听到这话,女孩歪了歪头,有些不解地问道:“我需要记得什么吗?” “……你总该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有没有亲人,为什么要到这里了?” “为什么要记住这些呢?”女孩看着宋缺,一双一眼就看得到底的眼睛中满是疑问。 “你想什么都不记得?” “我不想啊,记得就记得,不记得就不记得,有什么关系呢?” 饶是宋缺,一时间也对这种逻辑有些无言以对。在寻常人的观念,这些东西自然是必须记住的。 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很快那个黑点就逐渐放大,正是那只白鹤。 “我要走了,谢谢你。”女孩看了看那只白鹤,又看向宋缺,轻声说道。 “你还要骑那只白鹤?”看见那只曾经把人摔下来的白鹤,宋缺皱眉问道。 “是小白带我来的,我不认得路。”女孩回答他。 “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桃花树下。” 这是什么回答?宋缺不由得有些好笑,有什么人能住在桃花树下,难不成还是桃花精?想到这里,宋缺又看了看那个美得令人心神恍惚的女孩,又想起了那天的事。他闭上眼睛,仍然感觉不到面前的女孩的存在。 “你闭上眼睛干什么呢?” 忽然间,如同红浆甜雪的娇柔甜软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宋缺睁开眼睛,世界上最通透无瑕的一双眼睛就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宋缺能毫不费力地看到那里面的自己。 宋缺向后稍退少许,自从少年成名后,从未有人如此靠近他,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觉到。 这时那只鹤已经到了女孩身旁,白鹤收起翅膀站在女孩面前,女孩转身向它走过去。 “等一下,我知道你住的地方在哪里,我送你回去,不要再乘那只鹤了。” 听到宋缺的话,那白鹤似是通灵性一般,朝他不友善的叫了几声,又抖动了几下翅膀,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女孩笑了起来,她摸了摸白鹤的翅膀,轻声安抚道:“小白别生气,他是好意。” 听到这话,那白鹤又朝宋缺叫了一声,这才把头歪到了另外一边。 “谢谢你,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女孩又冲宋缺笑了一下,然后轻轻朝他摆了摆手。 白鹤低下身子,女孩毫不费力地就爬了上去,白鹤扑腾几下翅膀,瞬间又飞上了半空。 “我走了。”女孩远远地冲他说了一声,白鹤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就朝小谷飞去。 宋缺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希望那白鹤不要再次失手。 很快就到了瀑布前,这一次白鹤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地上。女孩从它背上跳了下来,然后宋缺就落到了白鹤的旁边。 女孩惊奇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白鹤,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真厉害,之前都没有人能追上小白的。” 听见这话宋缺又是一阵好笑,这世上还没有他宋缺追不上的人,就连宁道奇他也有把握追上,更何况只是一只白鹤而已。 然后他,眉头又是一皱:“之前有人追着你?” “对呀,我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我,不过小白从来没有让他们追上我的,小白可厉害了。”说到这里,女孩又忍不住摸了摸白鹤的翅膀。 听到女孩的话,白鹤骄傲地叫了一声,又抖了一下翅膀。 宋缺看了看懵懂无知的女孩和那只有些骄傲的白鹤,他当然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追着女孩。 他又问道:“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桃花开了多久,我就住了多久,我要进去了,你要不要进去呢?”女孩摸够了白鹤,又转过头来看着他。 世上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她呢?就算是宋缺也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鉴于小天使们疑问比较多,稍微说一下。女主在小白家中留书后就独自离开了,她在途中遇到了一只白鹤,白鹤带着她到了岭南,她是惯性失忆。关于她一个人怎么离开,这个问题和开篇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荒潭一样,是后面的剧情,不能提前讲的。 本文的剧情叙述线是跟着女主这边走的,所以只能以她这边的剧情为主,先写岭南篇。关于上一段的后续,要等到岭南篇结束后才能开始写,这个后续不是一两句能写完的,并且这个后续还会引发大唐篇的一个大的剧情,到时候矛盾爆发、大唐篇的高|潮、修罗场和本文的主线都要以此来引发,所以不能提前写。 感谢在2020-05-17 18:00:00~2020-05-18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苏炸宇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爱美人更爱江山、鱼青鲤、姬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宁缺毋滥 进了小谷,桃花依旧纷纷扬扬。白鹤低叫一声,就往小谷的深处飞去。女孩一边朝它挥了挥手,一边又转过头来看宋缺:“你是谁呢?” 这个问题让宋缺愣了很久,自打败霸刀岳山一战成名之后,就再也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或者说,就再也没有人敢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是谁? 他是宋阀的阀主,天下第一用刀大家,中原武林无人敢惹的天刀,这就是加在他宋缺名字之前的头衔。 “你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见他久久不说话,女孩不由问道。 “我记得。” “那你叫什么呢?” “我叫宋缺,宋齐梁陈的宋,宁缺毋滥的缺。” “宁缺勿滥?” “对。” “那你肯定不是月亮的那个缺。” “什么?” “因为月有阴晴圆缺呀,月亮每个月只有几天是不缺的。要是你的缺是那个缺,那你一年里面就有很多天都是真正的缺了,幸好你的却是宁缺毋滥的缺。” 听见女孩这番言辞,宋缺有些啼笑皆非。 微风拂过,送来一两片花瓣,落在他英俊得没有半丝瑕疵的脸上,看上去就像是被女儿家的胭脂不小心沾到了,若不是他两鬓泛起的些许白色,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英俊青年。 “为什么你头发有白色的呢?”女孩也看见了他鬓边的白色,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已经老了。”对于年纪宋缺向来看得很开,生老病死自古皆然,这是自然规律,无需介怀。 听到宋缺的回答,女孩眼睛中泛起疑惑的神色,一句低若呢喃的话语自她口中飘出:“是不是你们都可以不老不死呢?” 女孩的声音极轻极弱,以宋缺的耳力也只隐约听到你们两字。 “很快这里的桃花也要谢了。”女孩朝那片桃花林望过去,无论开得多么热烈多么绚烂,也只有短短的一个花季。等季节过后,就只能落入泥土中,即便来年能够再次芳菲,也不是原来的那些花了。 “岭南的花与中原不同,这里的花可以开足四个月。” “真的吗?”听到这话,女孩不由得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能够开长一些总比短一些好。 “自然,因为岭南的桃花在冬季也可以盛放,因此就有了专门用冬季盛放的桃花所酿的桃花酒。”宋缺又说道,他就是因为冬桃花酒才会又来到这个小谷的。 “桃花酒是什么?” “是一种用桃花和糯米酿制的液体。” “那是不是像水一样呢?” “不像,桃花酒有淡淡的桃花色,喝起来是很淡的甜味。” “那要怎么做呢?” “你想学?” “我想知道。” “你这样的年纪,还是不知道的好。” “为什么呢?” “因为,酒大多时候是用来消愁的,不管是桃花酒还是其他酒都一样。” “酒还可以消愁吗?” “自然。” “那你爱喝酒吗?” “嗯。” “那你喝酒是为了消愁吗?” “当然不是。”宋缺又露出个有些好笑的表情,他自然不是那种用酒来逃避的人。 “我也不是借酒消愁的人。”女孩看着他,眨眨眼。 “所以?” “所以你可以教我吗?” “不行。” “不用来消愁也不可以吗?” “你年纪太小,不适合饮酒。” “年纪小也不可以喝吗?” “自然,酒也不是给小孩子喝的。”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会说出这种话,就证明你还是个小孩子。” “说出这句话就是小孩子了吗?那说出我还不老也就是个老人了吗?” “……这就和醉酒的人说自己还没有醉是一个道理。” “醉酒的人为什么要说自己没有醉呢?” “因为他们不想承认自己醉了,只要没醉才能继续喝,只有继续喝才能让自己彻底醉了。” “我不懂。” “你当然不会懂,最好也不要懂。” “那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懂呢?” “大多数人都会懂。” “那我也想懂。” 听到这句十分天真的话,宋缺不由得摇摇头,亮如宝石的眸子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这世界上不想懂这种滋味的人何其多,不懂这种滋味的又何其少。就连他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很懂这种滋味。 知道什么是醉,也就知道了什么是愁。 “哎呀,我的纸被吹跑了。”忽然,女孩低呼一声,朝不远处的桃花树跑过去,几片浅蓝色的纸被风吹了起来,离开了之前所在的桃树枝干上。女孩急急忙忙地跑过去,那轻薄得仿佛没有重量的纸,已经被风卷到了半空中去。 “小白。”女孩轻声唤道,她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就落到了她的面前,那几张被风吹到半空中的纸,也就到了她的面前。 女孩接过那些纸:“谢谢。” 宋缺不由得打量了一会那些纸,纸的质料谈不上好,只是那深浅不一的蓝色,使这纸看起来有了流水的禀赋。 “这是你做的?”宋缺问道。 女孩点点头。 “你做这些纸做什么?” “为了写字啊。”女孩轻轻地折好那些纸,从桃花树下拿出了一叠被石头压着的纸,白红黄绿蓝紫皆有,颜色缤纷深浅交错,叠在一起十分好看。 宋缺朝那叠纸中望去,有些已经有字在上面。他接过其中的一张,仔细看着,绿色的纸上用黄色的颜料写着: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看到女孩的字,宋缺心中一动,她的字如红莲映水,碧沼浮霞,秀美开朗,飘扬洒落,逸气纵横,实在是难得,绝不是平民百姓家庭能培养出来的。就算是他宋家的子弟,自幼经过名师大家的指点,用笔不过尔尔。这样小的年纪能练就如此书法,已经是世上少有。 宋缺又看向别在女孩腰间的白色笛子,想起了刚才听到的笛声,不由得问道:“刚才是你在吹笛?” “是呀。” 听到这个回答,宋缺心下了然,随即眉头又是一皱:“你在高空之中吹笛?” “对呀。”女孩仍是烂漫的笑容,丝毫没有觉得,在高空中吹笛是何等危险的事情。 “所以你才掉下来。” 听到这话,女孩的笑容淡了一点,声音也小了许多:“是……” 宋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完美无瑕的脸上再没有半丝笑意,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深沉无比。宋缺一旦沉下脸来,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逼人气势。即便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也要被吓得冷汗淋漓。这么多年来,被他吓破胆的武林高手也不计其数。 “……对不起。”女孩低下头轻声说道。 见她认错态度良好,宋缺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远处的白鹤。 女孩见他望向远处的白鹤,走近些许,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不起,你别生气。” 被女孩冷不丁拉住了自己的袖子,宋缺先是一愣,随即有些无奈,他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小姑娘生气。不过若是不让她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那她以后必然还会再犯。想到这里,宋缺仍然保持沉默。 见他不说话,女孩心中忐忑,她又拉拉宋缺的袖子,轻声说道:“我以后不那样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被人这样拉着袖子,宋缺还是生平头一次,他低头看着女孩,淡淡地问道:“你之前掉下来不怕吗?” “不怕呀。”女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宋缺问这个话的意思。 “不怕?”宋缺皱眉,声音也提高了一些。 “为什么要怕呢?” “难道你不知道如果摔到悬崖下面就要死?” “知道呀。” “那你还不怕?” “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还怕什么呢?” 听到这话,宋缺眉头大皱:“你知道什么是死?”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那就是死了呀。” “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不知道。” “你不怕死?” “我为什么要怕死呢?” “所以你从高空掉下来,就连叫一声也不叫。” “叫也没用啊,如果要掉下来了,叫得再大声也要掉下来的。” “……” “难道不是吗?” “……那你怕什么?” “我不知道。” 问到这里,宋缺也没办法再问下去了。这么年轻却又连死都不怕的女孩子,他从来没见过。难怪刚才从高空掉下来,他也没听见半点尖叫。到底是怎样的环境和遭遇,才让她变成了现如今的这个样子?她为什么会忘记过往的事?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想着这些问题,宋缺向女孩看去。她正在整理那些颜色各异的纸,里面有许多已经是写满了字的,宋缺无意间瞥过去,忽然发现其中的很多张上面写的都是佛经。 宋缺心下一动,接过其中几张写着佛经的字过来仔细看,有《圆觉经》、《菩提心经》、《药师如来本愿经》、《称赞净土佛摄受经》、《无量寿经》。其中有些就连他也不知道出自哪本佛经,这女孩小小年纪为什么会抄那么多经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何草不黄那首诗来自诗经,绿色的纸上用黄色的颜料写上何草不黄挺有趣的。这些纸都是用植物染的,稍微介绍一下,红色可以用茜草、苏木、红花等染,黄色可以用石榴皮、黄檗、栀子、姜黄等染,蓝色是用蓼蓝、菘蓝、木蓝、马蓝等染,紫色用紫草、苏木、落葵等染,绿色用冻绿、万寿菊、紫花地丁等染,还有很多染色的植物如薯莨、洋葱皮、槐米、青柿、黑豆皮、五倍子等,通过不同的染色方法和媒染物,能够获得很多丰富自然的颜色。 “红莲映水,碧沼浮霞”是唐人用来形容卫夫人的书法的,卫夫人是王羲之的老师。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蓝莲花 “这些都是你写的?”宋缺指着那些佛经问女孩。 女孩点头。 “你是默写出来的?” 女孩又点头。 “你为什么要默写出这些经来?” “我不记得了。” “那你还记得自己是怎样记得这些经的吗?” 女孩又摇头。 “那之前你和那只白鹤是从哪里来到这里的?” “是从下雪的地方来的。” “下雪的地方?” 宋缺皱眉,离这里最近的下雪的地方,也要到蜀中成都一带。他又看了看女孩身上单薄的衣服,又问道:“你还记得那个下雪的地方是怎样的吗?” 女孩眨了眨眼,轻声说道:“那个地方雪很深,树很高,全都是白色的。” 听到这个回答,宋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世上下雪的地方有几个不是那样的。 说话之间,女孩已经把宋缺给她拿回来的那几张纸,对折撕成许多片小方块纸。她的手指灵巧地折动着那些纸片,不一会儿,一朵深浅不一的蓝莲花就出现在她的手中。 折好那朵蓝莲花后,女孩拿在手中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可以了,就将那朵蓝莲花碰到宋缺面前:“送给你。”她的笑容十分炫目,比她手中的那朵花更加灿烂。 宋缺看着那朵花有些愣然,他从没有想到自己会收到这样的一朵花,还是从一个小姑娘的手中收到。或者说,他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从任何人的手中收到过花。大多数的人,光是站在他的面前就已经战战兢兢了。和他说话更是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表情,就算是那些曾经爱慕过他的女子,在他面前时也是畏惧大于爱慕的。 “你不喜欢吗?”见宋缺久久没有反应,女孩看了看手中的蓝莲花,又看了看宋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不……”宋缺看向那朵花,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见宋缺这副模样,女孩索性伸过手来轻轻拉起宋缺的一只手,把那朵美丽的蓝莲花放在他的手上。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去拉宋缺的手,天刀的手是杀人的手,无数人曾经丧命在这双手之下。宋缺也惯于用这双手去握住自己的刀,无论是薄若蝉翼的水仙,还是他名震天下的天刀。他都习惯了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他从没有想过一个女孩子的手,可以那样柔软细腻纤弱,仿佛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伤害到那只手。 “谢谢你救了我。”把花送到宋缺手上后,女孩便收回了手,看着宋缺很认真地说道。 她的眼睛澄澈通透、莹莹滟滟,世间上的万事万物映入她通透无瑕的眼睛,似乎也变得纯粹起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人就是人,并没有任何外在附加的东西。就像她现在看着宋缺,她看到的是宋缺这个人,而不是宋阀的阀主,天下第一刀法大家,中原武林无人敢惹的天刀。 “……谢谢。”宋缺的声音有些嘶哑,他将那朵莲花收入怀中。 或许,这将会是他宋缺今生收到的唯一一朵花。 左游仙等人的踪迹出现在郁林附近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些贪生怕死、只顾自己的魔门妖人,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泄露,所以才潜踪匿迹,躲到谁也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去。宋家的眼线之后再也就没有找到过任何关于他们的信息。要论隐踪匿迹龟缩不出,魔门妖人的确别有一套。 与此同时,之前失踪的宋阀好手仍旧销声匿迹全无踪影,郁林一带的传言却越演越烈。时常有目睹精怪出没的居民,到宋家去报告自己所看到的东西。根据他们的描述,他们所看到的确实是一些神出鬼没、没办法看清楚的像人一样的东西。并且那些东西时常是在白天出现的,他们在远处能看到,但是一走到近出那些精怪就消失了,已经出现过很多次这种情况。 此时,宋玉致、宋鲁和宋智等人都已经回到了宋家山城,他们也听说了最近在郁林一带流行的传言。只是在宋缺亲自探查无果之后,任谁都不能说自己有把握能探查出个结果来。但是此事已经影响到了郁林一带居民的生活,自然不能不管。于是就有人主张去请能通灵的巫女来这里,看她能不能和那些山精鬼魅沟通。 宋缺当然不会信什么通灵之说,只不过在那之后,他又几次去探查过郁林周边的山脉,的确没有发现任何奇怪的迹象。而郁林城中的居民们又屡屡目睹所谓的山精鬼魅,为安民心,宋缺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江湖上最擅长招魂通灵者,就是曾经追杀过徐子陵假扮的弓辰春的合一派派主“通天姥姥”夏妙莹。不过现在夏妙莹已经将派主之位传给了她的徒弟,巴盟四大首领之一的“美姬”丝娜,因此就有人去请丝娜来此处。“美姬”丝娜应邀而来,把整个郁林山都走遍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通灵的东西。 到了现在,这件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仍然有城中的居民不时前来报告目击的情况,宋家也派了许多人在山岭地区巡查。但是宋家的人再多也是有限的,城中每天上山去的人那么多,他们不可能每进山一个人就派人跟着去。因此从来就没有宋家的人,看到过所谓的山精鬼怪的出没的现象。 为此,宋缺又专门进了一趟山。他找到了住在小谷中的女孩,想问问她出去玩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不寻常的事物。 宋缺进去的时候,女孩正盘膝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前,认真抄着佛经。 她用的笔十分粗糙,比街上最寻常最普通、最廉价的小孩蒙学时用的笔还要简陋,更像是自己做的。她并没有用墨水,用的是从各色植物或石头中提取的天然颜料。她所用的纸,也是她用黄麻树皮等材料做的最普通的宣纸。只是因为那字着实不凡,才使得这些普通的宣纸变得不同寻常。 听到宋缺地问题,女孩有些不解,轻声问道:“什么是不寻常的事物呢?” “比如,你在远处看到了那个东西,到了近处时,那东西却不在了。” “那样就算是不寻常的东西吗?我每天都看到天上的云,可是当我让小白带着我去找它们的时候,却又找不到它们了。” “……是长得很像人或者是动物的。” 闻言,女孩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之前看见了三个人,他们也住在一个山谷里,但是他们总是在夜里跑出来抓山里的动物们。” “三个人?” “嗯,我还听到他们说什么时机未到,不能出去,是不是就是他们呢?” 听到这里,宋缺冷哼一声:“原来这三个家伙还躲在郁林山里龟缩不出。” “龟缩不出?他们是在躲你吗?”听到宋缺的话语,女孩好奇地问道。 “他们自然是在躲我。” “他们为什么要躲你呢?” “因为他们怕死,却又要找死。” “你的话我听不懂,”女孩看着他,“怕死为什么还要找死呢?” 宋缺看了女孩一眼,即便问着这样的问题,她的眼睛仍旧是纯粹无瑕,声音也不带半点畏惧,仿佛这样地问题,和谈天说地并没有任何区别。 “你还是不要知道这些比较好。” 女孩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这几天你先不要出去。” “嗯。”女孩又点点头。 “若是有人闯到这里来,你一定要在他们发现你之前就让那只白鹤带你走。”只要她不发出任何声音,宋缺根本就不担心她被人发现。 女孩又点点头。 “等一下你让那只白鹤跟着我出去,我带它去一个地方。如果有人发现了你,你就让白鹤带着你去那个地方。” “可是小白现在不在。” “那就下一次。” 女孩又点头。 见女孩什么都不问,自己说什么她都应下,宋缺不由得又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听到这个问题,女孩笑了起来:“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你不想说的话,我为什么要问呢?反正我知道你是好意。” 听到这话,宋缺脸上一直很严肃的表情也不由得一松,露出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 见他笑了起来,女孩也跟着笑起来。 谈笑间,宋缺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叠纸上。在这些日子里,女孩又做了很多纸,她把那些已经抄好的佛经都放到了一起。她抄佛经的时候,用的都是本色的宣纸,用深沉的靛蓝颜料在上面抄着佛经,靛蓝色颜色十分浓重。看到那颜色,宋缺又想起了那朵蓝莲花,那朵蓝莲花就是由这样深深浅浅的蓝色构成的,不知道佛祖面前的莲花,会不会有那朵莲花那样好看? 宋缺不由得又问出了之前问过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抄这些经?” 女孩依旧摇头,她似乎已经把那些她不想记得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只要不再想起,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困扰她的事了。 忽然,女孩走到宋缺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声问道:“那边有朵花快开了,你要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 (5000字预警) 鉴于大家对宋缺的情况很不了解,许多同人中描述的又和原著不太一样,我结合原著来大概介绍一下他的情况,这是第一弹,之后还会给大家介绍“情圣”宋缺的故事。 | 年龄: “岳山乃我们那一辈横行一时的邪派高手,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当时声威尤在祝玉妍之上。后来被‘天刀’宋缺所败,才失去影踪。宋缺当时只有二十多岁,就是此役奠立了他天下第一刀法大家的声威。” “四十年前,岳老惨败于天刀宋缺手下,负伤千里来见我娘,本只是打算在死前瞧娘最后一眼,但娘却拚着真元损耗,以金针激穴之法保住他的性命,使他多活三十多年,但却保不住他的武功。” 结论: 六十到七十 | 外貌、婚姻、子女: 之前摘过的原著宋缺外貌描写就省略了。 陈老谋尖酸刻薄地哂道:“说得好听是硬汉子,不好听便是顽固。宋缺长相绝顶英俊,当年迷倒无数美女,偏是他似乎生就一副铁石心肠,初时还想独身不娶,后来在家族的压力下,不得已下竟娶个丑女为妻,令钟情他的女子差不多要自尽以泄心中怨屈。哈!此人行事教人难以测度。” 师妃暄微笑道:“宋缺是上代武林最著名的美男子,一向孤高自赏,目中无人,但从不妄杀无辜,外冷内热。且他对魔门有极大的震慑力,连祝玉妍、石之轩之辈也不致轻易惹他,如非他人缘不佳,声名当不会在宁道奇之下。宋缺自出道以来,从未尝过败绩,只看近二十年内已没有人敢向他挑战,当知他在江湖上的份量。” 顿了顿续道:“我和清惠不能结合的障碍,除去各有不同的信念和理想外,还因我有婚约在身,此婚约对我宋家在岭南的发展至关重要,有点像你和玉致的情况。这么说你该明白我把家族放在最高的位置,等待的就是眼前的一统天下、扬我汉统的机会,那比任何男女爱恋更重要。不论此战谁胜谁负,你必须坚持下去。” 宋缺有四子两女,宋师道乃幼子,专责私盐营运,甚得乃父爱宠。两女一名玉华、一名玉致,均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分别排第四和第六。 宋师道呆望空杯子,缓缓道:“她只视我为一个好的朋友,真正占据她芳心的男子,是跋锋寒而非我宋师道,何况我的心除你们的娘外再容不下其他人。” 两人听得脸脸相觑,宋师道对傅君绰竟情痴至此,宋缺岂非要无后? 结论: 最著名的美男子,不是天下第一美男,全书就没有哪里提过宋缺是天下第一美男,我从头至尾看了大唐四五遍,还特意全文搜索过,绝对没有这个说法。 关于宋缺的子嗣,全文只出现了三个,宋家大小姐宋玉华,宋二公子宋师道,宋三小姐宋玉致,综合原著多处的表述,尤其是宋师道不婚宋缺就绝后了这个表述,可知实际上宋缺就三个孩子,四子两女的小说最开头的说法,黄师后面大概忘记了这个设定,所以就弄混了。 宋缺的婚姻是政治婚姻,娶的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女子,女方相貌一般,对方的门第不会比宋家太差。宋缺的妻子,整个小说中就没有出现过,宋家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她,除了陈老谋的“娶个丑女为妻”,就再没人提到过,也没有其他存在的痕迹,我个人推断她应该是去世了。 小说中有叙述过宋家人在一起吃早饭的场景,家庭氛围很好。宋师道和宋玉致在小说中性格都比较好,武功、才华、见识、性情都过得去,尤其是宋师道,小说中多次提到他得了宋缺真传,可想而知,宋缺对他们的教育很好,在他们身上倾注了很多心血。 宋玉致和宋师道对宋缺都是又敬畏又崇拜(宋玉华出场太少了,不好分析),对父亲很看重,这说明他们不恨宋缺。由此又可推导出一个假想,宋缺的妻子应该过得也不差,因为宋缺的子女对他没有怨恨。如果宋缺对他妻子太差,子女再怎么也会有怨恨,不幸的婚姻会给儿女带来很大的影响,甚至影响他们的婚姻观、感情观、人生观。宋师道能对傅君婥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宋玉致能对寇仲又爱又恨,都证明他们这方面的人格是完整的。 结合宋缺一诺千金、孤高自赏、外冷内热、能善待少数民族的性格,宋缺对自己的妻子应该是不太差的。首先,他认可自己的婚姻是政治婚姻,一心扑在汉统和刀道上,对妻子自然不会去折磨,大概率是相敬如宾、尊重、纳入保护圈。其次,宋缺性格高傲,以他的性格,自然不屑做什么心中有白月光还渣着妻子的负心汉,某些同人到底是怎样才会又把他弄成负心渣男的形象,就因为他喜欢梵清惠吗?小说中,宋缺和梵清惠初遇,就是因为他要去找石之轩麻烦(因为石之轩负了碧秀心),几次吐槽石之轩是胆小鬼,这就可以看出,宋缺是多么讨厌这种行为。最后,宋缺对各民族的人都一视同仁,公平地同他们做生意,平头百姓都不欺压,在家里对妻子作威作福,怎么可能? 综上,我私设宋缺妻子早逝,宋缺和妻子成亲之初约定,宋缺借助妻子家的势力扩大宋家势力,宋缺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保护好妻子的族人。他妻子死后,宋缺好好照顾子女和妻子的族人。 原著就提了宋缺妻子那么一句,我是怎么也不能从中脑补出宋缺妻子的“惨状”的,有些人把宋缺塑造成负心汉,还以宋缺妻子的身份控诉宋缺心中有白月光,各种不甘。我???大哥,这是武侠啊,你拿着原著都没写的剧情来脑补苦情剧,还能脑补出渣男、白月光、苦情原配的一出大戏,这是什么情况?大概我们看的不是一本书吧。 要讨论这个问题,要指控宋缺是渣男,请带上实锤,把原著写过的拿来讨,列举出他渣的实证,主观脑补,空口鉴渣,恕我不能认同。 | 家世、才智、性格: “岭南是宋家的地盘,宋家是以经营牲口、翡翠、明珠、犀象等土产起家,先起于雄曲,发展成地方的政治势力,因山高皇帝远,故自五代以来,无论谁当皇帝,都要给足他宋家面子,到‘天刀’宋缺一出,宋家更声价百倍,在江湖上也享有崇高的地位,在大江以南的武林,从没有人敢怀疑他天下第一用刀好手的资格。” “武林的地位该是显而易见,南方能名震全国的高手,舍天刀宋缺尚有何人,晃公错虽高明,总曾是宁道奇手下败仗,但宋缺直至现在尚是未逢敌手,说其他吧!” “宋家最厉害的两大法宝,就是掌握着南方的航运业和贯通全国的贸易体系。而且宋缺乃一诺千金的人,明买明卖,讲求公平交易,当俚酋人人获利致富,谁不对宋缺马首是瞻。所以无论林士宏或沈法兴势力如何膨胀,从不敢兴起去惹岭南宋家半个念头。” “宋缺在江湖上有名不近人情,难以相处,更不会买任何人的账。已出海啦!少帅究竟想往左去还是往右行。” “天刀”宋缺乃宁道奇那般级数的高手,自击败岳山名震天下后,从未尝过败绩,即使魔门高手辈出,仍要乖乖避开他势力范围所在的岭南一带,免得触怒这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超卓人物。 “此人雄材大略,学究天人,不但是精通兵法的统帅,更是对天下山川形势有深刻认识的人,在战场上则是无敌的猛将。手下更视他如神明,对他忠诚方面没有人敢怀疑。若再有寇仲辅他,将如虎添翼,在战场上与他们交锋,谁敢夸口有胜算。” “应说是尊敬才对。在他们心目中,宋缺是最能善待少数民族的汉人,做交易从不会骗他们半个子儿,对岭南一带的众多弱势民族更是爱护有加。若要巴蜀回族的人挑选他们最拥戴的天下之王,必是宋缺无疑。” 宋缺仰天大笑,道:“好!不愧是我未来快婿生死与共的超卓人物。所有人给我听着,我不会再重覆另一趟,由这刻开始,宋家军就是少帅军,只听少帅一人的命令。” “人人均认为南人不利北战,难耐风雪,故由古到今,只有北人征服南方,从没有南人能征服北方。我宋缺不但不信邪,还要利用北方的风雪,助少帅登上皇帝宝座。我要证明给北人看,胜利必属于我们。” 梵清惠欣慰的微笑道:“宋兄是从不受名位权势羁绊的智者,他会待天下统一安定后,解散宋家震慑南方的势力。” 结论: 岭南一霸(天下一霸?)、垄断很多产业、刀法天下第一、被很多人吐槽难相处、外冷内热、从没输过、一诺千金、军事战略大家、最能善待少数民族的汉人、不受名位权势羁绊、誓要以南统北、汉统第一、不会因感情改变自己的理想信念 | 宋缺与梵清惠(大家最恰柠檬的一部分来了): “本人虽是宋阀之主,但心中欢喜和怀念的仍是独来独往的滋味。少帅是否有话要说?” “世人谁个心内没有负担痛苦,即使最坚强乐观的人,也会为过往某些行为追悔不已,更希望历史可以重新改演,予他另一个改过的机会,可惜这是永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就是如此,时间是绝对的无情。” 宋缺英俊无匹的脸容露出一丝充满苦涩的神情,柔声道:“生命的本质既是如此,我宋缺何能幸免?所以如可为自己定下远大的理想和目标,有努力奋斗的大方向,其他的事均尽力摆在一旁,会使生命易过些儿。” 宋缺沉吟不语,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就是你晓得永远得不到的女人,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两句话。” 宋缺洒然一笑,花白的鬓发在灯火下银光闪闪,像诉说别人往事的淡然道:“人生岂会完满无缺?天地初分,阴阳立判,雌雄相待,在在均是不圆满的情态。阳进阴退、阴长阳消,此起彼继,追求的正是永不能达致的完美和平衡。男女间如是,常人苦苦追求的名利富贵权力亦不例外,最后都不外如是。” 寇仲忍不住问道:“听说慈航静斋有本叫《慈航剑典》的宝书,宁道奇未看毕即吐血受伤,阀主不为此心动吗?” 宋缺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雄躯微颤,好半晌神情才回复过来,苦笑道:“因为我不敢去,不是怕翻看剑典,而是怕见一个人。” 寇仲愕然道:“天下间竟有人令阀主害怕?” 宋缺叹道:“有甚么稀奇,你不怕见到尚秀芳吗?” 寇仲一震道:“原来能令阀主动心的人,竟是梵清惠。” 宋缺苦笑道:“有何分别?我只能在刀道和梵清惠间作出选择,假设她叛出慈航静斋来从我,我敢肯定来宋某今天没有这种成就。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境界是要付出代价的,且是非常残忍的代价。她和我在政治上的见解也是背道而驰,若果走在一起,其中一方必须改变,但我是永远不肯改变自己信念的。所以打开始,我们便晓得不会有结果。” 宋缺向他瞧一眼,沉声道:“这数十年来,我一直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思念实在是太痛苦啦!不敢想起她。你明白那种感觉吗?思念实在是太痛苦且我必须心无旁骛,专志刀道,以应付像眼前般的形势,我不是单指宁道奇,但那也包含他在内,指的是天下的整个形势。练刀即是炼心,你明白吗?没有动人的过去,怎使得出动人的刀法?” 不待寇仲答话,挪手负后,继续漫步,仰脸往风雪降落找寻归宿处,微笑道:“年青时的梵清惠美至令人难以相信,即使眼睁睁瞧着,仍不信凡间有此人物,师妃暄这方面颇得她的真传。那是修习《慈航剑典》仙化的现像,若我没有看错,师妃暄已攀登上剑心通明的境界,比清惠的心有灵犀,尚胜一筹。” 宋缺往他瞧来,露出祥和的笑容,神态回复从容闲适,一点不似正在迎战劲敌的途上,淡淡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当年我遇逅清惠,是一个明月当头的晚夜,那时我像你般的年纪,碧秀心尚未出道,此事我从没有告诉任何人。” 又望往夜空,轻叹一口气道:“到碧秀心为石之轩那奸徒所辱,清惠二度下山,我与她重遇江湖,中间隔开足有十多个年头。初遇她时我仍是藉藉无名之辈,‘霸刀’岳山的威势却是如日中天,清惠已对我另眼相看,与我把臂共游,畅谈天下时势、古今治乱兴衰。” 顿了顿续道:“我和清惠不能结合的障碍,除去各有不同的信念和理想外,还因我有婚约在身,此婚约对我宋家在岭南的发展至关重要,有点像你和玉致的情况。这么说你该明白我把家族放在最高的位置,等待的就是眼前的一统天下、扬我汉统的机会,那比任何男女爱恋更重要。不论此战谁胜谁负,你必须坚持下去。” “我的船就在那里沉掉,当我抵巴蜀转乘客船,于一明月当空的晚夜,在舱板遇上清惠,我从未试过主动和任何美丽的女性说话,可是那晚却情不自禁以一首诗作开场白,令我永恒地拥有一段美丽伤情、当我以为淡忘时却比任何时间更深刻的回忆。” 寇仲问道:“阀主以之作开场白的诗,必是能使任何女子倾倒,小子就欠缺这方面的本领。” 宋缺唇角逸出一丝温柔的笑意,目注大雪降落、融人河水,像重演当年情景的轻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 结论: 真爱、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又不敢想念、三观不合、男欢女爱不如天道。 再怎么恰柠檬,人家两个人就是两情相悦过,这是不争的事实,单方面贬低女方或污化男方有意思吗?武侠里出彩的角色有几个没谈过恋爱,嫌弃人家有过情缘,去写母胎单身的角色就行了。写同人,要尊重正视原著,但不要抱着原著当怨妇哈。 | 彩蛋 宋缺和石之轩的隔空相互diss: 寇仲哈哈笑道:“这招没有什么名堂,叫作‘身意’,妙在有意无意之间,乃传自‘天刀’宋缺的心法。” 石之轩双目射出凌厉的神色,冷哼道:“‘天刀’宋缺,终有一天石某人会教他晓得他的天刀只是破铜烂铁,代表着失败和耻辱。” 寇仲晒道:“尽管在我这后辈前吹大气吧!你若肯找他老人家动手,他老人家保证求之不得,无任欢迎。” | 宋缺目光落往挂在帐壁的天刀,摇头道:“哼!不死印法算是甚么?只不过是魔门功法变异出来的一种幻术,还未被老夫放在眼内。我在岭南苦候石之轩十八年,可惜他一直令老夫失望,石之轩太没种!” 寇仲听得肃然起敬,石之轩曾亲口向徐子陵说不死印法是一种幻术,而从没有和石之轩交过手的宋缺却能如亲眼目睹的直指真如,说破不死印法的玄虚,高明到令人难以相信。可见宋缺已臻达武道的极致,从蛛丝马迹掌握到不死印法的奥妙。 我: 有本事你们就打啊,我不缺这点流量,也不缺这点时间,打呀,这样隔空喊话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名字 只有深山穷谷悬崖绝壁之间,才能生长幽奇绝俗的奇花异草。郁林算不上什么名山,但山中所生长的草木仍旧十分值得人观赏。在这无人得知的小谷深处就有一处悬崖,悬崖上长着一株形态奇异的兰花。现在这兰花即将开放,墨色的花瓣正一点点向外张开。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它终于要开了。”女孩指着那株兰花,开心地说道。 “你为什么不把它移植下去?”宋缺看着生长在陡峭的岩缝里的那株兰花问道。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绝顶高手,要在这样的悬崖峭壁上来观赏一株兰花,是需要担很大的风险的。 “它就想长在这里呀。”女孩理所当然地回道。 听到这个回答,宋缺沉默了一会儿,把心中的一个想法压了下去。许久之后,宋缺才问她:“你喜欢这里?” 女孩点头。 “那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 “想啊,我听说草原上会有雪山,雪山上有许多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湖泊,每一个都像蓝色的镜子一样我想去看看。我还听说沙漠上有很多独特的景观,我也想去看看,我还听说海的那边有许多美丽的岛屿,我也想去看看。”说起这件事情,女孩更加开心,不住描述着自己想去的地方,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炫目。 这是一个不属于世间的女孩子,宋缺的心中忽然出现了这样的想法。这样一个天真烂漫与世无争无忧无虑的女孩子,的确不属于这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江湖。老子所谓复归于婴儿,大概指的就是这样的心态吧。 “宋缺。”见他陷入沉思,女孩轻声叫道。 宋缺一时间竟然有些反应不过来,已经有几十年没有人像她这样直呼他的名字。 “宋缺,你怎么了?”见他还是不回答,女孩又轻声问道。 宋缺看向她,目光有些复杂。 “你是不高兴我叫你的名字吗?”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这样问道。 “......没有。” “是不是别人都不这样叫你,那他们叫你什么呢?我也像他们一样叫你好了。” “不,不用,你想怎样就怎样叫。” “名字就是给人叫的呀。”见宋缺的脸色仍然有些复杂,女孩不明所以地说道,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这很普通的称呼有那样的反应。 她这话本没错,名字本来就是给人叫的,但是宋缺自少年成名之后,就很少听到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了。别人对他的称呼有很多,阀主、阀爷、大兄、父亲、宋兄,或者直接称他为天刀。偶尔有人叫他宋缺,也是带着敬畏或憎恨,连着他天刀的名号叫出,天刀宋缺是别人提到他的时候,用得最多的一个词。久而久之,他自己似乎都以为自己应该叫做天刀,而不是宋缺了。 “可惜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不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的。”女孩笑道。 “以前的事情你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听到这话,宋缺的思绪又转到了女孩身上。 “嗯……也不算全部不记得,我还记得我从哪里来呀,就是那个雪很深的地方。”女孩又笑了起来。 “如果有机会能想起过去的事情,你愿不愿意?”宋缺看了女孩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道。与宋阀来往的有许多医道了得的大夫,其中就不乏能治疑难杂症的好手。要是她愿意,他可以找那些人来给她看看。 “我不知道,”女孩看向一棵桃花树,“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自己是怎样一个人?” “我当然知道啦。” “那你是个怎样的人?” “我是一个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人。” 听到这话,宋缺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既然她不想知道,自己又何必强求。 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宋缺又再次告诫女孩,让她近几日都不要外出去游玩。得到女孩的保证后,宋缺就离开了小谷。 出了小谷,宋缺并没有回宋家山城。之前的几次搜索,让宋缺对郁林一带的山林有了详细的了解。既然那三个自寻死路的家伙正躲在郁林山里面,那他宋缺又何妨去送他们一程。 月至中天,郁林山里月光分外皎洁。 淡淡的雾霭笼罩在郁林的山林之中,一片宁谧的夜色里,几个形貌特异的人出现在树林深处。那几人一边走着,手中还提着一些山鸡、野兔之类的活物,微不可察的言语声自他们那边飘过来。 “他娘的,也不知道这像老鼠一般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尤兄稍安勿躁,只要再过几天我们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即便天刀宋缺亲自来寻我们的晦气,也只有喝我们洗脚水的份儿。” “要不是看在这个份上,老子才不会在这个鸟洞里呆这么久。” “你老哥放心,等除掉宋缺那家伙,岭南自然就变成了我们的天下。到时候你老哥想要哪家的女儿,我都可以帮你老哥弄到手。” “唉,你是不知道,上次我看到一个女娃儿,那模样美得简直令老子的眼睛都掉出来,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只可惜被那女娃儿给逃掉了,不然现在老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哦,那女娃儿有什么手段,竟然能逃脱你老哥的手掌心。” “她倒没什么手段,只是那只白鹤很难对付。在那么高的高空中飞行,即便是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任何办法。” “白鹤?这关白鹤什么事?你老哥莫不是在说笑吧。” “谁跟你说这种笑话,老子见到那女娃的时候,她就骑在鹤身上,要不是这样,老子怎么能让她跑掉?” “哦,怪不得你老哥刚才要出手去打,那只飞过的白鹤。” “不过这世上居然还有能骑白鹤的?你老哥莫不是遇到了仙人吧?” “仙人又怎样?要是能把仙人弄上手玩玩,那才叫过瘾。” “哈哈,看来你老哥才是真正的花间高手,侯希白那小子连他师傅一成的功力都没学到,要不然现在,师妃暄该早就给他弄上手了。” “哼,慈航静斋,等老子收拾完宋缺,就该轮到他们了。总是在中原武林作威作福,一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假慈悲模样,背地里谁知道他们什么东西。” “放心,只要大功告成,我圣门统一有望,天下自然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一定要慈航静斋那群尼姑好看。” “好了,快回去吧,不能在此久留。” 语声顿止,那几个人又朝林木深处走去,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洞口,平日里三人就是从这个洞口进出的。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从洞口进入到隐秘的山谷中,因为洞口正站着一个人。三人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站在洞口的人正是他们刚才嘴上欲除之而后快的天刀宋缺。 宋缺立在山洞之前,淡淡地看着左游仙三人,英俊无匹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一股庞大无比的气势却紧紧的笼罩着三人,迫得三人僵在原地,不敢有半点动作。生怕在气机牵引之下,自己成为宋缺第一个出手的对象。 “宋某就在此,三位既然对宋某的性命感兴趣,那边上前来取吧。” 一听这话,三人哪还不知刚才的交谈全被他听到了,顿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停滞了。 “三位都不动手,那宋某便送三位一程。” 一听这话,三人大骇,脸色剧变,恨不得立刻远遁千里,远远避开这可怕的煞星。但是三人现在都被宋缺的气场笼罩着,又有谁敢擅动一下? 宋缺依旧站在那里,稳如山岳,气势却不住增加,身上的衣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一下一下的衣袂拂动声,就像是催命的符咒,一声声传入三个魔门凶人的耳中。要是再这样下去,对方的气势不住增加,自己的气势不住减弱,肯定必死无疑。 三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可怕的处境。要是换做三个相互信任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时毫不顾忌的全力出手,即便以宋缺之能,同时面对三个顶尖的魔门高手,也无法将任何一个人一击毙命。甚至如果他们三人同心协力策略得当,很有可能可以保住性命逃离此地。只可惜三人都是向来损人不利己、从不信任他人的魔门中人,要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外人,或者用自己的性命去救别人的性命,那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才会出现现在这个局面。 再这样下去那大家都要完蛋,三个人的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与其这样站在这里等死,不如拼命逃走,宋缺只有一个人,他总不能同时追三个人,三个人显然都是想到了这一点。忽然间三人,同时向三个方向没命逃去,其身法的迅捷、速度之诡异,实在远超他们平时的水准,生死关头自然毫无保留。 就在三人奔出之际,宋缺名震天下的天刀已然在手,他站在原地隔远向尤鸟倦举重若轻地劈出了一刀。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天刀 那一刀没有带起半点风声,也没有半点劲气或者刀气,更没有半点杀气。尤鸟倦根本就不知道身后的宋缺已经向他劈出了一刀。 那一刀劈出后,宋缺像是完全把尤鸟倦抛诸脑后,以快得令人畏惧的速度向左游仙掠去。 左游仙身法虽快,但宋缺比他更快。只是瞬息之间,宋缺已经到了左游仙头顶上。等到左游仙发觉已给宋缺追上时,可怕的刀气已经到了他的头顶之上。 极其轻微的骨头碎裂之声响起,左游仙便扑倒在密林之中。与此同时,正狂奔不已的尤鸟倦也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事情发生在眨眼的高速之间,胖贾安隆未奔出这片密林,尤鸟倦和左游仙已经丧命在这密林之中。他死命地向前奔走,根本不敢有片刻的停留,更不敢回过头去看身后的景象。 胖贾安隆虽然体态肥胖,但身法却轻盈灵活,显然是在轻功方面下过苦功,要把自身的劣势化为优势,所以比其他两人跑得都要远。 此时此刻的安隆心中无比悔恨,要是当时好好参详过石大哥的幻魔身法,那现在宋缺肯定连他的衫尾都摸不到,哪会像现在一样,给他追得像丧家犬一样喘不过气来。 没等安隆后悔完,宋缺已经后发先至跃到了他的前面,如斧凿刀削般完美无瑕的脸庞上没有半点表情。让人丝毫看不出片刻之前,他刚刚宰掉了两个魔门高手。 见宋缺拦住去路,安隆已经知道今天的事定然不会善了,若他不拿出看家本领,那他定会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安隆凝神静气,勉强压住心中的恐惧,将体内的真气提聚到巅峰状态,立刻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势。安隆能位居魔门八大高手之一那么多年,自然有其安身立命的绝技,如今的他已经将天莲宗的天心莲环,练至前无古人的地步。 天刀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他就不相信宋缺会毫无缺点。现在他肯定已经因为杀尤鸟倦和左游仙两人,消耗了大量的真元,只要自己狠下心来拼上性命,一定会有一线生机的。 “宋阀主,你我二人往日无仇近日无冤,我还是你的结拜兄弟,武林判官谢晖的拜把兄弟,要论起来还有些渊源,今日之事可否给谢晖一点面子?”心中下定决心硬拼,安隆的嘴上还这样说道,但是他知道,以宋缺向来不买任何人帐的性格,他再说什么都没用,只是还是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 “谢晖是谢晖,你是你,既然你们对宋某有兴趣,那宋某自然也对你们有兴趣。”宋缺淡淡说道。 “我从未在岭南境内做过任何损害宋家的事,宋阀主一定要赶尽杀绝?” “本人想看看你的天心莲环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听到这话,安隆知道,他再怎么废话也是多此一举徒劳无功,他彻底抛开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决定抢先出手。要是让宋缺施展他名震天下的天刀八诀,自己肯定绝没有任何机会逃过厄运。 当然安隆也没昏头,他知道宋缺是可以和自己十分崇拜的邪王石之轩一较长短的人。自己无论怎样拼尽全力也是无法击败他的,甚至能否保命都还是未知数。只不过他现在有一样宋缺并不知道的法宝,那就是他和左游仙、尤鸟倦三个人出现在郁林一带的原因。 他们三人正在山谷中秘密炼制一种,需要用此地特有的几种草药才能炼制的魔门秘药。这种药一旦炼成,可以令方圆一里内的任何生物都立即毙命。并且这种魔门秘药施展起来如烟似雾,沾上人的皮肤就可以进入人的血脉。根本不怕什么龟息大法、护体真气之类的功法。 宋缺再厉害,依旧是血肉之躯。只要他能让宋缺沾上这种毒药,那自己就有干掉宋缺的机会。 问题是现在这种药,他们并没有完全炼制成功,得到的也只是威力大减的残次品。他必须想个办法把药撒到宋缺的身上。当然,安隆也知道想要做到这点十分困难。 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把魔门秘药弄到宋缺身上去? 安隆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转过,但每一个均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而且动辄有落败身亡横死当场的后果。 说来也十分奇怪,刚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干掉左游仙和尤鸟倦的宋缺,此时此刻却气定神闲地站在安隆面前,没有半点出手的迹象。仿佛面前并没有这个魔门凶人,而是在观赏月色一般,他越是从容写意,安隆心中越是忐忑不安。 树林中宿鸟鸣虫的声音不断传来,惹得安隆越发烦躁。说实在的,他恨不得能够立刻转身拔腿就跑,逃到天涯海角,到他永远见不到宋缺这个瘟神的地方。只可惜现在他连向前迈出一步,都要承受很大的风险,更别说要转身逃跑了。 身为魔门八大高手之一,安隆之前从未正面面对过宋缺。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宋缺的可怕并不在石之轩之下,过去是自己太低估他了,以至于有今天之祸。事已至此,再如何悔恨也无济于事。 安隆深吸一口气,用还算镇静的语音说道:“宋阀主到现在还不出手,一定是想从我口中知道我们三人到底在密谋什么?会不会对宋家或者岭南有什么危害?如果我说出我们的计划,宋阀主可否放我一马?” “你说与不说,结果不会有太大的区别,宋某没兴趣听将死之人的话。” 希望再次破灭,安隆索性把心一横,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高速将两手幻作莲环状,三朵如盛放莲花般的劲气,以快慢不一的速度朝宋缺飞去。 宋缺眼睛都不眨一下,似是完全没有看到从空中飞过来的莲环状劲气。 安隆急急地喘息一下,这已经是他一次性能够发出的最多数量的、最强劲的天心莲环了。一口气推出三朵莲环状劲气后,他立刻拿出那不知是否灵验的魔门秘药,运起掌劲将秘药以掌风送向宋缺。然后,他又强行推出两朵天心莲环。 安隆的一系列动作,几乎都是在眨眼之间完成的。他推出最后两朵莲环时,第一朵莲环才刚刚到宋缺的面前。那些莲环是他毕生功力所在,凝聚着强大的劲气。莲环推出后,宋缺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气场,也在气机牵引之下转移到了莲环之上,这已经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破解方法了。 发完最后两朵莲环后,安隆立刻向左右快速轻晃两下,摆脱了宋缺气场对他的笼罩。然后全力施展自己的轻声功夫,箭一般地投向了密林去。 在安隆的设想里,宋缺必然会受气机牵引的影响,不得不全力应付,同样受气机牵引向他飞来的莲环和秘药。只可惜他料中了开头,却没料中结尾。宋缺的气场确实在气机牵引之下,开始转向笼罩那五朵莲环和他撒出的魔门秘药。但安隆却远远低估了宋缺,天刀之所以为天刀,自然有其世人无可比拟之处。 前两朵莲环来到宋缺近前之后,宋缺看也不看,闪电般戳出一指,点中第一朵莲环的正中心。那是莲环劲气最强的一点,自然也是莲环最弱的一点。莲环被宋缺的手指点中后快速飞旋,竟然调转头向第二个莲环撞去,很快就撞上了第二朵莲环。两朵莲环碰撞在一起,向四周激射出惊人的气劲,形成了一堵无形的气墙。 随着第一二朵莲环洒来的魔门秘药,自然也就被这气墙阻挡向后飞去,又撞上了第三朵莲环。此时第四、五朵莲环也到了第三朵莲环的地方。第四、五朵莲环乃是安隆强行发出,威力声势自然和前三朵有天壤之别。被第三朵莲环一阻挡,第四、五朵莲环立刻土崩瓦解。 而第三个莲环受到气墙和秘药的削弱,又被第四五朵莲环一撞,威力自然大减。等到气墙和秘药向四周激射殆尽,第三朵莲环也如强弩之末难以为继。在空中勉强支撑了一会儿,就消散殆尽了。 而宋缺在点中第一朵莲环后,就已经摆脱了莲环的气机牵引。他转过身,没有去追奔向密林的安隆,名震天下的天刀再次出现。庞大无匹的刀气向前一挥,安隆已经无声倒在他即将奔入的密林之前,口眼耳鼻皆渗出鲜血,情状惨不忍睹。 安隆倒下的同时,他发出的莲环也消失殆尽。 到此,三个图谋不轨的魔门凶人,尽数丧命在天刀宋缺之手,而这一切也不过只是一盏热茶的工夫。 宋缺收回天刀,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一般,转过身去欲要向郁林城的方向走去。忽然间宋缺似是有所察觉,锐利的目光投向安隆尸体所在的密林方向。 目光至处,宋缺脸色微变,一个纵身朝密林方向跃去。安隆的尸体不远处,树木葱茏的密林里,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倒在一株大树之下。刺目的鲜血染红了那白色,在黑夜里显得分外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这件事告诉我们,神仙打架一定要站远点。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十天 夜色中的宋家山城分外壮丽,经过两百多年来的不断修葺,才有了如今这般规模的宋家山城,是岭南最负盛名的建筑。住在这山城里面的人,也是岭南最负盛名的人,所有宋家子弟均以自己是宋家人为荣,所有的岭南人均以岭南有这样的一个世家为荣。 只不过今夜,向来威严肃穆的宋家山城与往日有所不同,虽然依旧灯火辉煌,但却多了平时没有的嘈杂慌乱。 一炷香之前,阀主抱回来一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女孩。招来了宋家所有的大夫,派人去各处请大夫,还派人连夜去成都请,以萧艺闻名天下但医道同样出众的石青璇到宋家山城。 已经是子时三刻,宋智、宋鲁和宋玉致都已经睡下。现在他们都被惊醒,他们在下人慌乱的描述中得知了情况,连忙前去。 他们一进去就看到,宋缺正抱着一个只剩一口气的女孩子,连绵不绝的真气不断灌入她的体内。任谁看到那情景也会知道,若不是这股真气恐怕她早已化作一缕幽魂。而那女孩即便脸色惨白,浑身浴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依旧美得令人瞠目结舌。 那些前来为她诊治的宋家大夫,一个个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待看清女孩的面目时,又呆愣在当场,根本就没办法上前去替她诊治。就连闻讯前来的宋玉致等人,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无法反应。 等到前来诊脉的大夫,接二连三地被宋缺逼人的目光吓走后,宋玉致等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越靠近,就越能感受到那女孩近乎奇迹的美,心中的惊异越发浓厚,如此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奄奄一息地躺在宋缺的怀里。 等到心神稍定,几人再次凝神观察,却惊骇地发现,那女孩身上的伤似乎是宋缺造成的。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况,谁能告诉他们? 惊讶不已中,地剑宋智首先开口问道:“大兄,这是?” 宋缺面沉如水,没有回答。 一看他的表情,宋智、宋鲁和宋玉致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口再问,也不能离开,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静默不语。 没多久,又一个大夫姗姗来迟。这是附近最有名的一个大夫,若是连他也束手无策的话,那今晚能赶来的大夫都不必再来了。 一见到杜大夫,宋玉致三人顿时燃起希望。虽然他们现在仍然搞不清事情的状况,但是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他们也不希望那个女孩有什么事情。 杜大夫眼力高明,也深谙武技,他自然能诊断出女孩重伤到这种地步的原因。同样地,他也能看出如果宋缺收回真气,那么就算大罗金仙亲来也回天乏术。 他一连开了三副药递给引路人,然后走到宋缺面前,用十分严肃的语调对他说道:“如果阀主不想这位姑娘现在就香消玉殒,就绝对不能中断真气,在下立刻去调制药物,阀主切记。” 宋家山城的灯火彻夜明亮,宋缺也一刻不停息地输了一夜的真气。杜大夫的汤药已经给女孩灌了进去,但她的脸色依旧惨白,没有任何改变。 从附近的其他城镇请来的大夫陆续前来,除了为眼前的景象惊讶万分之外,他们对女孩的情况都不约而同地摇头叹息,表示自己实在无能为力。下一批、下下一批和下下下一批接踵而至,一连来了三十多位大夫,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其实这并不能怪他们医道不精,女孩现在根本就只剩下了一口气,而这一口气还是靠宋缺的真气强行提着的。又有谁敢保证在这样的情况下,能从阎王爷的手中抢回她的一条性命? 宋玉致三人看着不断进来,又不断摇着头走出去的大夫,心下也不住叹息。为今之计,只有寄希望于远在成都的石青璇,希望她真的已经得其母的真传,在医道上也像她的箫艺一般独步天下。 很快,连夜千里赶去成都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石青璇因外出远游不在成都。一听到这个消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石青璇身上的宋家诸人都大失所望。不过回来的人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常年隐居在太白山上的药王孙思邈此时正做客成都,他已经把人请到了宋家山城。 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诸人都大喜过望。孙思邈声名之盛,远不是常人可以比拟的,要是有他在,定可以力挽狂澜,救回那个女孩的性命。 一见到正在宋缺怀中的那个女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孙思邈,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敛去。他只看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你若停下真气,她就会死。” “如果我不停下真气呢?”自回到山城后,宋缺这是第一次开口。 “那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要几天?” “至少十天。” “好。” 孙思邈说要十天,于是宋缺便不眠不休地为女孩输了十天真气。宋缺说到做到,孙思邈也说到做到,到了第十天,女孩虽然仍旧命在旦夕,但却不像之前那样回天乏术了。 琳琅满目的药物,像雪花一样从四面八方送到宋家山城来,孙思邈要什么宋家就提供什么。到了第十天,女孩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即便没有宋缺的真气,也能依靠药物来勉强维持下去。 这十天里,整个宋家山城都笼罩着无形的压力。所有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连睡觉都觉得有重物压身,压力巨大,每一天过得都度日如年。 即便是宋缺,这样不眠不休地连续输了十天的真气也消耗巨大。在确定女孩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情况后,宋缺终于停下了已经输送了十天的真气。尽管已经有十天没有得到过很好的休息,真气耗损殆尽。宋缺的脸色似乎依旧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让人看不出他居然有十天没有休息了。 确定女孩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后,宋缺并没有回到自己的起居处,而是去了磨刀堂。像他这样的先天高手,自然已经过了利用睡眠来恢复精力的层次。 宋缺盘膝坐在磨刀石之前,心神进入了无人无我的微茫境界。整个人似乎已经融入了天地之间,和周围的环境在没有任何区别,虫鸣鸟唱也化作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在一片虫鸣中,幽渺的笛声又渐渐响起。十天前的景象又出现在宋缺的脑海中,明明只是十天前的事情,宋缺却像是把那些细节都忘了似的,半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将那个女孩带回宋家山城的。他只记得当自己跃过去的时候,多得惊人的鲜血已经将她全部包围。自己将那个女孩抱起来的时候,一阵凛冽的寒意袭上心头。 自从刀法初成之日起,他就再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是惊讶、害怕,还是悔恨、痛苦,但似乎是,似乎又不是。他完全分不清楚,多得令人难以招架的复杂情感,在那一瞬间融入他已经多年都平静无波的心湖中。 将这个女孩抱在怀中时,宋缺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的感觉。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空幻得比天边的流云还要飘渺。这样的一个人是真的存在于人世间的吗?还是他宋缺也学那些天真可笑的文人雅士,做起了南柯一梦。 很快,宋缺就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温热的液体不住滴到地上,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宋缺的幻想。要是是他的幻想,那他就可以立刻幻想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可惜不是。 在他怀里的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而是一个正在流逝的生命。这个生命本来可以活得比世上任何人都更加自由自在,是他宋缺一手断送了,这可能是人世间最与世无争的存在。 自年少成名到现在,宋缺从来没有后悔过什么事情。他性格坚毅果断,一旦决定了去做什么事就不会再后悔。就像当年他放弃了梵清惠,虽然那使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沉溺在苦海中无法自拔,但最终他还是走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他仍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要是他仍旧沉溺在儿女情长中,他现在肯定不能有今天这般成就。为了天道,为了自己的刀道,他已经舍弃了人世间令无数男女沉醉徘徊的情爱。 可现在,令宋缺都无法控制的悔意正从他心中生发出来,逐渐弥漫他整个脑海。他无法去想象,要是这个女孩再也没办法睁开眼睛,用她那双比任何人都还要清莹通透的眼睛,去看这清浊难明的人世间,要是那样无忧无虑的烂漫的笑容,再也不能出现在她脸上。 若是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就是他宋缺此生最大的错误,最大的遗憾,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一件事。 直到此刻,宋缺才真正的体会到生命的脆弱和不可再得。他以前总是鄙视那些贪生怕死之辈,觉得风骨气性比人的性命还要重要。现在他终于知道,对一个人的亲人和好友来说,他的性命当然比什么虚无缥缈的声名气节重要得多。 至少现在的宋缺是这样想的,哪怕她一辈子只能在床上躺着,哪怕她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地在山林间穿行,哪怕她就此失去了让万物失色的笑容,他也想要那个女孩醒过来。 为此,他宋缺,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圆缺 十天之后是二十天。 这二十天里,孙思邈每天都用不同的药物,不同的方法去治疗那个女孩。想要留住她的性命,显然不是那样简单。即便是孙思邈也要全力以赴、费尽心思才能勉强办到。 宋缺那一刀,已经侵入她的奇经八脉,还伤到了她的五脏六腑。即便是顶尖的武林高手,受到这样的一刀,横死当场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连孙思邈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孩,在受到那样的一刀后还能保着这一口气。 他当然不知道宋缺那一刀是冲着胖贾安隆去的,女孩只不过是被那一刀的刀气余威波及到。若不是这样,孙思邈现在也不必在宋家山城如此费尽心力了。 只是即便是孙思邈也有没办法办到的事情,他能够保住那个女孩的命。但是他却没有办法让那个女孩像从前那样了,于是孙思邈找到了宋缺。 “你是什么意思?”听过孙思邈的话后,宋缺沉声问道。 “阀主其实比谁都清楚,即便我能救得她的性命让她睁开眼睛。但是她很可能从此就成为了一个废人,一辈子只能都躺在床上,阀主确定要让我继续医治下去吗?” 听到这话,宋缺的心沉了下去,其实他早就隐隐有感觉了,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自己的刀。他的刀从来都是杀人的刀,只要他想,就没有人能从他的刀下活下来。 “她不过才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如果要让她就这样在床上躺一辈子,我想任是谁都无法接受。”孙思邈又补充道。 宋缺依旧沉默不言。 “要是阀主能够下定决心,再过一两天我就可以保证让她睁开眼睛。到时候我会将实情告诉她,让她自己选择是否要继续下去。”说罢,孙思邈便离开了。 宋缺仍然坐在磨刀石前,那上面刻着许多名字,其中有许多已经化作他刀下的亡魂。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想要救一个人是那么的困难,而想要想要杀一个人却又是那么的简单。 “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十年千里,风痕雨点斓斑里。莫怪怜她,身世依然是落花。” 宋缺的脑海中又响起了轻盈婉转的歌声,只是现在歌声虽然依旧自在无忧,听歌的人却无法从中忘记世俗烦扰,反而从中听到了无限的悔意。这样的歌声已经断送在他宋缺的手里,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的声音会出现了。 宋缺猛地站起来,快步离开磨刀堂,他来到女孩的房间,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宋家的侍女正在照顾那个女孩,一看见阀主走进来就无声施礼离开房间。 宋缺走到女孩床前,凝视着她的脸,她脸上已经有了淡淡的血色,不再像之前那样惨白。这证明孙思邈确实有回天之力,也许再过一两天,她就真的能睁开眼睛看向他。 想到这里,宋缺心底无比复杂,她会对自己说什么,会对自己投以怎样的目光?会不会痛恨自己这个给她带来杀身之祸的人?要是孙思邈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她会不会用怨恨、愤怒、无奈、悲伤或痛苦的目光看着自己。 要是真的那样,他该怎么办,他该怎样去面对这个女孩?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情绪涌上心头,宋缺的目光复杂难明。自从刀法大成之后,他从来没有哪一天像现在这样心神难安、五味翻腾。 他到底应该怎样选择? 宋缺就那样站着女孩面前,一动不动,任时间就这样流逝。直到星辰升起,宋缺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女孩仍旧昏迷不醒,没有半点动静。若不是那若有若无的呼吸,简直让人以为她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人世。 漫长的思想斗争后,宋缺终于移步向前靠近女孩,缓缓举起了自己的手。只要他这样一掌下去,保证让她无知无觉地离开,不会有半点痛苦。 宋缺当然能做到,只是他的手,一直向上抬,甚至高过了他的头顶,就那么一直抬着,始终没有落下来。任他再怎么坚毅不拔,再怎么铁石心肠,再怎么冷酷无情,他也拍不出那一掌。她现在已经被自己害成这样,自己又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再对她狠下心肠。 许久之后,那只举起的手缓缓落下,落在了女孩仍旧苍白异常的脸上。 沉默了很久,宋缺的声音终于在房间内响起:“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变成那样,只要我宋缺还有一口气在,哪怕寻遍大江南北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能够让你恢复的方法。” 孙思邈并没有使用他所说的,能够让那个女孩在一两天内就清醒的方法。他自己似乎也没有下定决心,把那残酷的现实告知那个女孩,因此才不想她这么快就醒过来,让她面对这残酷的现实。 时光悄无声息地流逝,很快,繁花遍地的春天就来了。 春风吹醒了漫山遍野的生机,给宋家山城带来了无限春意,而那个比春光还要烂漫的女孩却仍旧昏迷不醒。 因为孙思邈依然没有下定决心,他当然也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当然没办法做悬壶济世的大夫。即便是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孙思邈,也无法面对猝然降落在那样一个比春光还要烂漫的女孩身上的残酷现实。 孙思邈开不了口,宋缺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因此宋缺找到了孙思邈,向他说明了自己的决定。孙思邈在听了他的决定之后,沉默良久后才默默点头。 于是,孙思邈便给女孩配上了与之前不同的两副药,只要将这两副药吃下去,她就能醒过来。奇怪的是,孙思邈的两副药已经全部给女孩吃了,但她依旧昏迷不醒,没有半点要睁开眼睛的迹象。 这实在大出孙思邈的意料之外,他行医多年,看过的病人何止千万个,他的药也向来是药到病除的,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对此孙思邈曾经反复给女孩切过脉,但是孙思邈多次诊治仍旧没有任何的发现。他确定自己的药已经起了效果,女孩的身体也在缓慢恢复当中,但是他不知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个女孩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孙思邈又开了几副其他的药,但这几幅药仍旧没能让女孩醒过来。孙思邈眉头大皱,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他一连换了很多种方法。每一种都能对女孩的病情产生很好的效果,但是却没有哪一种能够让她从昏迷中醒过来,这实在孙思邈他生平遇到的最奇怪的一个病症。 宋缺当然也知道了这个情况,不仅他知道了,整个宋家山城的人都知道了。大家都在私底下悄悄议论,也许这个女孩真是天上的仙女,她的魂魄现在已经回到天上,只留下一个肉身在人世间停留,所以才无法醒过来。 宋缺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荒谬中又带些不羁的说法。他也曾多次给女孩把过脉,也确定孙思邈的药确实对她有效。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女孩仍然久久徘徊于梦境中,不愿睁开眼睛。 春风继续吹,吹开了杏花和桃花,也吹绿了湖畔的杨柳,淡淡的鹅黄绿在宋家山城飘荡。大家都知道春天已经来了,但是山城的春天还没有来,因为那个比春光还要美丽的女孩仍旧沉睡不醒。 只有她醒来了,山城的春天才会来。 就在这烂漫春光中,孙思邈留下几副药方就离开了。他说要去太白山上去采几味药,看看这几味药是否能够让那个女孩醒过来。 被宋缺带到山城的白鹤,被尤鸟倦打伤的地方早已经好了,治好它的就是被女孩紧紧捏在手中的草药。要不是因为白鹤,女孩也不会深夜中从山谷里跑出来。一看到女孩手中的草药,宋缺立刻就知道她出来的原因。 被带到宋家山城后,白鹤时时刻刻都守着女孩,每天只在庭院中打转,再也不向蓝天白云中飞去。那些神秘失踪的宋家高手也被找到了,他们被左游仙三人困在小谷当中,其中有些已经被三人当做试验魔门秘药的工具给害死了。 自左游仙三人丧命宋缺手中之后,郁林一带关于山精鬼魅的传说也消失无踪。除了仍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孩,左游仙三人带来的不良影响已经在岭南渐渐淡化。 宋缺几乎每天都到女孩的房中去探望她,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那样看着女孩。谁都不能从他平静如水的目光中看出些什么,就连他的兄弟和女儿都不能看出什么,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然,谁也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到底何时会醒过来? 春夜无云,月光皎洁,晚风徐徐。 宋缺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一轮恒常不变的月亮。 “月有阴晴圆缺呀,月亮每个月只有几天是不缺的,要是你的缺是那个缺,那你一年里面就有很多天都是真正的缺了,幸好你的却是宁缺毋滥的缺。” 宋缺的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个话语。 月有阴晴圆缺,宁缺勿滥。现在,他宁愿自己的缺是阴晴圆缺的缺,至少月还有圆的时候。而宁缺勿滥,则是永远的缺。 月光照在宋缺轩昂伟岸的身体上,照亮了他完美无瑕的脸庞。月光当中,他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比天上的群星还要明亮。多少个夜晚,他都这样凝望着天上的月亮,从中去追寻玄之又玄的天地至理。只不过今天,他看着月亮脑中想的只是想要月亮圆一圆。 无边的寂静中,一声微不可查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宋缺。”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安时处顺 那声音又细又软又无力,就像是一缕娇柔软绵的游丝,借着晚风的力量,轻轻吹到了宋缺的耳朵中。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缺浑身一震,有些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双,曾经在冥想中看见过无数次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怨恨、愤怒、痛苦和悲伤,仍旧像春夜微雨那般宁静轻盈,不带半点凡俗的尘埃,又像虚空夜月下闪烁的点点流萤,飘渺梦幻却又美丽无比。 一时间,宋缺竟然失去了言语。 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整个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状态中,再也无法保持那种,无人无我玄妙难言的自在身意状态。现在的他,似乎比四十多年前,在月夜湖上的小舟偶遇梵清惠的自己还要不知所措。 “我还以为,我已经死了。”一片宁静中,那双眼睛的主人忽然笑了起来。无数点光芒在她眼睛中流淌,就像是月夜星河中,不断划过无垠夜空的闪烁的星辰。 怎么能有人在经历这样的事情之后,仍旧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宋缺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扪心自问,即便以现在的境界,他宋缺仍然做不到,对着几乎把自己杀死的人做出这样的反应。也许在面对宁道奇的时候,他或许能看淡自己的生死,把生死置之度外,即便落败身亡也毫无怨言。但那是建立在双方心甘情愿的对决当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辜被卷入江湖的仇杀中,差点丢了性命。 为什么她还能对着自己笑,宋缺实在是不能理解。 见宋缺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女孩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她当然是没办法办到,她已经躺了两个多月,身子虚弱到极点,哪里有什么力气可以供她使用,并且她浑身上下的经脉也不支持她做出如此的行动。 于是,在挣扎了片刻之后,女孩又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柔软芬芳的枕头上。 见到眼前这一幕,宋缺的心沉了下去,他快步走过来,低声道:“你现在还不能坐起来,就这样躺着吧。” 看见宋缺的表情,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已经不能坐起来了?”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也一如既往的温柔,即使是问出了这样的问题,她仍然保持着宁和平静的态度。 然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宋缺僵在那里。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他该怎样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是他亲手毁了这个女孩的一生,毁了她所有的希望,让她再也不能实现自己走遍各处看遍奇观美景的愿望。 他宋缺何其残忍,老天又何其残忍。 宋缺没有回答,而女孩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读到了答案,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看来以后,我不能再骑小白了。” “这样也好,每次都麻烦小白,它也很累的。” 那个昏迷了很久的女孩子忽然醒过来的消息,立刻在整个宋家山城中传开了。大家都很想去看一看,但是谁也不敢跑到她的房间中去,就连宋玉致他们也不敢这样做。因为宋缺仍然在那个房间中,只要他在那里,又有谁敢上前造次,尽管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那个房间里去。 早就已经有人赶去太白山,想要将孙思邈请回来。只是岭南离太白山何止千里,孙思邈已经去了半月有余,宋家派去的人想追上他,没有十天半个月自然是做不到的。即便追上了他,也需要花十天半个月赶回来,这一来一回至少都是一个月的时间。 自从女孩醒过来后,整个山城的气氛不但没有轻松起来,反而更加沉重了,这一切都源自于宋缺。女孩平静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更加无力可施。要是那个女孩怨恨他、咒骂他,甚至要杀他、刮他,他心中反而会稍稍得到一些解脱,可是她没有说过半句。 自从那天问过那句没有得到回答的话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起自己的伤,仿佛这可以使无数人痛不欲生的伤势并不是出现在她身上的。别人给她药,她就喝,给她换衣服,她就换,带她出去晒太阳,她就去晒太阳。温柔平和,沉默顺从,从不做出任何使别人为难的举动,就像是世上最体贴配合的病人那样。 她越那样,宋缺心中的负罪感就越重,那感觉甚至比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强烈数十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愧疚真的可以让一个人难受之极,简直折磨得他无法再保持任何境界。 自从那个女孩醒过来后,他就经常在玄思中,看到自己挥刀砍向那个女孩的场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是他宋缺亲手毁了那个女孩的一生,他是罪人,罪无可赦。 宋玉致他们当然察觉到了宋缺异常的反应,他们对宋缺的反应既理解又不理解。任谁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之后,心里自然免不了会有愧疚悔恨之意,这是人之常情,宋缺当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宋缺是谁?是心智坚毅超群、坚韧不拔,境界超凡脱俗、天下少有人及的天刀,他竟然会对这样的一件事耿耿于怀、无法释然。任谁听到都难以相信,这就不能不令宋玉致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于是,趁着宋缺去磨刀堂静修的时机,宋玉致悄悄去了女孩的房间。 她进去的时候,那个女孩正靠在床边看书。听见有人走进来,她便抬起了头朝宋玉致望过去。 幽融宁谧,与世无争,不染世俗。 这是宋玉致第一眼对那个女孩的感觉,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过那种宁静平和,与那纷纷扰扰、你争我夺的浊世没有半点关联,是一种如涓涓细流润物细无声般的感觉,瞬间就让宋玉致忐忑不安的心神宁静下来。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自己进来的目的,就这样沉溺在那双通透无瑕又宁静温柔的眼睛中。 “你是宋缺的女儿吗?”一个比榴花坠地还要轻盈的声音,在宋玉致耳边响起,一点一滴地吹进她的心湖。 宋玉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猜也是,因为你和他很像。”看到了宋玉致的回答,那个女孩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霭霭流风徐徐吹着飘飖细雪,无比的梦幻,又无比的美丽。 忽然间,宋玉致便懂得了宋缺的心情,他的遗憾、愧疚和不能自已。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以自己最温柔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 说罢,宋玉致便匆匆离开了女孩的房间。 宋玉致就那样叹息着离开了别院,她刚走出院子,就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宋缺。一看见宋缺,宋玉致愣了一下,心中不由得升起无限的同情和惋惜。她朝自己的父亲行了一个礼,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庭院。 宋缺缓步朝院中走去,绵绵的雨滴慢慢地滴到他的身上。他抬头一看,无数雨滴洒落下来。 春雨最是缠绵。 宋缺走进房间,女孩正望向窗外,看着那无穷无尽的雨丝。他进来后,女孩的目光就转向了他,宋缺看着她,她也看着宋缺,两人就这样相互凝视着,默默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女孩轻声说道:“我想出去看看雨,你能带我去吗?” 听到这话,宋缺心中又是一沉,仿佛有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又压在了他的心头。他默默走上去,将女孩抱在怀中。 春雨最是温柔。 无论落到谁的身上,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伤害,反而能润物细无声、洗涤心神。 那能润物细无声的春雨,并没有滴到女孩身上,因为宋缺的真气已经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气场,将雨滴隔绝在那个气场之外。 女孩伸出手,想要接住从天上落下来的雨滴,只可惜她的手也在气场之内,自然接不到任何的雨。 女孩轻叹一声,转过头看向宋缺,轻声问道:“桃花还在开吗?” 宋缺点头。 “那现在开的桃花是冬桃花还是春桃花呢?” “是春桃花,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你喜欢春天吗?” 宋缺又点头。 “我也喜欢春天,也喜欢夏天,也喜欢秋天,冬天我也很喜欢。” 听到这话,宋缺默不作声。 “因为春天有花开,夏天会打雷,秋天树叶凋零,冬天会下雪。不管是美丽或荒凉,都是自然赋予的。我没办法去改变它,但我能去顺应它、欣赏它。” “我觉得,花开的时候能去看花,下雨的时候能够听雨,打雷的时候没被劈到,下雪的时候能够赏雪,已经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了。但是,雨点要落到我身上,我自然没办法去躲避,只能听之由之,坦然面对之。”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 “这并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出自北宋吕蒙正的《破窑赋》。 第40章 第四十章梅梢月 宋家山城的春天终于来了,繁艳的春意是随着那个比春光更烂漫的女孩一起来的。春风骀荡多情,使得雄伟巍峨的宋家山城也多了几分属于春的柔和。在山城的最高处生长着一丛又一丛的杜鹃花,盛开的杜鹃沿着山城的一路蜿蜒下来,将春意送到宋家山城的每一个角落。悠游自在的笛声自山城的最高处飘落下来,充盈着在巍峨雄伟的百年建筑群中。 春山静夜,空谷幽居。明月盈盈,南山峨峨。流水迢迢,云雾渺渺。松下仙人,隔花采药。 忽然间,笛声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令人回味无穷的余音。 宋缺猛地睁开眼睛,就看见女孩正抚胸喘吸,他快步走过去,女孩的喘息已经渐渐平息下来。宋缺心下沉痛,那一刀已经伤及女孩的五脏六腑,令她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呼吸自然畅顺,就连长时间吹笛也十分困难。 女孩将白色的笛子收了起来,高华洗练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映射出一片皓白素洁的肌肤。如云似霞的花瓣自她头顶落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似是要为这春夜增添几分旖旎。 淡淡的雨丝又洒了下来,女孩伸手去接,点点晶莹的露滴在她手中汇聚。无根之水自天上掉落,无根之人又该何去何从? 在此静夜无声之时,庭院之外有人走了进来。两人的目光都投向来人,走进来的是地剑宋智。 宋智走进来后先朝女孩点了点头,然后向宋缺望过去:“大兄,独尊堡那边派人送来了一张琴,是与女乐仙的名琴‘红蓼月’齐名的‘梅梢月’。” 说到这里宋智的目光又投向女孩,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姑娘会弹琴吗?” 女孩想了一下,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宋智的目光又回到宋缺身上,只见宋缺微微点头,宋智心下了然,又朝女孩点了点头,就往外走去。 没过多久,一张轮廓柔婉、造型奇特、浑身漆黑的宣和式古琴就被搬了进来,背面的琴池之上刻有琴的名字梅梢月,在梅梢月的下面还有阴刻“青天碧海”、阳刻“月佩风环”两个方印。 宋玉致等几个宋家人都跟着走了进来,他们看到这张琴的第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女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肯定她会弹琴。 女孩看着被人搬到自己面前的那张琴,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然后她伸出一只手轻轻地在琴弦上扣了一下,一声温润透亮的泛音从琴身上传来,这显然是一张非常好的古琴。 只那一声,众人便肯定女孩一定会弹琴,并且还是操琴高手。果然不出他们所料,徐迂幽淡的琴声自庭院中响起,如凭虚御风游于云端的仙人驾临人世。令人更加惊奇的是,此曲虽然变化无端、高古阔大,却只用了五根弦。宋家众人虽然听惯了琴曲,却从未听到过如此至简至繁的琴声,如鸿蒙初辟,神人交汇,浑融一体,不分轩轾。 一曲奏罢,众人仍旧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之中,不知今何者是天,何者是人。 “这是何曲?”宋智忍不住问道。 “《神人畅》。”女孩回答道。 “天人交感,破碎虚空,想来古人之至境,不外如是。”宋鲁接言道。 一旁的宋玉致还想插言,忽然瞥见宋缺的目光,顿时把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一见他的目光,宋家三人眼神交汇,便齐齐走出了庭院。 琴声再起,如飘渺云端的世外仙音,遨游于天际,高阔壮美,俯仰人间,清远通脱,玄妙无比,一时间只听得满室天音缭绕,久久萦梁。 “这张梅梢月的确是一把很好的琴。”一曲弹罢,女孩抚着琴身说道。 “这又是何曲?” “《岳山高》。”女孩回答道,岳山当然指的不是霸刀岳山,而是指古琴上陈放琴弦的最高处,此曲几乎都是由泛音构成,在琴曲当中十分特别。 “你看,不能吹笛子,还能弹琴。”女孩看着宋缺,笑容比春夜的花朵还要宁美绚烂。 宋缺静默无言,琴声又在庭院中响起,这次并不是什么曲,而是随意弹拨没什么章法的散漫泛音。 在那夜之后女孩就再也不吹笛了,她把笛子收了起来,谁都不知道她放在哪里。那张名为梅梢月的古琴就代替那只笛子,成为女孩平日里消磨时光的最佳伴侣。 源源不断的药品依旧从四面八方运过来,不管是传说中的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万年灵芝,只要是这世界上有的,只要是宋阀能够弄到的,都已经悉数运到宋家山城来。只可惜这些珍贵无比的稀世药材虽然能够疗治很多人的绝症,却无法让已经五脏经脉都受损的女孩恢复过去的健康。这么美丽的春天,她却不能像过去那样自由自在的徜徉于山林之中,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之下在房间和庭院中停留。 整个宋家就没有人敢当着宋缺的面提到女孩的伤,他们甚至连半点能够让人联想到这方面的字都不敢提。什么伤、残、瘫痪、可惜、不幸这类的词更是最大的禁语,尽管大家都知道,但谁都不敢说,谁也都不愿意提起如此令人遗憾的事。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 在月亮的阴晴圆缺中,孙思邈已经回来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药。不过现在女孩已经醒过了,他的药已经无用武之地。而能够让人的经脉恢复、五脏痊愈的药物,孙思邈现在还没有发现。在连续几副调理身体的药后,孙思邈告诉宋缺他所能做的也就这些,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半点都由不得人。 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那样能化腐朽为神奇的药呢,至少宋缺没有听说过。即便是有也只是在古人的记载中出现过,就像《山海经》中就有许多作用很神奇的植物,比如萆荔、荀草之类的异草。只可惜那些都只是传说而已,当不得真的。 在多日的思考后,宋缺终于找到了一个自认为能够行得通的方法。修真炼气之士常常能够通过不同的修炼方法,让自己的身体达到一定的状态。就像有些人能够保持青春的样貌,有些人能脱胎换骨变成另外的人。就像霸刀岳山追求的所谓换日大法那样,也许这世间真的存在所谓的,能够偷天换日的修炼方法。要是能找到那样的方法,那女孩一定能够脱胎换骨。 有了这样的想法,宋缺自然对这方面有了更多的关心,他当然知道要论起神秘莫测的宝典,慈航静斋和阴癸派自然是其中的翘楚。当年宁道奇就是为了借阅慈航静斋的《慈航剑典》,才欠下了慈航静斋的情。阴癸派的祝玉妍和婠婠修炼的《天魔秘》,则是魔门至高无上的秘典《天魔策》中遗留下来的一些遗卷。 只要看看修炼这两本秘典的人的成就,就可以想见其书的不凡。 再来就是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在短短几年之间,所炼成的从未有人修炼成功的道家宝典《长生诀》。只要看看今时今日他二人的成就,就可以知道那些不世奇书自有它们玄奥神异之处。 宋缺是自学成才、自己领悟、自己开创的那一类型,他并没有浏览过什么深奥难明的宝典。他的天刀是从人世中领悟出来的,靠的是自己与众不同、出类拔萃的感悟力,这样的修炼方法自然不适合传授于别人。 就他所知慈航静斋的《慈航剑典》,并没有能使人经脉尽复的功效,当然阴癸派的《天魔秘》自然也没有。寇仲徐子陵两个小子的《长生诀》的确不负长生之名,在短时间内使自己恢复功力这方面的确有奇效,也许《长生诀》就能够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于是,宋缺便派人去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只可惜寇仲和徐子陵虽然是名震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对于他们的行踪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说法。有人说他们仍停留在洛阳,为王世充那个傻蛋效力。有人说他们已经灰溜溜地返回了梁都,不再做那杨公宝库的美梦。又有人说他们现在还在长安,正和李唐的势力斗得你死我活。还有人说他们已经被北上出了关外,进入大草原的深处。更有人说他们已经惨死在各方势力的绞杀中,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不过就连留在梁都的少帅军的负责人,也不太摸得清楚寇仲和徐子陵现在的行踪。他们只能大概知道,他们二人现在已经出了关外,正在为大小姐翟娇丢失的八万张羊皮而四处奔波。塞外的草原何其广阔,要在这广阔无边的草原上,找到寇仲和徐子陵二人又何其困难。 从少帅军中得到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宋缺的耳朵中,对此他并不意外。这两个小子自出道以来,没有一天不是在四处辗转奔逃中过活。假如哪一天有人说他们停留在一个地方超过一个月,他反倒感到奇怪了。只不过塞外距离岭南有万里之遥,要是等到他们两个小子回到彭梁,再取出《长生诀》送到岭南,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宋缺自然没有那个耐心,在这件事情上他就连等一天的耐心都没有。 于是,经过反复的思量后,宋缺决定亲自带着女孩去慈航静斋一趟。他决定去看一看那令宁道奇也动心的《慈航剑典》,也许在《慈航剑典》中就能找到治愈女孩的线索。 作者有话要说: 梅梢月是一把宋琴,《岳山高》是今人创作的原创琴曲。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身受感同 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比之净念禅院更加神秘莫测。净念禅院位居洛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慈航静斋位居何处则鲜有人知。 许多人虽然知道慈航静斋,乃白道武林两大代表之一,却根本不知晓慈航静斋为何会有如此的成就。住在慈航静斋中的人是否都是像师妃暄、碧秀心那样的仙子?慈航静斋至高无上的宝典《慈航剑典》又是怎样的,创出《慈航剑典》的慈航静斋祖师地尼,又是何等人物? 宋缺并没有去过慈航静斋,他虽然和慈航静斋的斋主和上一代的传人都有牵连,但对这白道武林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所在地却并不了解。他只是隐约知道慈航静斋在涿郡附近,至于具体的位置,宋缺同样也不知晓。 多年之前他和梵清惠于湖上相遇,虽然畅论古今颇为相得,但梵清惠却并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师门。同样的,碧秀心也很少提到关于自己师门的事情。她们不说,宋缺不问,自然现在宋缺就不知道慈航静斋的具体位置。 不过,想要知道这种事情,对宋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找到师妃暄或石青璇,自然就会知道他想知道的一切。只不过现在,就连师妃暄和石青璇也芳踪杳然无处可寻。于是宋缺就决定带着女孩去洛阳的净念禅院,净念禅院里面当然会有知道慈航静斋所在的人。 宋缺并没有想要去找了空,了空已经不在空门的事情早就传入了他的耳中,在宋阀的高层人尽皆知。当这样的消息传到宋阀内部,立刻引起了轰动。宋阀的人也像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无数人一样,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们都花了很多时间,来接受这样一个信息量巨大的消息。 事实上,就连宋缺本人也对这样一则消息大感意外。了空是何等人,他自然再清楚不过。他竟然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就不得不令宋缺惊异不已了。 岭南与洛阳相隔甚远,以女孩现在的情况,自然没办法挨过舟车劳顿。宋缺考虑再三才决定带着女孩北上到巴蜀一带,然后从那里沿着长江一路乘舟向东行,到了襄阳一带再弃舟北上。如此的行程能最大程度的降低舟车劳顿之苦,并且沿长江顺流而下可以省去很多脚程,节约很多花费在路上的时间。 宋缺将什么事情都考虑进去了,唯独忘了考虑女孩的意愿。当他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女孩后,女孩缺一番平日里温和顺从的常态,她看着宋缺轻轻地摇摇头。 她摇头的动作虽然非常轻,但宋缺知道她的态度却很坚决。 “为什么?”宋缺问道。 “我不想去洛阳。” 宋缺默然,片晌后他又说道:“那我们就直接去找宁道兄。” 女孩又摇头:“我也不想见宁道奇。” “那我们就直接去找慈航静斋。” 女孩还是摇头。 宋缺沉默不言。 女孩看了宋缺一会儿,轻声说道:“我想走了。” 一听见这话,宋缺猛地抬头,英俊无比的脸庞上掠过一丝诧异,他紧盯着女孩,问道:“你要走?” 女孩点头。 “为什么?“宋缺的声音非常平静,但他明亮如宝石的眼睛却无比深沉。 “我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啊。” 听见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宋缺仍旧不开口,光芒闪烁的眼睛中流露出复杂难明的神色。 “我到这里就是想看桃花的,现在桃花已经谢了,我也要走了。”女孩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是要将他的面容映入心中。 “你要去哪里?”许久之后,宋缺才问出这样一句话。 “我不知道,也许是塞外,也许是巴蜀,也许是江南,也许是琉球。” 听到这个回答,宋缺不由得皱起眉。 女孩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轻声说道:“只要想去,就都不是问题。” 这怎么不是问题?以女孩现如今的情况,她想要踏出房间半步,都必须要依靠别人的力量。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踏出那千山万水的距离? “你要怎样去?”沉默了许久,宋缺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我当然会有我的办法啊。”女孩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这样说道。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让宋缺满意,他望向女孩。她眼波滟滟,顾盼流眄,即便在这样平淡无奇的背景当中,仍旧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就算是身体健康的她,行走在这兵荒马乱的乱世当中,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更何况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半点能够出行的力量。 想到这里,宋缺心中又是一沉,他望向女孩,低声说道:“岭南有许多美丽的风光,只要你想去,我就带你去。” 女孩凝望着他,一双清莹通透的眼睛中渐渐泛起了痛苦矛盾的神色:“我不想要这样,你一看见我就像被刀扎了一样,那刀不仅扎在你身上,也扎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这样下去,你让我走好不好?” 女孩的话传入宋缺的耳中,他那双向来闪烁着智慧和自信的光芒的眼睛也染上了痛苦愧疚之色,是的。眼前的人,眼前之事,怎能不令他心生痛苦愧疚之情呢? “我睡觉,你守着我,我吃饭,你守着我,我到外面去,你也守着我,就连一片树叶掉到我身上,你也要在它落下来之前把它拿掉,可是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啊。他们都说你是全天底下最厉害的用刀高手,是全天底下这英明睿智的阀主,是全天底下最坚韧不拔、卓尔不群的天刀。你这样守着我,连刀都不去练了,就好像我是一把大大的枷锁,锁住了你的自由,可是我并不想锁住你呀。”晶莹剔透的泪滴不住从女孩的眼中涌出,顺着她皓白无瑕的腮边滴落,砸在微带着些凉意的石砖之上。 “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就好像我是一个毫不讲理的人,无情地霸占了你的所有时间,锁住了你的自由,你现在连磨刀堂都不去了,我真的好难过,你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宋缺,你知道吗?我好害怕见到你的家人,每次看见他们,我都有一种被人紧紧掐住脖子的感觉。明明你应该在他们身边,和他们一起吃饭说话。现在这些时间都被我占据了,就好像我硬生生把你从他们身边夺过来,我真的好害怕见到他们。” “外面的花开得多好啊,岭南那么美,他们说你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外出去修行一段时间,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现在你都不去了,就是我把你困在这里了,我真的好难过。” 温柔又娇弱的声音,在房中不疾不徐地流淌着,一点一滴地倾诉着声音的主人心中的所思所想。 宋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愧疚和弥补竟然成了女孩沉重的负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当然不是他所想要的结果,可是事已至此,他到底应该怎么办?一时之间,宋缺感到内心无比的痛苦和矛盾。 许久之后,宋缺才艰难地开口:“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我当然知道。” “不,你并不知道,你这一辈子可能都没办法再站起来,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来去。不仅仅是吹笛,就连呼吸也会很困难。因为,你的五脏六腑和奇经八脉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就连孙思邈也没办法治好你,你再也不能自由地去你想去的地方了。”压抑在宋缺心中许久的话语,终于毫无保留的说出口。 “我知道的呀,当我一睁开眼睛就已经知道了,”女孩的表情仍旧十分平静,“可是,你在期待什么呢?是要让我恨你,怨你,咒骂你,还是要我杀了你呢?” 宋缺沉默不语。 “你让人到处去找大夫,到处去找药,寸步不离地守着我。连阳光太强烈了你也要给我挡着,我知道,你还不眠不休地给我输了很多天的真气。我也知道,你那一刀并不是想伤到我的。明明你也知道的,那就是个意外。” 宋缺仍旧沉默不言。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恨你呢?” “宋缺,如果真的要我恨你怨你,你才能好过一点,那我就努力去那样做。你告诉我好不好?” 房内一片寂静无声,房中的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无形的压抑在房中弥漫着,仿佛要透过窗子溢出窗外。 春意这么浓,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呢? 见宋缺仍旧沉默不语,女孩把自己的目光投向窗外。月亮已经升至中天,皎洁的月光洒下来,笼罩着整个宋家山城。 月亮是那么公平,不管是巍峨雄伟的建筑,还是污浊不堪的泥潭,它都会毫无分别的将月光洒下去,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只要你愿意,一抬头就可以看见天上的那轮明月。 人世间已经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盯着地上的泥潭,而不去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呢? 作者有话要说: 涿郡就是今天的北京。 感谢在2020-05-26 17:33:43~2020-05-27 22:3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喵喵 4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其人其刀 自那夜以后,宋缺就很少出现在女孩面前,他又恢复了自己平常的作息。对此,宋家的人虽然感到惊讶万分,却也不敢多问,宋缺在宋家显然是说一不二,他要做什么,从来是容不得别人置喙的。 来自各地的名医和珍贵药材,依旧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涌向宋家山城。孙思邈已经离开了宋家,在确定女孩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在他能力范围之内后,他不得不遗憾地离开。他的离开也带走了宋家绝大部分人的希望。 就连孙思邈都治不好女孩,那这世上还有谁治得好她呢? 宋缺并没有再提及去慈航静斋的事情,但是女孩却一再提及自己要离开的事。不管是见到宋家的哪一个人,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离开。他们当然不可能答应她,也不敢答应她,因为女孩现在这样的状况,让她出去就等于放她自生自灭。别说是宋玉致他们,就连山城中最不问世事的、自幼服侍宋缺的老仆人宋方也不赞同。 说的次数多了,女孩也渐渐明白,无论她再怎样说他们都不会答应她的。于是她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每天就那样待在床上。不说话,不吃饭,连动也不动,无论别人怎样跟她交流,她也没有半点反应。 宋智宋鲁宋玉致等几人轮番前来劝慰她,却得不到她任何的反应。诸人无奈,只好把女孩的情况禀报给宋缺。听到他们的汇报后,宋缺冷峻的面容上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就不再开口。宋家人完全不能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任何信息,只好悄悄退出去。 宋缺静坐在磨刀堂中,磨刀堂内两边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那是宋缺多年来从各地收集来的。换过一种刀,他就有与这把刀相契合的刀法。物有物性,人也各有志,是不能勉强的,若要勉强,必然没有什么好结果。宋缺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他若不明白,就不能练成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天刀。 许久之后,宋缺站起身朝外面走去。很快,他就来到了离磨刀堂很近的别院。这个别院是整个宋家山城最幽静的一个别院。没有宋缺的允许,就连宋阀的第二号人物宋智也不能轻易进入这里。 宋缺走进女孩的房间,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把整个房间照得分外明亮。在下午的时候,这个房间能够避开山城正中间长着的那棵遮天蔽日的槐树的浓荫,让阳光见缝插针地洒进来。 女孩正闭目躺在床上,比起不理会宋家诸人的时候,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更多一些。宋缺的那一刀对她的影响大得难以估量。直到现在,虽然已经几个月过去了,虽然已经得到孙思邈的全力治疗,经过各种珍贵药材的调养,她的精力依然很有限,醒过来没多久就会又沉沉睡去。 这样的状况怎么能让人放心让她一个人离开呢? 宋缺走到她的床前,默不作声地坐下。直到太阳将万物的影子越拉越长,又为天边的云朵镀上艳丽的红色,女孩这才睁开眼睛。她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多日未见的宋缺。 一看见他,女孩眼眸微动,将目光投向床的另一边。见她如此,宋缺嘴角微动,露出一个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一些苦涩的表情。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宋缺开口道。 女孩仍旧毫无反应。 “若是你去过那个地方后,仍旧执意要离开,那我就让你走。” 听到这句话,女孩的目光又落到他的身上。宋缺的面容仍旧那样完美,充满了男性的魅力,令人无法不沉迷,但女孩却觉得他似乎比之前疲倦了很多。 说完这句话,宋缺便起身弯腰把女孩连被子一起抱起来。即便怀中抱着一个人,他的步子仍旧从容自在,就算是重逾百斤的天刀在宋缺手中也轻若鸿毛,更何况是本来就弱不胜衣的女孩? 宋缺抱着女孩走出庭院,一步步走向磨刀堂。磨刀堂庄严肃穆,满墙形式各异的宝刀又给这里增添了许多肃杀之气。磨刀堂的尽头,一块石头立在那里,上面刻着十多个名字。女孩一眼就看见了那块石头,她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磨刀石上。她并不知道那上面的名字大都是在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比如说四十年前名震天下的霸刀岳山,又比如说因为名号中同有一个天字,而被宋缺千里追杀的魔门八大高手之一天君席应。 宋家人都知道,一旦谁的名字要被刻到了这块石头上,那么他就必死无疑。那高大奇特的石头并不单单只是一块石头,而是许多人的催命符。 走进磨刀堂后,宋缺就把女孩放到磨刀石前的主座上。然后他走到了墙壁的一边,取下了一把通体洁白的石刀。 “这把刀是我亲手磨成的,用的是岭南特有的积玉石。这种石头无比坚硬,火|药炸不开,刀劈斧砍也不会留下半点痕迹。当初我制造它的时候,纯是以内力去雕琢的,花了整整十个月才做好。”宋缺一边说,一边抚摸着晶莹如玉的刀身,“这把刀自制成之日起,到今天为止并没有沾过半点鲜血,今后也不会沾上任何鲜血。” 然后,宋缺又拿起一把就像是枯柴的刀:“这把刀是我从波斯胡商那里买来的,那个胡商并不知道这把刀的材质是十分罕有、珍贵无比的阴沉木,只把它当作一把无用的废刀给了我。只要稍运内力,这把刀就能产生很强大的寒气。” 宋缺又拿起了下一把刀。磨刀堂的两边墙壁上挂了数十把刀,宋缺就这样取下一把,解说一把,取下一把,解说一把。直到太阳完全落入地平线下,他才将磨刀堂内所有的刀的来历解说完。 然后,他拿起了自己重逾百斤、凭之纵横无敌、名震天下的天刀:“这把刀自我出道今日起就一直在我身边,四十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胜过这把刀。我一直都在期待着一个对手,他能让我把这把天刀用到淋漓尽致,只可惜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人。” 厚重浑成的天刀旁边是一把薄如蝉翼、浑身泛蓝的宝刀,宋缺拿起它来,一边不住抚着刀身,一边说道:“这把刀名为水仙,名字奇特,来历也最为传奇。我是从南海的一片少有人知的海域的一个艘沉船中找到它的。那艘沉船至少有数百年的历史,我潜到里面的时候,里面的东西也全部腐烂殆尽。然而我找到这把刀时,它仍然浑身泛亮、熠熠生辉,没有半点被海水侵蚀的迹象,所以我把它带了回来。然后,我根据这把刀的特性创出了天刀八诀,这是我宋缺压箱底的本领,自我创出天刀八诀,从来没有人能让我把八诀全部施展完毕。” 从下午到晚上,宋缺一直源源不绝地说着自己和这些刀的事情,而女孩就这样静静坐在座位上聆听他的倾诉。数十年来,宋缺从未像现在这样向别人倾诉。可以说,这些刀就代表着他宋缺过往的所有经历,每一把刀都是他生命中每一个阶段的代表。如果有谁能完全了解这些刀,也就能了解他天刀宋缺这一生的际遇,同样也就能了解他的想法、追求、抱负、隐忍、遗憾和痛苦。 每一个人都是充满痛苦和遗憾的,就算是他宋缺也不例外。当年他舍弃了令人神断魂伤的男女情爱,把一切的精力都投入到刀道当中,这才有了今日的天刀宋缺。 可是回想起来,他宋缺这一生是否因为太过于执着于刀道,而失去了人生中很多美好的事物呢?宋缺很少会去深思这些问题,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会后悔的人。若是沉溺于这些问题,只会徒增心障,令人陷入无法自拔的痛苦当中。 于是,在无数个令人无法入眠的夜晚中,宋缺都将心神投入到玄思涤览中。不断探寻宇宙间的最引人深思的奥秘,想要揭开生命的真谛,触摸天道。 作为天刀宋缺,他完全有权利也有这个资格去追求遥不可及的天道。而作为宋阀之主,他则要为岭南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着想。所以四十年来,他都镇守在岭南,尽自己的努力给这一方的百姓带来平静安宁。也许正因为有这些牵挂,天刀还不能成为真正的天刀,也不能做到真正的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说完自己的那些刀后,宋缺便不再多言,而是拿起了自己的水仙,无声地在大堂中施展起自己的天刀八诀。异彩纷呈的蓝芒在磨刀堂内不断亮起,在空明澄澈的月光映照下,越发的炫人眼目。 一刀两刀三刀,十刀二十刀,五十刀六十刀,直至第八十刀。宋缺行云流水、无有挂碍地,把从未一次性从头至尾施展完毕的天刀八诀一一施展出来。没有半点杀意,也没有带起半丝气劲,一切就那样悄无声息地在女孩面前铺陈开来。 很久之后,天刀八诀全部施展完毕,宋缺就那样忽然停在磨刀堂的中央,再没有半点动作。 然后,女孩终于说出了进入磨刀堂后的第一句话:“宋缺,你一直都很遗憾吗?” 作者有话要说: 水仙和天刀都是原著中他的刀,剩下两把是我编的,刀的来历都是我随意发挥的。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平生憾事 是人怎么会没有遗憾呢? 生命中总是有一些不可弥补的缺陷,正因为如此生命才显得弥足珍贵。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要是事事都尽如人意,生命又有何魅力可言呢? “我曾经听人说过,学武的人有许多都想达到传说中的破碎虚空的境界。他们说如果达到了那种境界,就能感受到生命之外的生命,宇宙之外的宇宙。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境界,但是我想,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几个人达到过那样的境界,那样的境界一定不是寻常人想象的那样。你是不是也想追求那样的境界呢?” “你在许多人的眼中就像神一样,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会深信不疑,你所发出的每一个命令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舍命执行。他们崇拜你、信任你、畏惧你,从不怀疑你,却从来不了解你。他们似乎没有把你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把你当做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天神。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什么都能办到。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是谁都不能打败他的。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是无人能敌的统帅。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是算无遗策的军事大家。那是天刀宋缺呀,当然要令所有人都惧怕他的威名。就连你的名字也没有人敢当面叫你,他们从来不知道你心里面在想什么,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直在追求着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你是否有痛苦,是否孤独,是否也有能够了解你内心的朋友,是否也曾为一颗花一株草的存在而感动得痛哭流涕,是否也会为错过山头壮美的日出而耿耿于怀。就连你的弟弟,你的女儿,他们也不了解你心中的想法。他们爱戴你、崇拜你、相信你,却也敬畏你。在你的面前,他们甚至不敢表露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生怕让你生气。就连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也要看对方的脸色行事,这还是亲人吗?” “这里有数十把刀,每一把刀你都想为它寻一个对手,要是能把你打败,那就更好了。只可惜你从来就没遇过这样的对手,就连一个也没有。从来就没有败在别人手上,这是你最大的遗憾和骄傲,是不是?” “你的一生中,想做什么都能做成功,看准的事情就从来没有错过。你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什么事情都在你的掌握当中。你根本就没有犯过错误,你宋缺怎么会犯错?” “可是现在我却在这里,我就是你最大的错误,是不是?” “你那么厉害的一个人,却犯了这样一个又低级又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不能原谅自己,也无法相信。所以你想尽办法要去纠正我这个错误,要去抹消你人生中最不光彩的这一点,是不是?” “可是我并不想成为你的错误呀,可是那也不是你的错误呀,天命如此,我又能怎么办呢?你想我恨你怨你,可是恨你怨你有什么用呢?难道就能让那一刀不存在?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后就再也回不到树上,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不会再改变,这个道理你是懂的呀。” “我也不想像现在这样,我也想能自己走到太阳下面去,我也想继续吹笛子,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不想这样啊。” 如珠玉般的泪滴自女孩眼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不住滴到她的衣襟上,浸湿她纯白无瑕的衣裳,就像冷雨无情地打在娇嫩柔弱的花瓣上一样。 “你的刀法那么自然,那么如鱼得水,那么游刃有余,就像鸟儿飞翔、鱼儿跃起那样自然而然。你在施展刀法的时候,这里好像就只剩下了一把刀,而没有你这个人。就好像你已经变作了刀,刀又变作了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刀法。我想,如果世上真的有所谓的最厉害的刀法,那一定就是像你这样的。” “你那么厉害,为什么一定要对这个事情耿耿于怀呢?你一直都不放过自己,也不放过我,你很痛苦内疚,可我也很痛苦内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你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宋缺,你放过自己好不好?也放过我好不好?” 连绵的泪水早已打湿了单薄的布料,女孩的脸上满是泪水,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缺,本来纯然通透的眼睛也满是痛苦之色。 “或者,”女孩举起袖子擦擦自己的眼泪,“你把我的名字也刻到那上面去吧。” 磨刀堂内寂无人声,堂内的两人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都保持着沉默。尤其是宋缺,自天刀八诀施展完之后,他就站在磨刀堂中央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尊完美无缺的塑像一样立在那里。一双令人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睛也望着女孩,就在女孩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才微微动了动。 说完那句话后,女孩再也不说话,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宋缺,似是要等他的回答。 仿佛是过了很久,宋缺眼中露出几分无奈又带着些怜惜的神色。他将手中的水仙宝刀放回原处,一步步走到女孩面前, 仍旧有零星的泪水从她眼中流出,宋缺从怀中取出一方洁净的手帕,弯下腰去,轻轻地擦干了女孩的泪水,深深叹出一口气:“我宋缺这辈子还没有弄哭过一个小姑娘。” 说话间,他已经将停留在女孩脸上的泪水全都擦干净,然后又将手帕纳入怀中。 “我是永远不会将你的名字刻在磨刀石上的。对不起,让你这样痛苦,是我的过错。” “我答应你,放过自己,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不要放弃自己,好不好?” “天大地大,现在找不到办法,不代表以后也找不到办法,若凡事遇到些挫折便放弃逃避,那人生还有何意趣?我有信心能坚持下去,你呢?”说到这里,宋缺英俊不凡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望向女孩目光也恢复了平常的从容写意,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充盈着愧疚和悔意。 “好。” 太阳再次在宋家山城升起来的时候,笼罩在山城之上的隐隐阴霾已经消失无踪。宋缺仍旧每天去磨刀堂练刀,只不过现在磨刀堂又多了一位常客,每当宋缺去磨刀堂练刀的时候,女孩就在一旁静静观看着。宋缺的刀法如天马行空来去无迹。他练刀的时候,每出一刀都随心所欲又妙若天成,毫无斧凿的痕迹。刀法至此,的确已经达到了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物我两忘境界。 有时候,宋缺会一整天都一言不发默默练刀,有时候宋缺又会一边练刀,一边解释这些招式的来由,还会讲一些自己的感悟,或是讲一些对江湖上一些知名的高手的一些见解。他对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各家高手是都了然于心,又是用宗师级的眼光去点评他们的武功,自然有与众不同、别出心裁的独到见解。 宋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个不懂半点武功的小姑娘讲起这些事情来。有些话他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没有讲过,对刀道武道天道的感悟更是他少有对人提及的事情。然而这一切,他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说给了女孩听。 而每次他讲起这些的时候,女孩都听得十分专注,还时不时会问出一些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的问题。甚至他连自己最害怕回想起来的,一些过往他也讲给女孩听。他最害怕回忆起来的过往,当然就是当年遇上梵清惠的情景。 听完了他的描述后,女孩望着他,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喜欢她吗?” 宋缺迟疑了一下,还是遵从内心的感觉点头。 “那她喜欢你吗?” 宋缺想了一下,又点头。 “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呢?” “我和清惠都不是那种会沉溺于男女爱恋的人。她有她的天道,我有我的刀道,并且在对许多事情的观点上,我二人的看法差距很大,所谓道不同自然不相为谋。” “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这个问题让宋缺犹豫了很久,到现在依然会不时想起梵清惠。他从未踏足过慈航静斋,也是因为怕见到她。然而现在他想起梵清惠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销魂噬骨的痛苦了。是否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让人淡忘曾经浓烈深刻的感情?但是每次想起她时,心中那种悸动又痛苦的感觉仿佛还和四十多年前一样。 一时间,就连宋缺自己也不能分辨出,现在的自己对梵清惠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 见他不回答,女孩笑了起来。她凝视着宋缺,眼中流光潋滟,声音轻若飞鸿:“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 听见这句话,宋缺一怔,不由得问道:“为什么你会这样想?” 是啊,眼前的这个女孩又不是宋缺心中的蛔虫,她怎会知道连宋缺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呢? “因为,如果你还喜欢她,那你现在就会表现得更无情。只有那样,你才能压下心中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压下令人难以释怀的苦痛。可是现在你的表情既轻松温和又充满眷恋,没有半点保留地表现出了,你对当年那份难以忘怀的恋情的深切追忆。那就说明现在的你,已经完全不害怕再想起她来了。我觉得,你现在大概已经敢去慈航静斋见她了,是不是?” 听见这话,宋缺静心思索了很久,然后点头。 “那你要不要去见她呢?” “若是我去,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去?”宋缺望向女孩,脸上露出一丝充满男性魅力的笑意,坚毅英俊的脸庞也因此柔和了几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难回首 载着女孩和宋缺的船就这样一路沿江而下,此时虽然到处都是连绵的战火,但是这艘船已经挂上了宋家的旗帜,有了这个旗帜,无论走到哪里都没有人敢拦截。 船行江上,江水三千竟日东流,人世间的纷争也像这滔滔江水一样连绵不绝,无有穷尽。 很快水路便走完了。登岸之后,为了节约时间,宋缺便不再带着那些宋家随人,而是直接背着女孩穿行在山岭城镇之中。虽然不能日行千里,但是一天之内走上数十里或上百里也是不在话下的。从荆州出来后,一路北上,宋缺要行便行,要停便停,似是将中原一带的山川地理都装到了脑海中,根本就不需要向别人询问前路的方向。 女孩对此很是好奇,不由问道:“你以前曾经来过这些地方吗?” “我年轻的时候曾经游历天下,最北到过高丽,最南边到过琉球。”宋缺淡淡道,在成为宋阀之主前,他曾经四处历练遍游天下,增广见闻开阔眼界,就是那段经历奠定了他日后成为不世高手的基础。 “那你为什么会被叫做天刀呢?”女孩又问,这个问题她想问已经很久了。 听到这个问题,宋缺哑然失笑:“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第一个叫出那个名号的人。” “我以为是因为你那把刀的缘故,原来不是吗?” “我是被人叫做天刀之后,才为那把刀取名叫天刀的。” “那你喜欢这个名号吗?我听说过很多名号,其中有些真的很让人不理解取名号的人是怎么想的。” “比如?” “比如矛铲双飞。” 听到这个名号,宋缺微一皱眉:“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号,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女孩一愣,眼中泛起疑惑失色,喃喃道:“是啊,我是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呢?” “不记得便不记得。”见她如此,宋缺说道。 “那如果哪天我想起来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好。” 宋缺虽是天下闻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刀,但是亲眼见过他的人却十分有限,即便有人认识他,那必然是在江湖上都排得上名号的人,这些人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出现在宋缺特意挑选的那些偏僻城镇中。 宋缺贵为一阀之主,自是对衣食住行十分讲究,他当年遍游天下的时候,虽然也曾风餐露宿,但那是他修行的一部分,现在并无此目的,自然不需要委屈自己,况且他还带着一个身娇体怯的小姑娘,又怎么能总是露宿野外呢? 一路上,只要能够在城镇落脚,宋缺便尽量选择在城镇住宿,他住的当然是当地最好的客栈,只是宋缺本人就足够在这些城镇引起强烈的轰动了,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美得难以置信、令人失魂落魄的女孩子呢? 于是,无论走到哪里,二人都会立刻轰动全城,宋缺对此颇为不喜,但他面对的只不过是些市井小民,难道他还能与他们计较吗?每次带着女孩住店的时候,宋缺总是以最简洁的方式包下整个客栈,以免被人打扰,只可惜总是有不识相的人要来打扰他们。 “在下对姑娘一见倾心,只要姑娘愿意委身下嫁,在下愿奉上全部的身家,以求姑娘的垂青。” “在下家中有家财万贯、良田千顷、豪宅数间、家仆数百、珍奇无数,家中祖传的生意遍布长江南北,无论走到哪里,当地的势力均要卖点面子给家父,生意做得非常大,最重要的是......”自顾自闯进来的年轻公子滔滔不绝地说道,他尚未介绍到精彩之处,面前坚实厚重的实木桌子悄无声息地裂成四瓣,那年轻公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顿时呆在当场,停下了口若悬河的炫耀。 “滚。”宋缺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面沉如水,看也没看那个年轻公子,转身就抱着女孩往客栈的楼上走去。 那个年轻公子愣在那里,许久之后这才反应过来,看见眼前的情形,立刻变得面无人色,飞也似地逃离了客栈。 类似这样的场景总会在宋缺进到一个新的城镇中上演,一开始宋缺尚有耐心弄坏一两张桌椅来让对方滚蛋,到后来他干脆直接用强大的气场笼罩在那些见色起意的家伙身上,直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以得清静。 “我们走山道好不好?”被人打扰的次数多了,女孩不由得向宋缺如此说道。 “不必。”宋缺淡然道,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做这种主动避让的行为,事实上他没有当场叫那些人滚着出去,已经是十分客气的了。 “我看起来很像那种很贪财的人吗?”女孩面露不解的色,她弄不明白为什么每一个上来跟她说话的人总要先把自己的身家逐一报出,难道他们身家多一点就能如愿以偿了吗? “那是他们愚蠢,以为能用金钱名利打动你。”宋缺回答道,在他看来那些人的行为无比的愚蠢,也无比的可笑。 “我不想这样,每次他们来的时候,我总感觉自己被他们放在了一个待价而沽的秤上,他们不断往那里面加加金银珠宝、房屋物产、名利权势,好像只要加得够多就能把我秤起来。” 听到这话宋缺微微一愣,随即神色柔和下来,他低头看着女孩,柔声说道:“既然你不想面对这样的情况,那我就让他们全都滚出去,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宋缺说到做到,在那以后,那些跃跃欲试的人还没有走到宋缺近前,就被无形的气场扯得跌出几丈开外,再也不能上前来喋喋不休。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涿郡,涿郡的范围算得上是非常广泛,要在这广泛的一块地方找寻慈航静斋所在,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宋缺并不是第一天到江湖上去混,他自然有自己的方法。他隐隐知道慈航静斋在涿郡西南,并且其所在地应该在涿郡方圆千里之内。 涿郡西南千里之内的山峰屈指可数,慈航静斋自然不会在无山水灵气的地方,而涿郡西南能够配得上中原武林白道两大圣地之一的慈航静斋的山至多也不过两三座。他只要一一寻去,自然能够寻到慈航静斋的所在。 宋缺在一一排查过几个最有可能的山峰后,首先选定了其中最雄奇险绝、灵秀逼人的一座山。一踏入那座山山脚下的山门,宋缺就有了一阵奇异的感觉,他立刻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时,怀中的女孩也望向山顶被云雾遮盖的飘渺山峰。 “你听到了山上的钟声吗?”女孩轻声问他。 宋缺微一错愕,他看了看女孩,又望向那座山峰,低声说道:“我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女孩眨眨眼,指着山峰所在处轻声说道:“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所以敲起了钟,以示欢迎。” 闻言,宋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他自然相信女孩的说法,虽然他并未听到任何声音。 “梵斋主正在等你,你们有多长时间没见了呢?”女孩又说道。 “三十多年了。”宋缺回答道,这三十年的岁月犹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快得令他也觉如在梦中。 “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女孩轻声问道。 听到这话,宋缺脸上错愕之色又现,他看着女孩,一时间有点不能理解为什么她到了这里又不愿意上去。 “为什么?”宋缺问道。 “想见梵斋主的人是你不是我呀。”女孩笑了起来,“总不能你们两个在那里说话,而我在一边看着你们,那多奇怪呀。” “这并不是理由。”宋缺皱眉,慈航静斋又不是只有一个能待客的地方。 “你这人呀,”女孩见宋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不由得又笑了起来,“你和梵斋主已经那么多年没见了,之前你又不肯来见她,现在你来了,却又带着个女子,我想梵斋主再怎么英明睿智、大度无私,也会要嗔你不解风情了。” 宋缺被女孩一席话说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有些无可奈何地看了女孩一眼,平心而论,无论容色气质,眼前的女孩的确是他宋缺平生仅见,细想起来,带着这样一个女孩子去见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的确十分容易引人遐想。 “再说,如果我去了,她们肯定要围着我,说不定还要我也去做尼姑,我才不想做尼姑呢。”女孩又眨眨眼,露出了一个略带几分狡黠的笑容。 认识女孩那么久,宋缺这是第一次见到她如此鲜活可爱的一面,不由得愣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儿,宋缺才沉声问道:“你会在这里等我?” “嗯。”女孩点点头。 “那好。”说着,宋缺在四处逡巡,他寻了一处极隐密极安全的地方,那是一个在悬崖上的山洞,除非武功到达他这种境界,否则是无法到达那里的。 宋缺跃到山洞中,仔细地搜寻了一下山洞,又去山洞外面搜索了一番,确定四周并没有任何危险,就寻了一处平整干净的地方,解下披风铺上去,把女孩放下去。宋缺把随身带着的干粮和清水放在了一旁,又外出去寻了一些山果回来,然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水仙宝刀放到女孩面前。 “咦,你不带它去吗?”见宋缺把水仙拿了出来,女孩有些惊奇地问道。 “你带着防身。”宋缺淡淡道。 “好。”女孩接过水仙,放在自己的腿上。 “我去去就回,你一切小心。”说罢,宋缺伸出手,略一犹豫,还是轻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女孩冲他笑了笑,没有在说话。 一方巨石耸立在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一座造型古雅的凉亭就建立在这块巨石上。空旷的听雨亭中,一身穿尼服、素面朝天的尼姑正端坐于听雨亭中,容貌清美素洁,一双平和的眼睛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 梵清惠看起来和三十年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那一头青丝已经斩断之外,她似乎仍旧是宋缺初遇见她时的那个模样。 “你来了?” “我来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也这样以为。” “为何你又来了?” “为你,也为我。” “你可知道三十年已经过去了。” “我当然知道,这三十年中我无时无刻不想来,却也无时无刻不敢来,如今我终于还是来了。” “那是什么给了你来的勇气?” “是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大概不属于这个世间的人。” 听到宋缺这样的回答,梵清惠清丽如仙的面容上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是谁能得到你这样的赞许呢?”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昔情难追 “初遇你的时候,我也以为你是天上的仙子,偶尔下凡来只是让我等凡人能够一睹天上仙子的风采。” “那现在呢?你是否怪我尘心未尽,既然已经斩断红尘却又与红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宋缺摇头,眼中露出一丝温和,“在我心中,你仍然是三十年前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仙子。” 听到这话,梵清惠浑身一震,眸中射出不可置信之色,她紧紧盯着依旧神色如常的宋缺。他的面容仍像初遇时的那样英俊无匹、完美无瑕,充满了令她无法抗拒的男性魅力。然而,以宋缺的高傲自负,即便在当年最无法自拔的时候,他都没有向梵清惠吐露过半点自己的心声,更遑论说出现在这种话语。 梵清惠缓缓闭上双目,一滴清泪自她清丽如仙的脸上流下来。 见她如此,宋缺的脸上露出一丝怜意,他柔声道:“你哭了。” 梵清惠背过身去,避开宋缺带着温柔怜意的目光,声音依旧恬淡无波:“我终于失去了你。” “不,”宋缺缓缓摇头,“我们从未拥有过彼此,又何谈失去?” 短暂的沉默后,梵清惠又转过身来,她又恢复了往昔止水不波的面容,仿佛刚才的景象只是一个错觉。她平静地望着宋缺,恬淡地问道:“你为何而来?” “《慈航剑典》。” 危崖在望,山风呼啸而至,慈航静斋所在的帝踏峰渐渐远去。 宋缺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将江湖上人人欲得而观之的《慈航剑典》翻阅完毕。看完之后宋缺略感失望,此书虽然神秘莫测、高明异常,却并没有能够治好女孩的线索。除非她从现在开始刻苦修炼《慈航剑典》,也许能够在达到心有灵犀的境界时接通全身的经脉,从后天进入先天,但是那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太虚无缥缈了。 自古以来,能够修炼到心有灵犀这一境界的,也只有碧秀心和梵清惠二人,而修炼到剑心通明境界的只有慈航静斋的祖师地尼和师妃暄。她们无不是自幼修行《慈航剑典》,即便再怎么天资不凡,一旦过了最佳的修行时期,就很难再进入这些境界了。 更何况,以宋缺对女孩的了解,即便《慈航剑典》真能让她经脉尽复她也不会练的,她对这些东西根本就毫无兴趣。 脑中无数个念头飞快转过,脚下却健步如飞,很快宋缺便回到了山洞中。他一进去,女孩正靠在山壁上,那双能令万物失色的眼睛正紧紧闭着。宋缺放轻脚步走过去,尽管到了他这个境界是不会发出任何足音的,他仍旧下意识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 他刚走到近前,那双如月夜星河的眼睛就睁开望向他。 “你回来啦?” “是。” “这么快吗?” “是。” “我还以为你要天黑了才会回来。” “这里虽然是悬崖绝壁,但是并不缺毒蛇猛兽,若是到夜晚说不定会有猛兽到此处来休息。” 听到这话,女孩朝外看了看,外面天光仍然大亮,显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才会到黄昏,也就是说宋缺去了最多不到半个时辰。 女孩有些惊奇地望了望宋缺,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梵斋主不在,还是《慈航剑典》太短了吗?” “都不是,《慈航剑典》不算短,梵斋主也在慈航静斋。”宋缺平静地回道。 听到他对梵清惠的称呼,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好一会儿嘴唇微微张了张,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宋缺走过来把东西收拾好,抱起女孩就向外走去。因为已经知道了路径,下山的路自然比上山的路要快得多。宋缺在山道间快步走着,没有用轻功,一路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女孩不住地用眼看他。等到宋缺抱着她拐了又一个弯,女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很难过?” 听到这话,宋缺一愣,望向远处的目光移了回来看向女孩。她通透无瑕的眼中正清清楚楚地映着自己的影子,一双纯然烂漫的眼中满是关切之情。 “你怎会如此问?”宋缺不由得问道。 “我本来以为这次你会让梵斋主伤心,没想到是梵斋主让你伤心了。” 听到这话,宋缺略一皱眉,不答反问:“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让她伤心?” 女孩看着他:“因为梵斋主是女子啊,女子对自己的心上人都是非常敏感的,你肯定不会对她说我不喜欢你了,但她肯定能感觉到。你们三十年没见了,一直以来你都不肯去见她,现在一见面你就不喜欢她了,她当然会伤心啦。” 宋缺沉默不言。 “我总觉得梵斋主现在还是喜欢你的,为什么你会不开心呢?是不是因为伤了她的心?” 宋缺摇头。 女孩凝望着他一会儿,忽然轻声道:“这次来这里我很开心,即便过了很多年,我都不会忘记这次的旅程的。” 望着眼前的少女,宋缺紧了紧抱着她的双臂,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等到明天,太阳又会从东边升起,太阳升起的时候,又是新的一天了。”女孩望向天边西沉的太阳,低若耳边呢喃的声音轻轻飘出。 很快,两人便离开了慈航静斋所在的山。如果按照原路返回的话,因为已经走过一遍自然可以节省很多时间,用来时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返回荆州。宋缺有心带着女孩去看看北方的景色,于是便选了不同的回程路途。 千里迢迢来到涿郡,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天下九塞”之一的居庸关呢? 与来时不同,此时宋缺已经没有要急着赶路的想法,因此他们的脚程变慢了许多。回到涿郡后,宋缺先是带着女孩去了居庸关,从那里一览长城雄伟壮阔的景色。然后,两人一路西行,绕道山西,要去看一看闻名天下的武州山石窟。 一路翻山越岭,晓行夜宿。每到新的城镇宋缺便会依着之前的经验行事,用气场把那些毫无眼力的蠢货隔绝在数丈之外。就连宋缺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自己使出武功,并不是为了对刀道的追求,而只是为了驱赶那些不自量力狂蜂浪蝶。 一想起那些前仆后继源源不绝的蠢才,宋缺心下甚是复杂。 就他看来,那些人一个个颟顸蠢钝、粗鄙不堪,就连给那个女孩提鞋都不配,天晓得是谁给他们的自信和勇气赶上前来纠缠不休。一看到那些人宋缺就感到心头无名火起,这对宋缺来说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感情。 女孩的年纪比自己的女儿还要小许多,想当年有人追求他的女儿时,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对那些不自量力敢肖想自己女儿的臭小子挑三拣四,而是有一种莫名的感触,原来自己的女儿也到了那个年龄。可是现在宋缺却有些不同的感觉,他看着那些凑上前来的癞蛤|蟆,心中甚至会有一种将他们干掉的冲动。 这一点都不符合宋缺的风格,宋缺只杀他认为该杀之人。那些癞蛤|蟆虽然十分可恶,但并没有什么十恶不赦的行径。他当然不可能见一个杀一个,不然的话那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被蠢材们纠缠得久了,宋缺心中渐渐产生了其他想法,对于那些人,女孩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只是任由自己赶走他们,到底她心中对这些无所不用其极前来示爱的人是什么看法? 宋缺当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但宋缺当然问不出口,试问他天刀宋缺又怎能向一个小姑娘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呢?于是宋缺只好将这个疑问留在心中,他最擅长的就是忍耐,这点小事本应该不在话下的。只是当女孩终于对其中的一个追求者有了回应的时候,宋缺终于忍不住了。 其实严格说来,女孩的反应并不算是对追求者的回应,她只是对那个又来铺排自己家事的人轻轻地问了一句:“你身上有什么是不是你爹娘给的东西呢?” 只那一句轻飘飘的问话,就让那个本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贵家公子愣在当场,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见他不能回答,女孩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温言细语地说道:“等哪天你拥有了不是父母给你的东西后,你再来吧。” 然后,那个年轻贵公子失魂落魄地走了。宋缺面上仍旧毫无表情,女孩被宋缺抱在怀中,目光注视着,那个如行尸走肉般走出去的富家公子,并没有看到宋缺的神色。 宋缺默不作声地把女孩抱到她的房间,轻轻地将她放在了床上。 等宋缺将女孩放下后,女孩照例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每当宋缺为她做了什么时候,女孩总会这样道谢。宋缺本也听习惯了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句谢谢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按照往常,宋缺放下女孩后就会离开,只不过今天他并没有离开,还是站在那里,一双亮如宝石的眼睛看向女孩。女孩被他看得不明所以,也注视着他,眼中满是疑问。 许久之后,宋缺才淡淡地问道:“你刚才为何要问那个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武州山石窟就是现在的云冈石窟。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枝上花,花 女孩看着宋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刚才那个已经走掉了的富家公子。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才会有一个,不会一开口就提自己的家财权力的人来呢?”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又怎样?”听到这样的回答,宋缺皱眉。 “我很好奇,除了这些人说的话之外,他又会说什么呢?” “只是好奇?” “对呀,”女孩眨眨眼,“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许多父母给的东西,但却很少有人身上有不是父母给的东西。我想,至少他要有信心,把自己独有的东西展现出来。” “你认为什么才是一个人身上独有的东西?”听到女孩这样的回答,宋缺不由得认真问道。 “有很多呀,比如你,你卓尔不群的天资是父母赋予你的。但是你坚韧不拔的毅力是后天锻炼成的,你与众不同的眼界也是你不断博览群书和实践中得到的,你厉害的刀法也是通过你那么多年来一点点用血和伤痛换来的,这就是你并非父母给你的独有东西呀。” “……你真这么想?” “对呀,古往今来世家子弟何其多,而你宋缺只有一个。” 宋缺依旧面无表情,眼神却柔和了不少。 “我只是很可惜他们,他们中间里面有很多人也和你一样,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性。只可惜已经被他们浪费了,从他们眼中,我没有看到任何区别其他人的不同之处。” “那你觉得,我与他人的不同之处又在何处?” 女孩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缺,许久之后,忽然笑了起来:“即便现在你不是什么宋阀之主,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刀法大家,也不是什么名震天下的天刀,可无论你站在一千个、一万个人中间,我第一眼就能看到你,这就是你与其他人不同的地方。” “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那样想了,你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即便白手起家、一无所有、困难重重,也一定能做到世上无二。” “难道你不这样想自己吗?” “当然,我宋缺自然不会泯然众人。” 向西走了几日,二人来到了一个十分偏僻荒凉的小山村。这里居住的几乎都是当地的山民,很少有外来的人会路过这个山村。宋缺会在这里停留,是因为他看见了山村外一个还算平坦的山坡上,长着漫山遍野的萱草。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萱草有许多的别名,其中有一个就是忘忧草。一个人若能一辈子都远离忧虑,那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宋缺当然希望怀中的这个女孩能永远都无忧无虑,因此看见了这片萱草,他就停下了赶路的脚步。 “二哥,你看这片花,开的多好啊。” “嗯,的确开得很好,但是花开得再好,也不及婉妹你美。”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难道我还会骗你吗?” “我相信你,二哥。” 几句亲昵的情人对话自山坡处传来,止住了宋缺的脚步,宋缺远远地停住。漫山遍野的萱草遮住了情人相互依偎的身影,却遮不住他们有情的对话。 “二哥,怎么办才好?父亲说明天就带我去找那个什么大道社的周小郎了。” “婉妹你放心,今晚我就求爹爹上门提亲,我一定不会让你嫁给那个周小郎的。” “我当然相信你了,二哥,我只想嫁给你,我爱你,你爱我吗?” “男子汉大丈夫,自然不会将情爱挂在嘴边,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 这样的对话又顺着风吹过来,女孩不由得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傻瓜,能说出口的时候当然要说出口了,机会一旦错过了,再怎么后悔也回不来了。” 听到这话,宋缺沉默不语。 离那个偏僻的小山村不远,就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城镇。两人已经赶了一天路,自然就在这个城镇上住了下来,住的还是城中最大的客栈。 北地荒凉,这个稍具规模的城镇并没有什么可观可赏之处。人们的娱乐活动也单调得可怜,一到晚上,街上便没什么行人,使得本就不繁华的城镇倍添萧森之气。因此用过饭后,两人便各自休息了。 女孩斜靠在客栈房间一角的床上,床上的铺盖被褥都是全新的。一盏油灯正在桌上缓缓燃烧着,给这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的房间,提供了不算太明亮也不算太暗的光线。 房间里的窗户留着一线缝隙,好让外面的空气可以透进来,窗外的月光也顺着这一丝缝隙溜了进来。已经是十五月圆之夜,天上的月亮已经将近圆满,只可惜人间的事情却没有几件圆满的。 女孩拿出随身随身携带的笛子,轻轻抚摸着。她已经有很久都没有吹过笛子,不知道以后她是不是只能带着这个笛子了。 直到现在,那夜的情形仍旧不时会出现在她的梦境当中。女孩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那种感觉,一切就像是梦中的她做了一个梦,那样真实又那样虚幻,让人无从找寻又无从抗拒。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让她在那晚出来,在那个时间走到了那个地方,刚好撞见了正在杀人的宋缺,被他那一刀波及。 要是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还不出声呢? 女孩想着,很快她便有了答案,或者再来一次,她的选择仍旧会和之前一样,没有半点改变,也许这就叫做天注定。 街上不时传来一两声孩童的哭声和成年人的和骂声,也许是哪家大人正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女孩听着那样的声音,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她从来就没有那样的机会,以后也不会有。 忽然间,她又想起了白天在那片萱草山坡中听到的对话。那个男的可真傻,为了什么所谓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和骄傲,就不肯表露自己内心的情谊。难道他以为这样的机会,是每天都会摆在他面前的吗? 女孩静坐在床上,一会儿想起这件事情,一会儿想起那件事情,思绪飘忽不定,却没有半点睡意。直到油灯的灯芯都已经烧掉了大半,她还是没有半分困意。 忽然间,一道声音飘进她的耳中:“为何还不睡?” 女孩悄无声息地露出了一个笑容:“我不想睡呀。”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白天的那两个人。” “为何会想起他们?” “不知道,就是忽然想起来了。” “你想他们什么?” “我在想那个不肯说实话的傻瓜。” “你说的是那个男子?” “对呀。” “我不觉得他有什么愚蠢之处。” “你是不是也像他那样呢?” 没有回答。 “我想,梵斋主一定没有得到过那个女子想要得到的回答。” 四周一片寂静。 “是不是世界上的男人都不愿意给出那样的回答呢?” “我不懂你们的心思,为什么不愿意说出口呢?难道如果说出了口就会证明你们输了吗?” “还是说在你们的心中,所谓的尊严骄傲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要更重要一点,所以对女子的情都要排到这些后面去。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为何要有情呢?” “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得刀之后忘刀。心中除了刀就再没有别的东西,有了刀却还要忘了刀。那你的心中到底还留着什么东西呢?” “今天是十五了,缺月又到了圆的时候。只可惜你的缺不是这个缺,不然的话你就可以圆满了,为什么你的缺不是这个缺呢?” 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话语自隔壁房中传来,宋缺双目紧闭,沉默不语,看上去就像已经进入了最深沉的梦乡一般。事实上他只不过是在闭目玄想,可惜隔壁房中传来的声音充盈着他的心,让他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沉浸于无人无我忘己忘身的玄妙境界中。听着那样带着几分娇痴、几分天真的话语,宋缺默然无语。 人声渐渐模糊,终至微不可闻。若有似无的呼吸声从隔壁传来,听到那缓慢微弱又熟悉的呼吸声,宋缺心下稍安,女孩总算是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呻|吟又似是哭泣的声音打断了宋缺的玄思冥想,如梦呓般的言语也隔空传来。 “宋缺,宋缺……宋缺……”一声声如咒语般的呓语从四面八方钻进来,无孔不入地包围了宋缺的心神,让宋缺甚至看到了那一滴滴自女孩紧闭的双眼中滴出来的泪水。 宋缺忽地站了起来,旋又坐下。 若断若续的呓语仍旧不断传来。 宋缺终是又站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房中一切东西都借着灯光在影子中挣扎着。女孩遮住眼睛的浓润睫毛也在灯光中闪烁不定,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即将要挣脱主人的控制,睫毛下不断溢出的一滴滴泪水,就是蝴蝶振翅飞翔的代价。 “宋缺……缺……缺……”随着泪滴溢出的还有这一声声破碎的呢喃。 宋缺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灯光下的女孩美得出奇,也脆弱得出奇,仿佛只要人轻轻一碰,她就会像一个梦境一样破碎。 作者有话要说: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出自《诗经》。 基于种种情况,这一部基本上就只写大唐,还会有一点边荒的内容,这本大概会在20万字左右,有六十多章,这本不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 其他的书我单开了第二部 ,直接把各种世界糅合在一起写,这样写最大的好处就是想写谁,立刻就可以写啦。像现在这种写法,一个角色写了近十万字,我实在写不动了,要把想写的都写了,那就要突破一百万字了,我搞不动。第二部我会换一种写法,加快节奏,大家都在一个世界,特别好搞事,想想就快乐。现在第二部的文案已经放出来了,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 至于第二部 写什么,说英雄、神州、覆雨等都是定了的,其他的还没定。小天使们有啥想看的可以跟我说,只要我看过的都可以,基本上金古梁温黄,除了梁我看得比较少,其他几个有名一点的作品我都看过。只要我能找到切入点,我挑两个加进去。先说一下,陆小鸡、剑神、剑仙之类十分热门的就算了,虽然我也挺喜欢他们,但晋江的武侠同人都快被他们占领了,给冷门角色一点机会吧。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可怜颜色俱 犬吠鸡鸣之声不时从外面传来,已经是深夜,城中的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宋缺坐在女孩床边,零珠碎玉一般的泪水不时滴落。宋缺自怀中取出手帕轻轻擦拭,泪水不绝,很快就打湿了那一方小小的手帕。 “宋……缺……宁缺……勿……阴晴……缺……” 宋缺默然,干脆以袖为她拭泪。 “白云微叶……碧海霞生……太素皓皓……命之曰道,神往营之……生之形之,道乃命之……道乃成之……东方甲乙木,北方……壬癸水……遐不应曾……” “剑气长江……剑神无我……解形遁变,流景上清……静守虚无……灭落尸根,道自然降……仙自然成,克得飞腾……” “圆具自足……佛踪乍现……飞玄步虚……三景齐明……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道体道心……鼎灭种生……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故能长生……生灭灭尽处,灭灭生机起……” 宋缺脸色微变,随着呓语不断传入耳中。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望向女孩的目光也变得晦明难分。他虽不知女孩口中念的许多字句出自何处,但其中有几句他却无比清楚。因为那正是属于不久之前,他在慈航静斋所见到的《慈航剑典》中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又来临了,喧闹代替了寂静笼罩了这个小城镇。天光借着那一丝缝隙透到房中,女孩仍旧没有醒来。宋缺一直坐在她身边,这一夜里女孩不知说了多少,玄奥难明又高妙无比的言辞。听得宋缺越发心惊,一时间并没心思去深思之前女孩梦中吐出的话语。 客栈中的小二上来敲门,送上盥洗之物。看见宋缺从女孩的房中走出,小二呆在当场。宋缺丝毫不理会他的目光,淡淡问道:“此处可有成衣铺?” “没、没有,大爷若是要置办衣服,必须要去隔壁的阳眷镇,那处的规模比我们大多了,城中绸缎成衣铺、沽衣铺、当铺都有。” 直到黄昏时分,女孩才从睡梦中醒过来。她似乎将梦中的一切都忘记了一般,仍旧是日常的那一副烂漫无忧的模样。宋缺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的确不记得梦中发生过的事情,暗自放下心来。 两人又在此处停留了一夜,次日清晨,宋缺就去了隔壁的阳眷镇。 一进城,宋缺就带着女孩去了城中规模最大的绸缎铺。就像那个店小二所说的那样,这个绸缎铺中的确有很多,已经做好了的衣服出卖。只可惜那些衣服颜色花纹样式都十分艳俗,宋缺自然看不上那些货色。 自宋缺认识女孩以来,她似乎就只穿过没有任何花纹装饰的白色衣物。之前女孩儿的起居一直是由宋玉致的侍女们打点的,也不知道她们为何给她准备的,也总是没有半点纹样的白色衣裙。不过她确实十分适合那样的衣物,以至于现在宋缺看着琳琅满目的各色衣料,无一不觉太过俗艳。 在宋缺不带半丝感情的目光下,绸缎铺的老板自然不敢盯着女孩看,只是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见宋缺环视店内半天都没有满意的,经商多年的店老板大着胆子走上前来,战战兢兢地说道:“若是大爷对这些已经做好的衣服都不满意,我们可以提供定制,只要等上两个时辰就可以做好了,不知道爷意下如何?” 宋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将一锭金子抛在桌上,淡淡说道:“你照着她身上的衣服做十套,午时一刻送到新城客栈。” 没等店老板回话,女孩微微睁大眼睛:“为什么做那么多呢?” “备用。” “可是我只有一个人啊,再怎么备用也不可能同时穿那么多套啊,再多一套就好了。” “再准备十条手帕。”宋缺转头朝店老板吩咐道,说完便抱着女孩离开了绸缎铺。 “大爷,还没有量尺寸……”店老板追出店门大声叫。 “你看着办。”宋缺头也不回。 见宋缺如此做派,女孩忍不住笑出了声:“你现在这个样子,好像是刚刚发了一笔横财的人。” “是吗?”宋缺不动声色地问道。 “当然啦,哪有人会买同样的衣服一买就是十套呢?刚刚那个老板看着你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暴发户一样” “他如何看与我何干?” 听到如此回答,女孩怔了一下,好久都不做声。过了许久,她才低低地问道:“是不是不管别人说什么对你都没有影响呢?” 宋缺点头,于他而言,只要是心中认定之事,别人即便说得天花乱坠海枯石烂,也丝毫不能动摇他。 “这可真好啊。”女孩轻声说道。 南川北马,南米北面,南北方的差异是体现在生活的一点一滴中的,北方的饮食文化也和南方相差甚远。宋缺久居南方,自然喜爱习惯南方的饮食,对于北方的面食他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不过他已经达到了辟谷的境界,吃或不吃都随心所欲。而女孩基本上都是以鲜果为主,很少吃其他东西。虽然北方没有南方种类繁多的甘美水果,但也有不少只生长于北地的鲜果,因此在饮食方面也还算过得去。 到了中午,衣服就被送过来了,店老板很识相地将衣服浆洗过一遍,烘干以后才送过来。在这种小地方,自然不会有什么技艺十分出名的裁缝,衣料也不会有什么十分名贵的。只是绸缎铺的老板做生意十分诚恳用心,做出来的东西也还过得去。 女孩看着那一大堆叠起来的衣服有些发愁,那么多的衣服根本就没办法收在包袱里。正发愁中,宋缺已经让店小二,找了两个妇人来伺候她梳洗了。 在妇人们一刻未停止的赞叹中,女孩洗去了几乎不存在的风尘、待到妇人们离开后,宋缺便走了进来、他走进来的时候,女孩如乌木般的长发不断往下滴水,女孩正用一块干净的白布擦拭着发间的水分。 听到宋缺的脚步声,女孩停下了动作回头望他,眉如远山淡水,肤如新雪,顾盼流眄,眼波莹莹滟滟,腮边遗留的胭红晕出无限的娇怯,二人目光相对,一时间房中寂无人声。 宋缺忍不住走了过去,接过女孩手中的白布,真气在发尖流动,不一会儿就蒸发了发间的水气,在房中升腾起淡淡的水雾。 “宋缺。” “何事?” “据说恒山的悬空寺是天下少有的奇观,我们先去那里好不好?” “好。” 午膳过后,宋缺便抱着女孩离开了客栈。北方的阳光异常的灿烂,然而在这灿烂的阳光下却发生了一些并不那么灿烂的事情。 就在离客栈不远的一个街口,许多人正围在那里,凄惨的哭声自人群中传过来,还不时传来妇人的咒骂。 “你这杀千刀的!都怪你要去攀什么大道社的少爷,现在好了,把女儿也逼死了,看谁给你这杀千刀的养老送终。” “你怪我,你就知道怪我,你什么都怪我!难道我想女儿变成这样吗?可是你也知道那洪二并不是什么有出息的人,咱们的女儿嫁给他怎么可能过的上好日子?” “哼!好日子,现在连日子都过不成,都是你这杀千刀的做的好事,我可怜的女儿,我跟你拼了!” “唉,好好的一个姑娘就那么一头撞死了,真是狠心的爹呀,要把女儿卖给大道社社长的草包少爷做妾。” “那姑娘也真是有烈性,一言不发就朝墙上撞去,可惜这一条活生生的性命。” “听说那洪二已经去找大道社找草包少爷去了,说是不管为奴为马,也要央求那个少爷不要娶这位姑娘,要是他回来知道了这消息,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如此,他二人私定终身自然没有好下场。” “难道就任由她那混账爹把她嫁给那个草包少爷吗?这叫什么好下场?” “听说那姑娘撞得浑身鲜血淋漓惨不忍睹,那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儿家,死得却那样惨,实在是太可怜了。” “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还看见那草包少爷正在春风阁嫖姑娘呢,他倒是春风一度了,只可怜这对有情人。” “唉,别说了,世道如此,我们又能怎样呢?只能期盼这对苦命鸳鸯下辈子能投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能再续前缘,不要再遇上这狠心的爹了。” “最好是不要投生在这乱世里,哪怕在太平盛世做一个一无所有的小老百姓,也比我们这些人要强得多。” “唉,听说梁师都的大军又要打过来了,这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只怕死了才有个头。” “只希望庙里面那些人说的都是假的,没有什么来世,我算是做够人了。” 阳光仍然灿烂如昔,也像月光那般不偏不倚,照在万事万物上,照亮了生命,也照见了死亡。 “……我可真是乌鸦嘴呀。” 作者有话要说: 白云微叶等一大段王八念经是我拼凑出来的,有黄师写的各种奇书中的描述、有从各种道家经典中摘取的、有我自己编的,就不一一说明了。 人选提名时间截止到第一部 完结,到时候我会跟大家说选了谁,小天使们加油提供候选人鸭!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天刀有情 那名叫婉儿的姑娘,已经被葬在了那仍旧灿烂如昨的萱草花丛中。萱草花依旧美丽无忧,只是昨日赏花之人今朝已成花下芳魂。 那个被婉儿称作二哥的人木立在婉儿的坟前,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生机与希望。他已经求得了那个二世祖少爷的同意,只可惜世上再也没有那个,能和他共结连理比翼双飞的人。 宋缺仍旧抱着女孩站在昨天的位置上,看着那人一点点挖出一个大坑,将自己的心上人埋在这令人魂断神伤的萱草花下。 “若你是他,会怎样做呢?”低不可察的声音传入宋缺的耳中。 “我不会遇到这种处境。”宋缺的声音仍旧十分平静。 “我真傻,世家子弟的婚姻有很多是连他们的父母都做不了主的,又怎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宋缺望向怀中的少女,她正凝望着远处山坡逐渐堆起的坟墓,宋缺低声道:“你是否想起了什么?” “没有,我已经忘记了过去,重新变得轻盈,自然不想变得沉重。” “你是否也出生世家大族?”宋缺说出了一直以来心中的猜想。 “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我不是,”女孩收回目光望向宋缺,眼中有无限的伤怀,“可是,我发现不管生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生命就是如此,总要归为尘土,如果把它看为一场梦境,会好过许多。在这场梦境中过程永远比结果重要,最动人的是怎样活过。那位姑娘一定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她做出的决定是出于她内心的意志。能够遵从自己的意志行动,自然比活得像行尸走肉更好。” “是这样吗?” “当然。” “你的这一生中所有的选择,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吗?” “是。” “我也能那样吗?” “只要你想,自然可以。” 宋缺奔驰在一路南下的山林之中,他们的目的地不再是武州山石窟,女孩已经不想再去看什么佛像了。现在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女孩回岭南,远离北方和中原的战火,回到也许住着天底下最幸运的百姓的地方去。 “你真厉害。”忽然间,女孩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宋缺一边奔驰,一边分神望她。 “岭南的百姓们一定是所有土地上最幸福的百姓。我知道,为了他们,你才放弃了你更愿意的选择。” 闻言,宋缺默然不语。 “要是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很快两人便到了南方,比之北方苦寒之地,南方却是温润灵秀气候宜人。 宋缺本想就这样一口气赶到荆州,从那乘船沿江而上到了巴蜀,再南下岭南。只是他路过一个城镇的时候,听说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现时正在竟陵。几处打听后,证实他二人现在的确在竟陵。想到那两个小子身怀的长生气,宋缺便转而向竟陵城赶去。 从宋缺口中听到寇仲和徐子陵两人的名字,女孩呆了很久,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起。 “你是否认识他们?”见女孩神色有异,宋缺问道。 女孩茫然摇头:“听到他们的名字,我只觉得很亲切。” “这两个小子,都是当今武林最有天赋的新一代年轻高手。我很欣赏他们,尤其是寇仲那小子,天资高得惊人,假以时日成就定能超过我,今后的武林定然是他们的天下。” “你是不是又要让我去学《长生诀》呢?” 宋缺摇头失笑:“《慈航剑典》最适合女子修行,你知道我为何不将其中的内容说与你?”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知道我不想学这些东西。” “其实以你的天资,即便从现在才开始修习《慈航剑典》仍然为时不晚,只是你实在不适合修习此典。” “是我太软弱了吗?” 听到这话,宋缺轻叹,伸手拍了拍女孩的头:“就连一朵花掉下来你都要去看许久,《慈航剑典》讲究的是保持平静无波的剑心,不为外物的变化所动,你的心太软了。” “难道要修成你们所说的,什么先天还是大成的境界,就一定要冷酷无情吗?” “并非如此,也有人修的是有情道。但是走上修天道的人大多数已经抛开了感情,绝情弃爱看淡生死,修的是无情道,我的刀道也是如此。” “可是,我并不觉得你冷酷无情呀。” “在许多人的眼中,我宋缺是个不买任何人帐、不近人情的人。” “你不是不在乎别人如何说你吗?” “我自然不会在乎,他们说我宋缺有情也好,无情也罢,又于我何干?不过我修的的确是无情刀,我的刀法是从战场上搏杀出来的,每一招都沾满了鲜血。” 听到这话,女孩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缺,他的表情十分平静,充满了对自己刀法的冷静理智认识,没有半点自欺欺人的样子。 “可我觉得你的刀是有情的。” 听到这句话,宋缺哑然失笑,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的刀有情。 “你不相信吗?” “你这句话说出去,包保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他们不相信,你相信吗?” “你为何会如此想?”宋缺不答反问。 “我觉得一个人的刀法也像人的眼睛一样,是一个人的心声,你在磨刀堂用水仙施展的那些刀法的时候,就像在无言的倾诉,每一招一式都在倾诉你的过往。我觉得,看懂了你的招式,也就能了解你这个人了。” “之前你在磨刀堂练天刀八诀的时候,我记得里面有一招,那一招给我的感觉很特别。明明你只有一把刀,那刀却化作了层层叠叠漫无边际的光影。流转不尽光影将你包围着,就像是江上无尽的水云,那时候,你这个人也变得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了。” “还有一招,那一招乍一看犹如毫无章法的疾风迅雨,可仔细一看却有跌宕有致。于密不透风的急鼓繁弦中,又别有每况愈上的顿挫感,给人一种朦胧混沌却又耿介不平、幽愤积郁的感觉。还有最后那一招,给我的感觉,就像我之前骑着小白在天空中翱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拘束我,哪怕天边的流云也要为我让路。” “你都不知道,当时我看的时候,还以为你是在给那些古琴曲作注,而不是在用刀。每一招每一式都像琴谱一般,我从里面看到的就有《天风环佩》、《潇湘水云》、《石上流泉》、《梧叶舞秋风》、《沧海龙吟》、《捣衣》、《酒狂》、《列子御风》。那时候我的不知道,是我自己太伤心了所以看错了,你的刀里面怎么都是那些呢?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后来我想了一下,可能是我那段时间弹琴弹得太多了,所以产生了错觉。” “我听他们说,还有听你说,天刀是杀人的刀,可是我那天看到你的天刀八诀的时候,却没有半点感觉到可怕。我还以为是因为那天你的对面没有敌人,所以你使出来的天刀八诀,才没有任何令人生畏的感觉。” “我还曾经设想过,你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想出的那些招数。可我想来想去都觉得那些并不是从战场中想到的,就像特别像《列子御风》的那一招,战场上哪有那种逍遥自在随心所欲的感觉呢?所以我觉得,你的天刀八诀没有一刀是为了用来杀人的。你的刀不是杀人的刀,是追求生命、追求答案、追求至理的刀。” “后来我又想了一下你用天刀的时候的感觉,你用天刀的时候又和用水仙的时候感觉不一样。比天上的鸟儿、水中的鱼儿更逍遥自在、悠游闲适,充满了那种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感觉。就好像你手中拿着的不是一把很沉重的刀,而是一根树枝、一片树叶。所以你才能那么从容不迫,那么游刃有余。无论什么刀在你手中都活了过来。” “我还想过,为什么刀到了你的手中就活了过来了?我想了很久才得出了答案,因为你是个有情的人。因为你有情,所以在使用刀的时候,才能将自己的感觉灌注在刀身上,让刀也变活了,变得能像人那一样感知到对手的情绪和变化。我觉得这就是你那么多年来,一直可以每战必胜的原因。把握到对手的情绪变化,就等于看破了他的心神变化,那他的招数变化也就尽在你的掌握之中。能做到如此地步,自然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我说你的刀是有情之刀。能够把死的刀变成活的刀,怎么会是无情之刀呢?”说到这里,女孩望向宋缺,眼波莹莹滟滟,充满了肯定的笑意。 宋缺一动不动,天还是那个天,太阳也还是那个太阳,风吹过依旧送来了花香,只是他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这一切。万物在一瞬间离他很远,他超乎常人的感观灵觉也失去了作用,再不复往日的洞察入微。一切似乎都停止了运作,陷入了混沌迷惘中。 混沌迷惘中,宋缺清晰无误地听到了,自己一下一下急速起来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要说: 《天风环佩》、《潇湘水云》、《石上流泉》、《梧叶舞秋风》都是天刀八诀的名称,都是以古琴曲为名的,各种有意境有逼格,因为原著里八诀就出现了上面四个,其他四个我就自己补上了,都是古琴曲。 昨天有个小天使问女主形象的问题,这是一个比较值得讨论的问题,我就仔细说一下吧。为什么我要写女主瘫痪的桥段,原因有几个。 第一,人都不是完美的,除非我写个真仙女(这自然很简单,一句话就能设定了,还能带出许多金手指),才不会有吃喝拉撒的问题,只要是人,就免不了这些。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无论怎么完美,他总是个人,总有缺陷,总会有不那么光鲜亮丽的时候。假如他有缺点,假如他不完美,假如他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你还会喜欢他吗?这就牵扯出一个问题,你究竟是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因为颜值、才华、有钱等等都很正常。可以,但不够,那么多高颜值、有才华、有钱的角色,如果你单单喜欢这其中的某一项,那就有无数个替代品能代替他。那你喜欢的是那个人,还是一个符号?晋江各种高大上的男主设定,动不动就颜值第一、巨有钱、有才、痴情、高冷,为什么能吸引人的角色却很少?别说晋江,就算名家如古龙,他笔下也有这样的角色,天下第一美男玉郎江枫颜值够高的了吧,还家财万贯一掷千金,为什么他就不那么讨喜,讨厌他的人还挺多? 说到底,一个角色最能圈粉的地方,就是他与众不同之处,总结起来,就是性格两字。王怜花颜值够高吧,也够惊采绝艳了吧,他对朱七七说我能变出千张脸,你嫁给我就等于嫁了很多个丈夫,每天换着花样哄你。许多人喜欢他就是因为这句话,而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为了在逃走时保存体力,能当众坦坦荡荡喝粪水。只这一个举动,他整个人的形象就立了起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拘小节,也与其他有颜有才的角色|区别开来了。 阿飞在妓|院中流连失意又崛起,傅红雪跛足癫痫却永不服输,无情断腿无内力却偏要练轻功学暗器,苏梦枕更是浑身是病却誓要收复中原还我河山、屡被兄弟出卖却仍然坚持不怀疑自己的兄弟,这些角色身上的遗憾令无数人扼腕叹息,却成了他们的独特标志,也是他们最闪光的点。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纵然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看不破、仍然执着,可以称为蠢,也可以称为头铁,但这才是我喜欢这些角色的原因。第二部 里,我还会写到方应看,那是个绝对脸白心黑的角色,黑得五彩斑斓,黑到令人叹为观止,他可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并且,他的情节还是与苏梦枕对立起来写的(又见剧透),这样才够有趣,才有看点,我才想写下去。或许乌漆麻黑的角色,只要有一点点白,大家就容易接受了,纯白上的黑,纯黑上的白,都容易令人难忘。 第二,在晋江,女主颜值逆天是一类文的标配,如果我只写以女主颜值征服众英雄,只为一张脸就让他们要生要死,那就太没意思了,也一点不爽。本文的女主,她太美了,可以说她是我写过的角色中颜值设定最高的,以后也不会再有角色颜值会高过她,无论男女(绝世美人型太难写啦)。假如脸可以解决一切,那她一定没有什么困扰,可惜不是。她依然会遇到很多不如意,会恋爱,会失恋,会被骗,会伤心,会失去,会放不开,会忘不掉。她不可能永远活在没有伤害的真空中,她会遇到各种问题。 对她一见钟情的人自然很多,可说句实话,当人人都只因为脸就对你死心塌地,你会觉得高兴,或者说有成就感吗?多半会因为爱来得太轻易而不甚在意,又或是为此有了别人会恰柠檬的困扰吧。在大唐篇中,女主连续遇到的三个人都不是只为了脸就会动心的人,因为他们年纪都大了,经历过的事情很多了,不像少年人那样容易为外貌所动。所以,了空最初会避开女主,宋缺第一次遇到女主的时候并不执着要去看她的真面目,向雨田见到女主,很长一段时间只想跟着她看戏吃瓜(对,又是剧透)。到了第二部 ,遍地都是少年英雄,这种问题就会凸显出来。当外貌而来的爱、唾手可得的爱多不胜数的时候,她又会怎样? 如果女主不美了,又会怎样?(剧透+3,第二部 里面,会有女主毁容的情节,我知道这又是一个不爽点),她美的时候,别人怎样对待她,她不美的时候,别人又怎样对待她?从最美到最丑,这其中的落差会带来怎样的转变?在这种状态下,她能收获怎样的感情,对感情和人的态度又会有怎样的变化?这都是我想去刻画的。所以我才会想过写朱藻这样的人物,因为他不好看却很有趣,世上难得有趣二字,古龙却很会写这类人物。一个只钟爱世间美人、流连花丛的风流浪子却喜欢上了一个与美字绝无瓜葛的人,想想都有趣。而且当女主恢复容貌后,还会带来强烈的美丑对比,以及由此而来的冲突,这冲突不会亚于了空和女主的那一段老少恋。(感觉我一路剧透不停) 这是一个非常头铁的女主,她不肯敷衍别人,自然也不肯被别人敷衍,即便遇到再多伤心的感情,变得再丑,再多挫折,她仍然要坚持有情,并且要真心、真情,第二部 文案上的她偏要有情,偏要,以情证道就是由此而来。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始终觉得,若一个人只能接受你光鲜亮丽的形象,只喜欢你的脸,那大可不必再浪费时间了。这就是我写女主瘫痪的一个原因。 另外,拿女主瘫痪来说,她有过这样的经历,自然会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一类的感受,就会懂。就这一个懂字,才是她最打动人、最扣人心弦的地方。永远美貌无双、永远光鲜亮丽、永远一尘不染,写得时间长了,我都不想写,读者也会看得疲软了。还是那句话,无论美丑男女,想找到一个懂你的人,是在太难了。这是我写女主瘫痪的另一个原因。 这本小说里,我想试着写各种各样的感情,也想写一个成长型的女主。因为我本身不擅长写感情戏,写这本就是为了练练笔,也为了一尝夙愿。所以在这本书里,我要表达我的看法,塑造我想塑造的人物,为了这个目的,我甚至会写一些不讨喜的情节,只要能表现人物的性格,我觉得这是应该的。也许写完了,梦圆了,爽过了,我就不写武侠了。 好啦,就话唠到这里啦,我实在话太多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心火 “宋缺,宋缺?” 空盈轻逸的声音自宋缺耳边响起,一声声催促着宋缺的心,像是在嫌它跳得不够快,还要不动声色地推波助澜。 “我说错什么了吗?”这一次,女孩的声音中带上了些许茫然无措。 灼热的血液在宋缺的血脉中流淌,慢慢地从四肢流向心脏,又从心脏流向四肢。 “这是怎么了,你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见宋缺久久地呆立在那里,女孩着急起来,“宋缺,宋缺。” 宋缺依旧岿然不动,似乎在一瞬间就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女孩伸手在他面前一连晃了好几下,他的眼珠都没动一下,整个人都定在那里,就像是一尊完美无瑕的雕像。 女孩伸手想要去触碰宋缺的脸,却又害怕会惊扰到他,害他真的走火入魔经脉逆行。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女孩便闭上了嘴,不敢再出声唤他,生怕自己的声音也会成为使他走火入魔的帮凶。她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能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不敢有半点动作。 泪水顺着脸庞流下,很快悄无声息地打湿了白色的衣襟,也模糊了女孩的视线。她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自己一眨眼,宋缺就会像那个叫婉儿的不幸姑娘一样变成一缕亡魂。 山风徐徐,山花烂漫,阳光灿烂,美丽无比,然而处在这美丽的景色中的两个人,却没有半点欣赏周围景色的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让女孩几乎以为已经过了几百年,一动不动的宋缺终于有了反应。他看向女孩,这才发现她已是满脸泪水,还没等他有任何的反应,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女孩立刻搂紧他的脖子,伏在他怀中大声哭了起来:“宋缺,宋缺……呜呜……宋缺……” 宋缺曾不止一次见过女孩哭,这个女孩很爱笑,却也很爱哭,她的泪水多得简直可以淹没整个宋家山城。每一次她总是哭得让宋缺很无奈,可是这一次宋缺却觉得与之前的每一次都很不同。那些泪水似乎也像身体中的血液一样,从宋缺的胸膛渗进他的心脏,与心血融为一体,又流向了四肢,又从四肢流回了了心脏,成为支撑他感知行动的力量,却又以极快的速度,生发成了灼烧他心脏的燎原心火,烧得他整个人都灼烫起来。 宋缺搂紧女孩,闭上双眼,沉声道:”我宋缺自然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怀中之人依旧失声痛哭,似乎是要将心中所有积郁的不安和痛苦都一次性发泄出来,根本就不理会他说了些什么。 人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变化太过激烈,就会引起身体的反应,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尽情的痛哭之后,女孩便倒在了宋缺的怀中,然后就高烧昏迷,无论怎样的药物都不能缓解她的症状,就像之前被宋缺那一刀波及到的时候一样。 宋缺抱着女孩一连赶了几百里,去了四五个城镇。城里的大夫们都对她的症状束手无策,开出的方子都大同小异,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一路上宋缺都用自己的真气强行抑制着女孩的体温,以免温度太高烧坏了她的脑袋。 即便是昏迷不醒,女孩眼角仍旧会时不时的溢出些泪水,连同她断断续续、凄然无助的呓语一刻不停地搅动着宋缺的心,搅得他的心没有片刻安宁。直到宋缺赶到南阳附近,在城中找到了一个远近有名的老大夫,给她开了几副退烧药服下,她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宋缺一刻不离地守着她,直到第三天,女孩的烧才退下去。到了第五天,女孩终于从昏迷中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一看见那双如烟似雾依旧美得令人心悸的眼睛,宋缺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心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开始服从自己的约束。 “宋缺?”娇弱无力的声音飘荡在他耳中。 “我在。”宋缺放低自己的声音。 “对不起,我好像总是生病,总是害你不能睡觉。” “你若是这样想,就快点好起来。” “我也想,生病好难受。” “过几天这里有端阳灯会,若是你病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真的吗?” “真的。” “那灯会上会有演傩戏的吗?” “会的。” “那我要快点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端阳灯会的时候,女孩依旧病倒在床上还未痊愈。这种病最不宜出去吹风受冷,女孩虽然眼巴巴想要出去,无奈一旁的宋缺根本就不给她任何机会,苦药一碗接着一碗,让女孩根本无暇他顾。 把苦药灌下去,女孩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总是往外看,任谁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宋缺面无表情地把药碗放在一边。 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宋缺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女孩的目光一样坐在她面前,目光看向床边的帐幔。 女孩失望地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看着被子上的花纹。 女孩一收回目光,宋缺的目光转到她身上。见她盯着被子发呆,宋缺英俊无匹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之色。他发现自己对着这个女孩的时候,总是有很多无奈。 “你若是真想出去,再过一会儿等药力散后我就带你出去。” 听到宋缺的话,女孩抬头看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去了。” “为什么?” “我不想去了呀。” 宋缺皱眉。 “在这里也挺好的,”女孩看着宋缺,又通透又朦胧眼睛一眨一眨的,“你可不可以跟我讲一讲你以前行走江湖的事情?” “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讲一讲嘛,这里好无聊的。” 宋缺略一犹豫,便开口道:“我是二十二岁开始离开家族独自一人到江湖上去游历。那时候我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宋家虽然是岭南的名门大族,但在江湖上宋姓高手却寥寥无几。我在族中最有天资,族中的长辈都希望我能闯出名堂,为我们宋家在江湖上争得一席之地。那时候我正处于初出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一出道就连续挑战了多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前辈高手。” “那那个霸刀岳山也是吗?”女孩忍不住问道。 “是,他是我第一次行走江湖时挑战的最后一名高手,也是我胜得最为艰难的一次,战胜了霸刀岳山后我便在江湖上一夜成名。就是在那段时间我得到了天刀,并且用它扫荡了许多股盘踞在四处的流寇盗贼,然后江湖上就有人称我做天刀。” “你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梵斋主的吗?” “是,我遇到梵斋主的时候,只是一个初出江湖即无名的小子。我二人于舟上相遇,又谈了很久。” “真可惜,我虽然没有见过梵斋主。但我听说慈航静斋的弟子每一个都像天上的仙子一般,梵斋主肯定生得十分美,再没有比你们两个人更般配的了。” 听到这话,宋缺皱眉,望向女孩:“你真是这样想的?” “对呀,那时候的你不是很喜欢梵斋主吗?” 宋缺无言。 “要是那个时候梵斋主也像她的师妹那样,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宋缺眉头深锁,语气转冷:“我与她之间观念分歧很大,强行在一起必然要一人迁就另一人,我宋缺绝不肯改变自己的意志。” “你别生气嘛,是我错了。”见他如此,女孩伸手去拉了拉宋缺的衣袖。 宋缺看了自己被拉住的袖子一眼,不由得露出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即使是那样的表情由他做来也显得那样悦目,说不出的引人。宋缺随即收敛表情,淡淡道:“我二人已经再无可能。” “对不起,我不会提她了。”听到这话,女孩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她不知道宋缺为何会如此坚决。明明她感觉到宋缺并不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为什么会说出如此没有余地的话,难道之前他去见她的时候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想到这里,女孩悄悄地瞥了宋缺一眼,发现他脸上并没有隐忍之色,那说明她的猜想不对,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女孩暗自思索着,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 宋缺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见女孩开口,忍不住向她望过去。见女孩一副出神的模样,宋缺语气转柔:“刚才我并不是针对你,你不要往心中去。” 话语声打断了女孩的思索,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宋缺,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话,女孩眨眨眼:“没有,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 “你在想何事?” “如果我说了,你可不可以不生气?” 宋缺微一皱眉:“在你心中我宋缺是那种气量狭小的人?” “当然不是啦,这和气量狭小没关系呀。” “那你以后便不必再问我这种问题。” “我错啦,以后都不问了,”女孩赶紧点头,“我刚刚是在想……嗯……我是在想……那个……你明明只是去了一趟慈航静斋,又不像是和那个我不能提起的人吵过架的样子,为什么你像是完全不想提起与我不能提起的人有关的事情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 第50章 第五十章月晕而风 出乎意料,宋缺并没有立刻回答女孩的问题,一双亮如宝石的眼睛不带半点情绪地看着女孩。 女孩并不是第一次被这样的目光看着,或者说在大多数的时候,宋缺的目光都是那样的,不含半点感情、不为任何事物所动,令人根本没办法从他的眼中看出半点他内心的想法。女孩也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眼神,只是这一次她似乎从宋缺的目光中感觉到了什么,那是一种她似乎不太懂又似乎有些懂的东西。其中满是深刻、复杂、矛盾和挣扎,令人忐忑不安惴惴难平,想要逃离却又无法逃避。 女孩按住自己的心口,不明白为什么忽然间它忽然跳得那样快起来,难道她又开始发烧了吗?本来已经稍稍清醒的意识又开始混沌起来,就连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片。在猝然加速的心跳声中,女孩又模糊睡去。 见她缓缓睡去,宋缺的目光转柔,上前来轻轻地为她掖好被角,以低得令任何人都听不清的声音叹道:“不是不能提起,而是不想你提起。” 只有桌上的油灯听到了他的低语。 星河天悬,月至中天。 宋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星空。人也和这满天星斗一样,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天地,要是能寻得自身的奥秘,也就能够触类旁通、得查宇宙的玄奥。他宋缺不应该心无旁骛地,在这一条路上坚持到底,在无常的生命变化中,寻找恒常不变的宇宙至理,其他一切一概微不足道。 一切本该如此。 宋缺根本不用转身,身后床中的人儿的呼吸心跳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甚至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心中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她烂漫无忧的笑颜,就像分毫不差地把握到刀法的变化一样。 直到在心中精确无误地描绘出了她的容颜,宋缺这才惊觉原来她在自己心中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会浮现那本不应该出现的脸。 冥冥之中,自有天数,是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宋缺本不是那种认命之人,他从来都是要把握自己的命运的,这一次本也应该不例外的。 想到这里,宋缺不由得回过头望向床上的人。良久之后,宋缺叹息回头。 只这一次,他想例外。 静养几天之后,女孩的烧就完全退了,身体也恢复了健康。不过他们这一耽搁,寇仲和徐子陵那两个小子早就已经离开了竟陵,如龙游大海般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宋缺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便带着女孩继续南下。也许是高烧初退的原因,一路上女孩异常沉默,也不像往常那样会不时说话。路过风景特别好的地方,也不像往常那样央宋缺停下来看一看。宋缺自然察觉到了女孩微妙的变化,对于小姑娘的心思,宋缺自然没办法像洞察敌人那样把握得分毫不差,他在心中暗自猜测着,一连猜测了许多可能都被自己否定了。 宋缺并不是会在这些事情上纠结的人,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处事就应该果断坚决,丝毫不拖泥带水,既然想不通,那开口问便是。 “为何不说话?”即使在这样高速的移动过程中,宋缺的声音仍旧平稳低沉,准确无误地送入女孩的耳中。 “……没什么,就是不想说话。” “可是身体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那为何不高兴?” “……宋缺,我问你个问题,如果你想回答,你就回答我好不好?” “什么问题?” “……那天,你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 “……为什么会这样问?” “我好像病糊涂了,所以才产生了错觉。” “……那你想那错觉成真吗?” “……不想……” “为何?” “……” “……那只是你的错觉。” 到了荆门,宋家的人早就等在那里,乘船沿长江一路逆流而上,很快便回到了宋家山城。回到宋家山城后,二人自然不必再朝夕相对,都要回到各自原有的轨迹上。 一回到宋家山城,宋缺就开始处理积压了许多时日的事务。排队等待他接见的人挤满了大厅,源源不断的军情急报,从天南海北雪花片般地飞过来。海南、江南、中原、北方、塞外,变化多端的各方新形势铺陈在宋缺的桌子上。 宋缺将自己的思绪投入到这些信息中,凝神静心思索着天下的走势。寇仲这小子的确不负他所望,从南到北角搅风搅雨,弄得天下形势为之大变。李密早已经是日落西山的穷寇,杜伏威、萧铣之辈也难成气候,王世充更是短视自大,窦建德、刘武周各有胜败,而李阀仍旧声势日盛如日中天,少帅军在各方势力的环伺中艰难求存,一天天羽翼渐丰。 天下形势如此,正是他宋家的大好机会。只要寇仲那小子能撑着大局,等到自己和他会合,那天下将不再会是李阀的天下,而是寇仲的天下。 花了很长时间处理阀内事务,宋缺屏退左右,独自一人到了磨刀堂。磨刀堂内的墙壁上仍然挂满形状各异的宝刀,唯独缺了那一把蓝光莹莹的水仙宝刀。自那日在山洞中将水仙宝刀留给女孩自保,宋缺就再没有将那把刀要回来,中间女孩曾经还过他好几次,都被宋缺拒绝了,让她拿着防身。 宋缺取下他名震天下的天刀,耳中又响起了那日女孩所说的话。 “所以我说你的刀是有情之刀,能够把死的刀变成活的刀,怎么会是无情之刀呢?” 有情之刀,他还不知原来他宋缺的刀也有情。 宋缺的心情颇为复杂,重逾百斤的天刀如飞鸟游鱼般的活动起来。满室寂静无声,只有刀光与日影不断交错纵横,带起满室波澜。 “我觉得一个人的刀法也像人的眼睛一样,是一个人的心声,看懂了你的招式,也就能了解你这个人了。” “你的刀不是杀人的刀,是追求生命、追求答案、追求至理的刀。” 刀有情,便代表人有情,刀是有情之刀,人自然也是有情之人。 天刀是天下无双之刀,自然也有天下无双之情。 天刀既有情,宋缺自然也有情。 星河灿烂,明月当空,整个宋家山城都沐浴在溶溶的月色中。 女孩独坐空荡荡的庭院中,望着庭院中随风飘动的树叶。树欲静而风不止,没有风树自然也就静了下来,人若想静又该如何呢? 女孩抬头望月,月光是那样温柔沉静,即便久久凝视仍然不会有任何负担。太阳就不一样了,要是想要直视耀眼的太阳,就会被刺痛双眼。同样是照亮万物的源头,太阳与月亮的界限也许就在此处。所以,无论月亮之上有没有传说中永远寂寞广寒仙子,它都那样令人神往。 女孩定定地看着夜空中的月轮,脑海中渐渐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月亮温柔如许、清寒如许、疏离如许。在月光的呵护下,似乎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用笛子倾诉着自己的心声。 女孩拿出怀中的笛子放到嘴边,久违的笛音又从短笛中飘出,一如女孩脑海中的画面一般。 月光盈盈洒落,笛声清远幽缈,中庭寂无人声,女孩和月亮似乎借着笛声和月光悄无声息地连接起来,有了密不可查却又牢不可破的关联。倾城的月光渐渐汇集起来,像是有意识一般集中到女孩的身上,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晕,将女孩笼罩其中,从银白渐渐变为澄澈剔透的银蓝色,然后又从银蓝色变成莹白无瑕的光练。 一时间院中光华熠熠,满庭生辉。若蓝若白的月光不断在庭中汇集,照得整个庭院亮如白昼。 笛声依旧,如梦境中最了无痕迹的春梦秋云,在宋家山城不断扩散开来,又蔓延到与宋家山城隔河相望的郁林城中。似乎要以笛声代替梦境来充盈此地人们的睡梦,让人们都能从永恒的月光中,汲取的神秘莫测的力量,消除徘徊于内心深处的苦痛伤痕,等醒来后就又能充满了向前走的勇气。 宋缺步入庭院中后,满庭的月光顿时笼罩着他,令他使无数女子倾倒的英俊轮廓变得更加分明,更勾勒出他伟岸轩昂、完美匀称的体魄,就连两鬓微微泛着的白色的头发,也被月光梳理得一丝不苟,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也被月光增添了无限属于夜的神秘,倍增主人渊停岳峙、莫测高深的气质。 笛声仍在继续,似乎要借着月光直上九霄,让月光中的广寒仙子也能听到来自人间的心声。然后又借着月光向更广阔的空间飘洒,似乎要将月光照到的地方都一丝不漏地占满。 庭中亮如白昼,那个原本正在庭中的人却被白昼笼罩,任是什么先天高手,都难以看清那一片眩人眼目的白芒中到底有什么。 无数微芒无声消失之后,笛声终止,月光也随之一哄而散,吹笛之人又重现人间。 一片朦朦白光中,本是坐在椅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5-29 23:35:11~2020-06-05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荣光 10瓶;桥息、Rebirth、和致芳些、浅浅琉璃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求娶 万物为之寂静,就连星月的光芒也一时黯然失色。 二人相互凝望,却无一人开口。 良久之后,面前之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宋缺之前,露出了令万物失色的笑容。 “宋......”女孩刚一开口,就被宋缺一把揽入怀中,剩下半个缺字也随之埋入宋缺的胸膛。 女孩可以清晰地听到,宋缺有力的心跳声以及他变得比平时略微急促的呼吸,炙热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衫传过来,一同传过来的还有那烧人的感觉。她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温度,烫得简直比高烧昏迷的时候更令人喘不过气来。 月光已然黯淡,似乎在刚刚已经释放了自己所有的光芒,反而是星辰变得更加闪烁明亮,犹如无数双眼睛,在天空中默默观察着人间发生的一切。 假如天上的星辰都有感觉,那它们会对眼前的这一幕有何感想呢? “我已经全部好啦。”女孩轻声说道。 “嗯。” “不用再去看什么大夫了。” “嗯。” “也不用练什么《长生诀》了。” “嗯。” “你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嗯。” “你怎么都不跟我说话呢,难道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我在听。” “......可是,如果我说出来了,怕给你带来很多烦恼。” “你永远不会是我宋缺的烦恼。” “真的吗?” “当然。” “......其实,那天我说谎了。” “嗯。” “......其实,那天我很想不是我的错觉的。” “......” “只是......” “那不是你的错觉。” “......真的吗?” “我可有骗过你?” “没有。” “不管何时,我宋缺都不会骗你。” “......那你是因为那一刀吗?” “......也许是,也许不是,连我自己都不分不清楚。” “......那我现在好了。” “那又如何?” “......那你会不会?” “不会。” “我好开心。” 宋缺搂紧她,沉声说道:“我也很开心,这几十年来,我从未有一天像现在这般高兴。” “要是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里就好了。” “时间要走便走,与我们何干?” “天总会亮的呀。” “天亮了又如何?” “天亮之后,你就又是宋阀的阀主了。” “在你眼中,我是谁?” “宋缺呀。” “那我便一直就只是宋缺。” “可是我不想那样。” “为何?” “他们会怪你的。” “我要如何,无人能干预。” “能的,就算没有人能打过你,但是他们都有一张口。” “我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可我在乎。” “......” “你是那么骄傲,那么完美无缺的一个人,本不应该被他们指指点点的。” “你怕被他们指指点点吗?” “我怕害了你。” “只要你不后悔,这世上便没有什么能令我宋缺畏惧。” “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呀。” “可畏的不是人言,而是人心。” “为什么人总要那么多心呢?” “人心不足,这是人性使然。” “人心到底是什么呢?” “这或许是一个谁也回答不了的问题。” 女孩奇迹般痊愈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宋家山城,那晚的事情也被当做奇迹被人们一再提起。岭南沿海一带本就十分迷信神鬼之说,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被大家当作神迹降临的最佳例证,添油加醋地使劲传播着。 宋缺对此并没有表态,宋家的人见他不表态,也不敢横加干涉,任由各式各样的传闻在郁林一带流传。 事实上,宋缺根本没有任何空闲,去理会他根本就不会在意的这些事情。现在已经到了攻占南海郡的关键时刻,单单是每天花在处理南海的事务上的时间,就已经占去了他处理阀内事务的一部分时间。再加上调动兵马、集结军队、操练将士、运筹帷幄,又占据了他大部分的时间,试问他哪里还有闲暇去顾及这些小事。 相比之下,女孩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除了每天固定的抄经时间,她剩余的时间都可以自由分配。有时候和宋方学学种花,有时候跟宋玉致下下棋,有时候又在房中吹吹笛。日子过得又清闲,又有些百无聊赖。 宋玉致见她一直就呆在自己的那个小院子里面,也很少出去走动,就提议要带她出去逛一逛。事实上,女孩来了宋家山城那么久,除了那个小庭院和宋缺的磨刀堂,就很少在踏足其他地方。宋家山城经过两百多年来的不断修葺,其规模比之皇城也不遑多让,生活在宋家山城中的人口也可以比拟一个中等的城镇。即便不出宋家山城,只在山城内游玩,也要花几个月才能彻彻底底地把宋家山城逛遍。 宋玉致自小生长在宋家山城,自然对这里十分熟悉。她虽然出身高门大阀,却没有一般出生高门大阀的贵族小姐那种颐指气使的骄纵,反而心地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即便有些高傲倔强,也不会使人生出反感,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与女孩相处甚欢。 事实上,女孩与宋家的其他人相处的也十分融洽。抛开那些绝对不会讨厌她的男性不说,宋家山城内的诸多女性,从阀中的姑娘,到伺候的丫鬟仆婢,没有一个不对女孩爱怜有加。有一位被宋玉致称作堂姐的宋阀小姐曾经这样来形容过女孩:见到了她,才知道原来《世说新语》中所说的我见犹怜并不是前人杜撰的,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又有谁见到她不会不爱之怜之唯恐伤害之呢? 当然山城中的男性就更不用提了,从宋缺开始,到山城中连宋缺也不怕的宋方,谁见到她都要下意识地放低声音,就连声音太大也怕惊吓到她。 不过,女孩虽然得到了整个宋家山城男女老少的喜爱,人人都恨不得能够和她多说上几句话,但却没有人敢在宋缺在场的时候去打扰女孩,谁不怕声震天下的天刀宋缺那不含半丝情感的目光呢?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地点,女孩身边聚集的人再多,只要宋缺一出现,那些人就会立刻作鸟兽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女孩被这神奇的场景吓了一跳,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然后她就更理解宋缺的寂寞了。被人当做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不敢去接近,也不愿意去了解,其实也是一件令人很无奈的事情。 不管阀内事物再怎么繁忙,每日到了用膳的时刻,宋缺总会抽出时间来陪女孩一起用膳,尽管现在的他已经不用再刻意去进膳了。 吃饭的时候女孩很少会说话,似乎是无形中受到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影响。宋缺也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下说话,总是在一旁为她布菜。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宋缺是带着女孩跟宋家的其他人一起用膳的。只是那个时候基本上没几个人有心思去吃饭,总是不停地拿眼去偷看女孩。如此几次,宋缺索性带着女孩单独用膳,也免得女孩被看得没办法好好吃饭。 吃过饭后,宋缺总会带着女孩到郁河去散步。郁河是郁林和宋家山城的母亲河,也是护城河,郁林和宋家山城的供水和防护,很大程度上都是依靠这条河的。郁河的上游有一段风光旖旎、罕有人迹的河段,而且在这个河段上有许多各色的林木,更为这个河段增添了无数令人沉醉的景色。 女孩很重视这段短暂而美好的时光,每次到郁河去,她总会认真的去看每一个看到的景物,然后把它记在脑海里。宋缺对此有些无可奈何,他自然感觉到了女孩的心情,她现在似乎把二人相处的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那样珍而重之,每一个下意识的反应都充满了一种不详的意味。宋缺曾对此跟女孩长谈过一次,可是却不能消解她心中的忧虑。 并且,只要是在宋家人面前,女孩总是和宋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会有半点亲昵的举动。这也是宋缺要和女孩单独用膳的很大一个原因,要是在宋家人面前,女孩是绝对不会接受宋缺给她布的菜的。 在宋家人面前,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直呼他的名字了,而是称他为宋阀主。对此宋缺很不高兴,却又毫无办法,女孩担心、女孩的忧虑,他怎会不了解?他二人之间横亘着一个所有人都能清晰明了地看到的鸿沟,寻常人在那鸿沟面前只能望之兴叹,纵使心中有再多不甘,都不敢有半点逾越,但他宋缺又有何惧? 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宋缺曾考虑过很久,也曾设想过很多种解决方法,但其中的很多种刚一在脑海中形成就被宋缺否定了。经过多日的反复思考和衡量后,宋缺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认为是最佳的解决方法。宋缺并不是个婆婆妈妈拖泥带水的人,有了解决之法后,就立刻付诸行动。这一天他和女孩用过膳后又到了郁河上游的河段散步。 到了两人平时驻足休息的地方,宋缺便开门见山地,用仿佛是谈论天气一般的语气说:“嫁给我。”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约定 宋缺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孩,眼神仍旧如往常一般不含半点感情。但是在他眼眸的深处,正积蓄着一团火焰,那火焰看似不温不火,却能将任何事物烧得一干二净。 他刚说完那句话后,女孩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她根本没有想到宋缺会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她连怀疑自己耳朵的机会都没有,宋缺的目光已经告诉她,自己并不是幻听。 一滴滴的泪水自她眼眸中流出,很快就变成了连绵不绝的泪雨。女孩偎入宋缺怀中,许久之后,才微不可查地摇头。 宋缺的心沉下去,搂紧她:“你不愿意?” 怀中的女孩又摇头。 “那是为何?” 这一次女孩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他的怀中,久久不语。 她虽然没有看着宋缺,但宋缺却没由来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哀伤。宋缺从来没有从女孩身上感受过这种彻骨的悲恸,即便是在她流着泪让自己把她的名字刻到磨刀石上的时候,也没有感受到过。 宋缺将女孩搂得更紧,低沉的声音自女孩头顶传来:“就当我从未说过此话。” “......不,”女孩的声音从宋缺的胸膛处传来,“你不知道。” “什么?” “我不能嫁给任何人的。” “我不能嫁给任何人的。” 宋缺坐在书房中,耳边又响起了这句话语,那天女孩说出这句话后,宋缺并没有再追问下去。他本不是那种不去追根问底的人,只是女孩说那话时的语气令他无法再追问下去。宋缺当然对这件事十分介意,他怎会不介意?他实在是介意得一刻都不能忘怀,只是唯一能回答他这个疑问的人,他又不愿意去触动她的伤心事,只好将深埋心中。 为什么她会那样说?到底发生过什么?要怎样的过往,才会让一个正值最好的青春年华的女孩子说出那样没有余地的话来?藏在宋缺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这令他在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会无法抑制地想起来。 这是宋缺生平第一次求婚,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去娶一个女子。而不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家族的利益履行婚约,履行门阀子弟应尽的义务。那个曾经与他有婚约的女子,早在生下宋玉致不久后便离世,在宋缺的心中对这位夫人只有敬意。自她离世之后,宋缺一直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好三个孩子,也对她的族人多有回护。这是在成亲之初,他答应她的,宋缺乃一诺千金之人,答应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不算数的。只要他宋缺在一日,就会庇护她的族人到底。即便以后宋家不再是他宋缺掌舵,宋阀仍旧会是她的族人永远的靠山,这是不会变的。 宋缺正难以专注的时候,又有军情急报送至。宋缺不用打开就能猜到几分,无论是争霸天下,还是专致武道,宋缺总是成竹在胸、游刃有余。唯独在感情上,他并不是那么的老练、圆滑、成熟、世故。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还在停留在青年时期,居然会就那么不顾一切地想要娶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小姑娘。 想到这里,宋缺心下十分复杂,她不肯嫁给自己也好,她怕流言伤他,他又何尝不怕? 宋缺自然不会畏惧别人的言辞,只是那个烂漫无忧的小姑娘对此却实在是太过难以释怀了。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会活得非常痛苦,这样的道理,早在第一次游历江湖时宋缺便明白了。有多少人是为了声名,为了别人的一句赞赏、一句侮辱、一句不屑的嘲笑,而毁了自己的一生。他已经看得太多了,实在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女孩身上。 宋缺放下手中的军报,走出了书房。他的书房是与磨刀堂毗邻的,宋缺只用了几步就来到了磨刀堂中国。 磨刀堂仍然是那样气象萧森,庭院中空无一人,没有宋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到磨刀堂来,这里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净地。 宋缺步入大门敞开的磨刀堂,森寒的刀光自墙上亮起。宋缺随手取下一把,就那么随意地施展起来,刀光在磨刀堂内不断闪烁。对手难寻,自几十年前起,宋缺已经很难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对手了,所以前一趟寇仲来到宋家山城,他才会要他到磨刀堂来,因为他已经忍不住要试一试这个小子的身手了。而那小子也并没有让他失望,天资高得没话说,领悟能力也是一等一的,才令他一再生出了爱才之心,在比试中不住指点。假以时日,他可以肯定寇仲一定能超越自己,达到前所未有的刀法境界,成为继他天刀宋缺之后,武林史上又一个刀法臻至化境的大宗师。 一想到寇仲那小子身上洋溢着的青年男子的风发的意气,宋缺又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爱恨分明、锐意进取、不可一世、天不怕地不怕、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挽狂澜于既倒,这才是年轻气盛的青年才俊们所应有的心态,而自己的确老了,居然会想起这些事情。一个人一旦开始回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就证明即便身体不老,他心也开始老了。 宋缺本以为自己此生除了梵清惠之外,就不会再爱上任何一个女子。谁料想,事情就会发展到今日这种境地。想到此处,即便不信命如宋缺,也不由得对冥冥之中存在的所谓命数有万千感叹。 宋缺将刀放回原处,径直来到磨刀堂的尽头,坐到正中的椅子上去。 那天,她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双总是烂漫无忧的眼睛含着泪水看着自己,让自己把她的名字刻到磨刀石上去。一想起那天的景象,宋缺无奈摇头,他又怎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除了寇仲那小子外,那些刻在磨刀石上的名字都已经化作他刀下的亡魂,他们无一不是该杀之人,对此宋缺从来没有半点怀疑和动摇,也从不后悔将他们斩于刀下。 可是,他唯一后悔的就是那夜的那一刀,那一刀实在是他宋缺此生最后悔的一刀。现在回想起来,他们之间的缘分也是起自那一刀。若是没有那一刀,他而人或者永远会如浮萍流水,泛泛相交。 命运如此,真是叫人不得不唏嘘。 忽然间,轻盈微弱的脚步声传入宋缺的耳中,他把目光投向磨刀堂外。过了好一会儿,他正在想着的人就出现在磨刀堂的大门外面。 光影斑驳,女孩依旧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细碎的光影落到她的脸上,令她皎皎灼灼的眉目变得越发流光熠熠,璀然璨然,令人无法直视。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即便是宋缺也忍不住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女孩一步一步来到他近前,宋缺就那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直到她走到自己面前,宋缺这才发现,女孩的怀中正抱着自己的水仙宝刀。 “宋缺,我来还你的刀了。”女孩看着他,露出了一个与往日有些不同的笑容。 “......你知我心意。” “我当然知道呀,”女孩看着他,眼中泪光一闪而过,垂下眼眸,“对不起。” “不要与我说对不起。” “好,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 “我知道。” “......” “但我不想知道。” “已经是夏天了呀。” “那又如何?”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是冬天呢。” 听到这话,宋缺冷峻的面容柔和下来,似是也想起了第一次看见女孩时的情景。当时的他又怎知道,这个毫无预兆地从天而落的女孩子,将会成为他宋缺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人? “岭南的景色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景色,岭南的人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不管以后走到哪里,身在何方,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一段时光的。” “......” “我不会对你说再见的,你也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好。” “这样的话,我们就好像并没有分开。” 听到这话宋缺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他才开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你是否还想去之前说过的那些地方?” “不知道,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我已经跟小白说好了,让它带我走,它喜欢哪里,就停在哪里,我也就去那里。” 听到如此任性的方式,宋缺有些啼笑皆非,英俊绝伦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无奈。 女孩看着他,又笑了起来:“不用担心我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我送你。” “不,不要送我好不好?我怕自己会舍不得走。” “那就留下来。” “我有不得不去做的事,虽然我现在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我必须去寻找。岭南虽好,却非吾乡。” “在我心中,宋缺就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不管身在何方,只要天上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就像看见了你一样。”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听书人 风沙漫漫,烟尘卷天。 关外的小城镇里,人们都聚集在一家破旧的说书馆里面。此时,正有一个说书的老人,正在聚精会神地说着故事。 “想当年,那女中三仙与谢六郎那在天下间,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女的是书画乐三绝、举世无双的绝代美人,男的是放诞不羁、耿介多情的谢家宝树。一时名士美人相逢,个中佳话可想而知。诸位,有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谁人不羡,谁人不慕?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偏偏要拆散有情人,一对神仙眷侣生生被这国仇家恨、朝代倾灭给耽误了。今天,老汉我给大家说的这段故事中的人物,也像那女画仙与谢六郎一样,令人唏嘘不已。” “有道是鸳鸯佳偶天成双,冥冥自有红线牵。可怜一旦烟尘起,一在天涯一在西。在座各位都晓得,自前朝以来,佛教传入我中土大地,遍地开花,备受推崇。许多寺院香火鼎盛信徒众多,就有那些家境贫寒的小户人家,把孩子送到寺庙去。一来可以逃脱赋税兵役,二来可以挣得一餐饱饭。不说别的,老汉我家中就有两个子侄入了空门。我们今天要说的故事主人公,也就是这样的一个身世。听到这里,诸位看官肯定要说,这空门的和尚何其多,又有甚说头?您先别忙,且听我慢慢道来。佛门弟子千千万,但能守得住本心的又有几人?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是又有几人能参破情这一个字。我们今天要说的,就是一个动了凡心的佛门高僧……” 时当酷暑,天气炎热难当,说书馆里面也如蒸笼一般热浪翻滚。奇怪的是,如此酷热的天气,在说书馆的一个角落里,却坐着一个浑身蒙头盖脸的人。更奇怪的是,说书馆里有那么多人,却好似没有一个人能发现他的存在,故而才对这在酷暑天气还穿得这么严实的人视而不见。 说书老汉绘声绘色、唱作俱佳,引得众人如痴如醉。蒙面人也被他吸引,不觉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听着。 说书老汉越讲越起劲,越讲越入迷,讲到兴头处不由得手舞足蹈。只见他伸手一拍桌面,大叫一声:“呔,你待如何?原来是有人潜入内院,把那引动全城议论的女子带走了。故事到了这里,各位不禁要问了,那女子后来如何?那空幻后来又如何?不瞒各位,老汉对此也是一知半解,此事甚是隐秘,知晓的并无几人。老汉苦思冥想,根据种种蛛丝马迹,也只猜出些许痕迹。想来那女子定是被他们用某种方法劝动了,看破了这一段如镜花水月般的情,这才离开了空幻。只可惜那空幻虽是得道高僧,却看不破情之一字。听闻他整遍寻天下,找寻那女子。天下之大,茫茫人海,他又何处去找寻?而那女子就犹如泥牛入海,再无踪迹。可叹一对有情人就此相忘于江湖,实在恨煞旁人。” 听到这处馆内诸人反应各异,有为此嗟叹的,有无动于衷的,有对空幻口诛笔伐的,有对那女子冷嘲热讽的,有对此等情感心生向往的。 众生诸相,各不相同。 这时,一直都是坐在角落的蒙面人悄无声息地站起身,眨眼间,便已出现在门外。 烈日炎炎,这人似是完全没有受到阳光的炙烤,缓步走在荒城漫道上。步子有一种奇特的节奏,似缓实快,似快实缓,时缓时快,时快时缓。那漫天的尘土似是也受了他步调的影响,无法落到他的衣服上。 片刻的功夫,那人已经消没在黄沙漫道中,再也不见身影。 越往沙漠深处走,景象越显荒凉,城镇的影子逐渐消默,映入眼帘的只有漫天的黄沙和蔚蓝的天空。 很快,照亮万物的太阳落了下去,新月开始展露它的光芒。夜晚的沙漠并不像白天那样,太阳带来的温度很快就流失了。 蒙面人摘下了蒙面巾,露出他不同寻常的面容,苍白冷峭,英俊深邃,目光旁若无人,似是不将任何事物放于心中,世间所有的日升月落都无法换得他漫不经心的一瞥,周身散发着一种散漫的锐利,令人一眼难忘。 这人身无长物,却孤身独自行走于沙漠深处,若是有行人经过看见他,定要为他的胆大妄为吓一跳。 这时,那人忽然顿住脚步,朝天空望去,然后纵身一跃,竟然凌空跃起一百多丈,其轻功之高,实在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眨眼之间,那人便再落回地上,双足落地的时候,连半点沙尘都没有带起。 落回地面的时候,他手中已然多了一只白鹤。那鹤被他拿在手上,也不挣扎也不鸣叫,似有灵性一般与那人对望。 一人一鹤相望片刻,那人忽开口说道:“在方圆百里都荒无人烟,你要飞向何处?” 那白鹤把头转向一个方向,朝那个方向叫了一声。 那人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凝目观察片刻,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似的,饶有兴味的问道:“那个方向再过去就是留马平原,你的主人是在留马平原?” 白鹤非常人性化地抖了抖翅膀,表示赞同。 “那你可知道,那里近十多年来已再无人踏足。因为靠近那里的人,都已经死于非命。” 白鹤又叫了一声,声音非常无辜。 那人长笑一声:“看来我也得走一趟,看看是何方神圣,竟然敢闯留马平原。” 留马平原并不是一个稀奇的地方,但是在留马平原的一座山上,有一个追求武道的人都无不心生向往的地方——来历神秘、难以找寻的惊雁宫。据说,上古四大奇书之一的《战神图录》在里面,天人交感、破碎虚空的秘密在里面,星辰运行、日月交替的奥秘在里面。那里便是追求武道之人的梦想所在,也是无数英雄豪杰魂断之所。 那人一手拎着白鹤,脚踏奇步,数百里的距离在他脚下像是会不断缩减,就如传说中可以御剑飞行的仙人那样,能够缩地成寸。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人已经来到了百里之外的留马平原。 一望无际的荒原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秀出群峰的山峰,雄视留马平原。 冷白色的月光更为这陡峭的山峰,增添无数萧森的气象。到了这里,月亮也变得肃杀起来,不留半点南国的温柔旖旎。 然而,这萧瑟冷峭的月光落到那个坐在荒原前面的人影身上,又变得徘徊悱恻,魂牵梦萦。 远远看见那个身影,那人眼中精光一现,随即敛去,向来旁若无人的眼睛在那停留了片刻,这才投向更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他目光所及之人似是忽有所感,回过头来望向他。双目交接,一如梦似幻,一意态散漫,世间万物都在这转瞬交互的凝视中化为乌有。 风沙吹过,却吹不迷这两双洞彻世情的眼,沾不上那纤尘不染、随风轻拂的裳。 万籁俱寂,白鹤却兀自鸣叫了一声,朝那个身影飞过去。那人也不阻拦,只是静静站在原地,望着白鹤飞去的身影。 白鹤性情孤傲高洁,能做白鹤之主的人,自然不是凡俗之流。能与他对望而不心生畏怯的人,这世间也并没有几个。 最有趣的是,这人竟然只是一个妙龄少女。不,准确说起来,应该是一个外表看起来,绝对不会太聪明的少女。他向来都认为,美貌与智慧都是世间少有的东西,世上之人能得其一,已属大幸,二者兼有,世所罕见。 这样的容貌,恐怕十个孔明再生也换不来。哪怕其主蠢钝如驴,也已天下无双。 令他更为惊诧的是,这女孩恐怕并不会太蠢。蠢人,是无法在留马平原上待这么久而完好无损的。 那人向前踏了两步,眨眼间便来到女孩面前。 走到近前后,他不谈天也不说地,更不介绍自己,开口便问道:“你为何不进去?” 女孩见那人瞬息间便来到自己面前,也不惊诧,只是平静地说道:“我为什么要进去呢?” “你不是来寻惊雁宫的?” “我是来寻找我的记忆的。” “你的记忆难道与这有关?” “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到,或许这里,能够帮我找回往日的记忆。” “为何要想起往日之事?记忆就是烦恼的根源,忘记不好?” “那你为何不忘记?” “我已无烦恼。” 听到这话,女孩笑了,黑夜里光华骤现,如琼天瑶夜,千芳乍临。 “那你为何还停留在凡尘?” 那人眼中闪过一瞬的恍惚,随即便变得清明,他唇角勾出一个几近嘲讽的笑容:“神仙也有七情六欲,自具贪嗔痴怨,五蕴俱全,有何不同?” “有,至少神仙不会像你这样,既嘲讽凡人,又总要沾惹一身凡俗气。” 听到这话,那人笑了,既桀骜不驯又有一些饶有兴味。他看了女孩片刻,忽然说道:“我敢保证,你肯定想不起来,你曾经喜欢过一个和尚。” 作者有话要说: 向雨田的部分我已经想好了,这一部应该写不完,还要到第二部 去,提前剧透一下,他也会穿越的,还不止一次,他的那部分剧情关联到女主的过去,堪称一波三折,都怪他自己要作,基本上是火葬场+真香,后面要穿来穿去才能如愿,他活该。 关于向雨田,基本上他的描写都出自《边荒传说》,《大唐双龙传》里面提到他的太少了: (2000字预警) 年纪: “我现在正进行一种大幅延长寿命的功法,必须超脱人的七情六欲,否则稍一不慎,便有走火入魔之险。” 《边荒传说》到《大唐双龙传》有两个标志性的历史事件:淝水之战(383年)和玄武门之变(626年),向雨田在这两个事件发生时都活着。向雨田在边荒出场的时候至少都二十几了。 总结:626-383+20=263,所以他快三百岁了。为了长命向雨田就抛弃情爱了,他想长命是为了修炼《道心种魔大法》,而且练这武功也要绝情弃爱。 长相: “此人年纪在二十许间,长相清奇特异。脸盆宽而长,高广的额角和上兜的下巴令人有雄伟的观感。他的眼耳口鼻均有一种用花岗岩雕凿出来的浑厚味道,修长的眼睛带着嘲弄的笑意,既使人感到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兼有看不起天下众生的骄傲自负。他站在石上,自有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姿态,兼之他宽肩厚胛,胸部凸起的线条撑挺了他紧身贴体的黑色劲服,脸容和体型相衬俊拔,更使人感到他另有种带点邪异、与别不同的气质。” 总结:我总结不出来,反正是帅,奇怪的帅。 性格、人生追求: “向雨田不论思想、行为、处事都与别不同,从外貌到性格,均充满魅力,是一种近乎妖异的魅力,令他成为非常独特、充满个人风格的一个人。” “事后回想,万俟明瑶看上他燕飞,一半或许是出于男女间的吸引力,另一半肯定是要刺激向雨田,使他妒忌。但向雨田却似对万俟明瑶和他之间火热的关系视若无睹,还对燕飞颇为友善亲近,常和燕飞谈论他千奇百怪的念头和想法。” “或许现在燕兄比较明白为何我必须离开秘族、离开明瑶,因为我追求的并不是人世间的胜负成败,而是要勘破天地宇宙的秘密。这样说表面听来似有点不自量力、大言不惭,可是我该怎么说呢?只有这样做方能令我感到有意义,生命始可充满惊喜。燕兄明白我的话吗?” “不瞒燕兄,向雨田是我最想见的同门,我亦非常欣赏他这个人。像向雨田这种人,自有其超卓的识见和独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门规约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缚。” “因为向兄已抵上窥天道的境界,也令我体认到不论正道魔道,到最后其实是殊途同归,都在寻找虚空破碎的极境,不知道我有否说错呢?” 总结:特立独行,思维作风不按常理出牌,不会恰柠檬,又是一个执着天道、追求生命终极意义的家伙。 爱好: “我最不好就是自作聪明,为了解你们荒人,到说书馆作了两晚座上客,听了两晚说书……在众多说书里,最吸引我的不是什么《燕飞怒斩假弥勒》,更不是甚《一箭沉隐龙》,而是关于你高少的《小白雁之恋》。” “可是我可以坦白告诉你,我是注定了不能踏进情关的人,所以你们离奇曲折的恋情,分外吸引我,因为这是我唯一欠缺的。个中道理,颇为微妙,你们明白吗?” “我确是着了迷,当我听你们的《小白雁之恋》时,完全投入了进去,似化身为高少,和你这头小白雁谈起恋爱来,有如身历其境。他娘的!说书的威力确实惊人。” “刚才我全速追来,已下定决心,一见到你高少,立下杀手,只恨我未见到人,先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还忍不住偷听你们的私语,便如听一台活的说书……你们晓得吗?那种感觉非常古怪,好像说书里的景况,忽然间和现实结合起来,变得真假难分,使我再没法狠起心肠向高少你痛下杀手。” “过瘾过瘾!我现在颇有投进说书内那天地的动人感觉,且正直接干预《小白雁之恋》的发展。” “还是卓馆主明白事理,因为你晓得你那台《小白雁之恋》的说书,其结局正控制在我的手上,事实上整个边荒集的命运亦被我掌握着,只要我横剑一抹,不但《小白雁之恋》要惨淡收场……” 总结:酷爱听书,听得有点走火入魔,人戏不分,要亲自下场改变书中人的命运,比我们这些写同人的还可怕,我们只敢在文字里面想想。 另外,“我是注定了不能踏进情关的人”,请大家记住这句向雨田两百多年前说过的话。 武功:是第一个练成《道心种魔大法》(又名种玉功)的人,已经破碎虚空,堪称真正的大唐第一人。 感情: “可以这么说。修练此法,必须断去七情六欲,由魔入道,至于其中细节,恕不详说了,说出来对燕兄亦有害无益,燕兄也不会感兴趣。” “我明知她是故意当着我面去勾引别的男人,但我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因为我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否则以我的性格,只要我认是对的,不管她怎么想,老子说还清了欠债便是还清了,要走便走,谁能管我?” “在我决定投进道心种魔大法的修练前,曾在她与法之间的取舍有过激烈的内心挣扎,二者间我只可选取其一,而师尊则予我决定的自由,因为他晓得这种事是勉强不来的。你当然知道答案,我并没有选她,还自此避往秘地潜修,与她再没有往来,对她不闻不问。接着发生了敝师兄出卖族主的事,师尊亦因此心结难解,练功出了岔子,含恨而逝。我则对练功仍是如痴如醉,没有理会明瑶。到她来邀我帮她到长安营救族主,我方惊觉我梦寐以求的宝卷,正在她的手上,唉!我的情况大致如此,明瑶确有痛恨我的理由,但我仍罪不至此吧!你老哥来给我评评道理吧!” “你的出现,曾给予我很大的希望,渴盼明瑶她能从此收心养性,把对我的爱转移到你身上……”向雨田以笑声结束这一番吐衷情的长话,笑声透出心寒无奈的意味,教闻者心酸,更显示他对万俟明瑶非是无情,故而因她的手段而黯然神伤。 总结:真心爱过万俟明瑶,为了练功抛弃了爱人,大家自己看吧,渣不渣的我就不下结论了,大家心里都有数,这才是原著的实锤描写。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打赌 那人语出惊人,听这言语的人却十分平静。 女孩望了他一会儿,又静静思索片刻,轻声说道:“你并没有说错,我并不记得自己喜欢过和尚。不过,我觉得我不会喜欢和尚。” “哦,”听到这话,那人眼角的玩味之色更甚,“为何你如此肯定?” “不管是和尚还是道士,想要跳出红尘的人,自然有其不可言说的过去。我不会去招惹想要斩断红尘的人,坏人家的修行,伤自己的心。这样对他们、对我自己,都太残忍了。” 闻言,那人纵声大笑,笑声在平坦的留马平原传开,传到很远的地方。 许久之后,那人才停下笑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看了许久,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罕见之物一样,然后他说道:“你敢否与我一赌,若我说的是事实,你便照我说的去做一件事情。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我便答应你做一件事情,任何事都可以。” “我为什么要和你赌呢?” “人生漫漫,如此无趣,何不找些有趣的事情来做一做?” “我不赌,感情是没办法赌的,这样的事,不管谁赢了都没有赢家,我何必去赌注定输的事情。” 本来,那人只是随口一说,也并不是十分想促成此事,只是见女孩这么一说,他现在却有一点一定要赌的念头了。他向来喜欢参与别人的人生,不仅参与,还要介入,去改变人家的命运。如此一来,就好像他能掌握别人的命运,并根据自己的意愿随意更改,人家的欢笑与苦难都是他的恩赐,这样岂不畅快。 若是一般人有此念头,定会被人批为狂傲轻慢、大言不惭,而他向雨田不仅有这样想的资格,也有将之实现的资本。 向雨田就留在留马平原,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那女孩答应赌约。 然后,向雨田就发现,这个在他见过的人中容貌能够排上第一的女孩,其言行举止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至少他无法理解。 向雨田出身魔门,魔门乃异类聚集之地,他又是异类中的异类,从来都不群不党,只凭自己的好恶行事。高兴了可以成敌人之美,不高兴就痛下杀手,行事作风难以琢磨,行踪飘忽不定,性格喜怒无常。 而这个女孩,比难搞的自己更难搞,他简直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她在等什么,她想要什么。 对他来说,这女孩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谜,无从着手的谜。 起先,他见那女孩一直望着惊雁宫,就提出自己带她进去,保障她的安全,那女孩拒绝了。 接着,他又提出自己身怀秘法,可以用一种特别的魔门秘术来刺激她的大脑,让她恢复记忆,她又拒绝了。 然后,他纵论古今,说了许多寻常人求之不得的珍奇秘术、武功心法,甚至是破碎虚空的秘诀。他说只要那女孩愿意,他都可以传授,带她破碎虚空,她又拒绝了。 再然后,他将附近一个古城遗迹里的珍奇异宝全都搬来,放在她的面前,她连看也不看,只是凝望着惊雁宫。 最后,他四处搜寻,找来了许多相貌出众、武功高强的少年郎。女孩当然连眼角的余光,也没有给予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少年郎。 自从勘破天道、破碎虚空以来,这是向雨田遇到的第一个挫折。他自然不会这么简单就认输,他一定要让那个女孩和自己打这个赌,不管用什么方法。 当然,向雨田也不是什么方法都用的,以他的骄傲,自然不屑于用什么威逼的手段。他要让女孩心甘情愿地跟自己打赌,并输得心服口服。 于是,向雨田就开始了新的尝试。 他做什么? 他说书。 向雨田把从说书馆里听到的故事,一字不漏地说给女孩听。向雨田记性奇佳、过耳不忘,那说书老人怎么说,他就怎么重复,没有半点更改。 只可惜,他欠缺了说书人唱作俱佳的深厚功力,同样的故事,同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说出来,就缺少了使人身临其境的煽动力。甚至常常因为他叙述得十分平淡无奇,反而给听者一种嘲讽的感觉。那种清醒冷峻、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嘲讽感,时常从他的叙述中溢出来,只可惜他本人并无察觉。 大概是因为他的说书功底太差,所以效果也不是很好,听众的反应根本就是没反应。 等到这一段故事都说完了,向雨田决定采取其他的策略。还没等他开始行动,那个女孩已开始行动了。 她一连在留马平原上坐了很多天,每天就坐在固定的位置,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惊雁峰上的惊雁宫。 向雨田不知道她在望什么,留马平原他很熟,惊雁宫他更熟,里面有什么他一清二楚。只是他不知道惊雁宫,到底有什么值得她看这么久得东西? 一开始,向雨田以为那女孩是在等待惊雁宫开启的时间。这个念头出来以后,他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惊雁宫每三十年开启一次,要是不知道其开启的确切时间,只在这里傻等的话,那就太愚蠢了。现在根本就不是惊雁宫开启的时间,她再怎么等下去也没有用。 然后向雨田,就想不出来女孩停留在这里的原因了。其实,他更想不出来的是女孩拒绝他的原因,若是只是拒绝赌注,那也就算了。可他后面提出来的条件,任他怎么想都没有拒绝的理由,可是女孩偏偏就拒绝了,这实在令他想不通。 他一定要把理由找出来,否则,这就成了他破碎虚空之后,唯一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存在。 女孩拒绝向雨田的原因非常简单,向雨田不真实。 她从他的言行举止间,看不到任何属于人的真正感情。他的一切言行,仿佛都只为了有趣好玩。哪怕把别人的苦难用作筹码,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些东西刺激不了他,带不起他半点情绪。 他整个人就像一个假人一般,连笑意和玩味都蒙上一层泥塑的僵硬,仿佛只剩下一个空壳。 女孩一向认为,一个人活着的标志,是他有挣扎感。 一个人还有欲望,还想得到,还害怕失去,还心有不甘,还恋恋不舍,还意难平,还患得患失,还不择手段。不管是哪种,这都证明他还在乎,还放不下,还有所求。 所以,才挣扎,对自己现状不满的挣扎,对理想与现实之间差距的挣扎,对得到与失去之间的不平的挣扎。 失去了这些,一切都可有可无,无可无不可,一切都可以用来作为消遣的工具。把别人的人生看做填充自己茶余饭后消遣的东西,丧失了感知他人不幸的能力,这和空壳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这样的人,即便武功旷古烁今,已得证天道破碎虚空,又有什么意思? 所以,女孩也不去理会向雨田,她呆在留马平原,是因为她在观察这里的天象。她总有一种感觉,自己和这些星星们有一种莫名的联系,星辰的轨道指引着她,在黑夜中给她指明方向。要是弄懂了这些,她就能想起一切。 所以,她就准备离开留马平原,顺着星辰的轨迹走下去。 向雨田当然不肯就这样白白把女孩放走,他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不肯放她走。 向雨田也不可能真就把女孩留在这里,他自视甚高,以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做出什么用武力来留住这个女孩的举动。这要传出去,那他向雨田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他指的不能放她走,是不能放女孩离开自己的控制范围。在女孩离开留马平原时,向雨田就跟在她后面,看她要做什么。 继续往留马平原深处走,山峰和丘陵逐渐消失,无边的沙漠开始统治整个视野。举目望去,只要视线所及的地方,不是黄沙就是蓝天。 莫说是飞鸟,就连一只蝎子也是见不到的。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就连生命力最强的沙漠生物也没有出现。 她到这种地方干什么? 向雨田觉得这女孩不只从头到脚是谜,简直里里外外、浑身上下都是谜。 白鹤并没有继续跟来,像他这种鸟,要往沙漠深处走,实在是自寻死路。因此,在离开留马平原的时候,女孩就让它回自己原来的地方去了。 白鹤离开的时候,十分依依不舍,女孩一直在劝慰它,诉说沙漠的可怕。她在说的时候,把沙漠里的所有危险都一一列举出来,用来劝退白鹤。 向雨田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在心中无语,它去那种地方很危险,难道你自己去就不危险了吗? 说实在的,他觉得那女孩实在没有自知之明,白鹤至少还长着翅膀,实在不行还能直接就飞回来。这个女孩要是进了可怕的沙漠中,简直就是羊入虎口、肉包子打狗,十有八九要一去不复回的。 这女孩实在是太傻了。 这样的想法还没有持续多久,向雨田马上就被打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女主自保能力的问题,女主之前的身体状况文中写得比较明白了,她的经脉断绝、全身瘫痪、五脏受损。一个能在几乎是瞬间就治好这些的人,女主能力可想而知,她只是看起来弱不禁风而已,基本上本文出现的角色,没有几个能比女主厉害的。这种本事,宋缺做不到,天下其他人也做不到,宋缺当然不会再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关于女主离开的问题,若是年轻时的宋缺定不会答应,但现在宋缺已经快70岁了,这方面自然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执着,因为相恋不一定要相守。可能是观念问题,我就是这样想的。另外,宋缺这样做是尊重女主的想法,之前文中就提到过,女主志在山海间,不会囿于一方天地,宋缺也是追求天道的人,他自然懂得这样的志向。所以之前误伤女主,让她没办法追求自己的梦想,宋缺才会那样愧疚。他们两个更像是精神之友,只要心灵相通,就会感到很快乐。 这部分是我觉得写得比较水到渠成的一段,女主和宋缺感觉到了,就互诉衷情,觉得离开的时机到了,也就随缘而散,不一定要什么外界的干预,跌宕起伏的意外。如果他年有缘再会,两人定会相视一笑,有会于心。这是一段不受外人干预的恋情,自然而来,自然而散,算是女主所有情缘中最平和的一段。因为第二部 虽然是后面写(剧透来了),但时间线却是在前面的,她在这之前的情缘一连几段都刻骨铭心,都堪称惨烈,方应看那段更是弄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简直就是直播恋爱、分手。女主基本上都被搞得不敢再动情了,所以之后向雨田的那段他才会那么火葬场。 本来大唐这部分不应该先写的,就是因为我那段时间太迷恋大唐了,忍不住先写了。所以关于女主的身世来历过去,她的师承能力,她为什么会变成本文开头的那个样子,都没有写到,大家才会有那么多疑问,也才会有女主是不是只有一张脸、性格单薄的争论。也给大家带来了阅读障碍,我要好好反省一下,以后不能为了自己喜好这样跳着写了。 感谢在2020-06-05 18:00:00~2020-06-09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哟哟 10瓶;九州、芋圆啵啵、总是文荒的ladyY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高昌石窟 那个女孩在沙漠行走起来居然比自己还快,并且,她对沙漠有一种恐怖的熟悉,该如何躲避风沙,如何判断方向,寻找水源,辨别海市蜃楼,找寻沙漠绿洲,她都了如指掌。 穿行在烈日炎炎的沙漠中,阳光酷烈,温度奇高,就连空气也像烈火一般。女孩却像丝毫不受阳光和高温的影响,皮肤依旧皓白莹润,衣服依旧纤尘不染。她在沙漠里行走起来,真就是能够缩地成寸一样,比自己的速度还快了许多。 向雨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够做到这些,是因为自己早已经破碎虚空,达到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高度。换作是尚未破碎虚空前的自己,也无法在沙漠这样来去自如,丝毫不受影响。 这个看起来不过才十几岁,又不谙武功的女孩,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向雨田想开口问,可是他又拉不开面子。他堂堂宗师级的人物,现在却连一个小姑娘的脚步都追不上,这要让人知道了,他还要不要继续混下去? 他只好自己解谜,只可惜这个谜,他注定解不开。向雨田可以肯定,那女孩并不会半点武功,体内也没有什么真气。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她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除了,那与容貌成反比的存在感。只要自己闭上眼睛,她就和大自然的任何事物没有什么区别,让人无法分辨。 难道她是草木成精? 向雨田又在心中这样猜测,但他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女孩显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需要饮水,也需要吃东西,也在呼吸。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颗比任何人都体察入微的心。 别人用肉眼察觉不到的变化,她能够轻而易举的感知到。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草木成精呢? 越和这女孩接触下去,她身上的谜团就越多,就好像她整个人都是用迷雾堆砌成的,因此才令人无法拨开云雾见青天。只能在她偶尔露出的冰山一角中,窥见部分隐藏其中的秘密。 沿着沙漠一路走下去,渐渐就能看见一些绿洲,远处还隐约有城镇的轮廓。 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马儿的故乡高昌城。高昌盛是汉人汇集之所,也是各族的聚居地,在这里,你能看见中原和西域各族的融合,还能看见,从遥远的西方远道而来的各国货物和文明。 到了高昌城后,女孩并没有进去,她围着高昌并不高大的城墙走了一圈。然后,就顺着荒无人烟的古道向外走去,到了一个隐蔽的石窟。 石窟的外面并没有什么特别,里面却别有洞天。 一进洞口,几个形态各异的石像竖立在那里,入目的是画在洞壁上的各类五彩斑斓的壁画,全都是各类仙佛人物。沿着洞窟一直向里走,满天的神佛都在头顶上。 走到洞中,向雨田有些吃惊,像他这样的人,能够让他吃惊,绝对不是特别容易的,只因那洞中堆满了卷册。 女孩走过去,她拿起堆在最旁边的一卷展开来。入目的是铁画银钩、入木三分的笔迹,向雨田也踱过来看。 那是一篇题跋,写这题跋的人显然就是收集洞中这些卷册的人。这洞中的全都是各类珍贵的典籍,有许多还是从西域传过来的绝版古本。收集这些的人用了许多年的时间,将它们一一翻译成汉文,还要将它们带回中土。 写到这里,题跋到此就戛然而止,也没有提及后续。 向雨田好奇心甚重,见这题跋没有下文,他就在这些卷册中找寻,看看有没有此人的下落。只可惜,其他的都是一些原典和译本,并没有作此题跋之人的事情。 女孩看完后,就原样卷好放回原处。她又从卷册中挑了几册,她拿的时候,既没有打开,也没有犹豫,好像一早就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拿完之后,她就转身向洞外走去。 向雨田只好跟在她身后,一同出去。 他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女孩留在洞外,借着星月的光芒,开始看卷册。那并不是什么武功秘籍,自然也不是什么藏宝图。 向雨田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他看不懂,以他数百年的识见,他依然看不懂那是什么。他只知道那是一种奇特的文字,不,与其说文字,不如说符号更恰当。懂得这种符号文字的人,这世上恐怕不会太多,女孩就是其中一个。 这少女到底是什么人? 这一问又浮上向雨田的心头,于重重迷雾中又添一层迷雾,到底何时他才能拨开迷雾触及真相。 女孩还在看,她用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看完了那几卷她拿出来的卷册,然后她又去取了几卷继续看。一连好多天,她就留在这里看洞内的卷册。 向雨田闲极无聊,也拿一些出来看,他拿的当然不是自己看不懂的那种,他挑了一些梵文的卷册来看。 这都是些诘屈聱牙玄奥高深的典籍,即便以向雨田的学识修养,也看得极其不耐,他不知道这个少女为什么会有兴致去看这些东西? 当然,最令他惊讶的是,这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少女,居然懂得这么多,就连许多大儒都不通晓的文字,她实在太是个谜了。 女孩一连在石窟中待了许多天,将洞内的卷册一一看过。 然后,她就离开了高昌,一直往南走。 向雨田一直忍耐着,忍了近一个月后,他终于无法再忍下去,于是他终于开口问了:“你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女孩不答反问。 “跟到你答应跟我打赌的时候。”向雨田理所当然地说道,丝毫没有心虚的感觉。 “这样的赌约到底有什么意义?我不懂,拿别人的感情来做消遣,这么有意思吗?” “生命何其漫长,若不找些事情来消遣,那活着还有何意趣?”向雨田不以为忤地回答道。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久到对很多事情都已经丧失了感觉。唯独在这方面,他还保留着一些兴趣,他自然要满足自己。 听到这话,女孩也不言语,她用一种莫名的眼神望着向雨田,眼底渐渐显露一丝悲哀之色。许久之后,她才呢喃道:“我以为,破碎虚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原来我错了。” 说罢,女孩便不再言语,又默默在山林间穿行。 起初,向雨田并没有什么感觉。即使被这样一个美人凝望着,他的心也并没有加速,仍旧平缓地跳着。但是,当那女孩却对他露出了同情之色,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破碎虚空,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得时候,向雨田的心中便生出了愠怒之情。 他纵横天下数百年,向来只有天下人崇拜、畏惧他向雨田,几时轮到一个小姑娘来对他施以同情?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她凭什么? 向雨田如鲠在喉,却又不屑上前询问,更不屑跟上去。于是他就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孩离开,想要就这么分道扬镳。 如果,不是因为那场雨。 那是一场大雨,很大很大的雨,大到能引发山洪的雨。本来,雨再怎么大,都与他向雨田无关,雨再怎么大也殃及不到他,哪怕天上下刀子,他照样可以行走如常。 如果不是看见了那个美得惊人、却怪异得令人愠怒的女孩,这场大雨绝对与他无关。 雨那么大,寻常人都会找地方躲雨。即便找不到,也会想方设法用什么东西遮一下,避免自己被雨淋得彻彻底底。当然,向雨田不是寻常人,他即便走在雨中,也没有半点雨能沾到他身上。 这场雨不仅大,还引发了山洪。这一带本来就是山区,忽然下了那么大的暴雨,这附近又经常有樵夫上山砍柴,许多树木都已经被砍掉,水土松动脆弱。陡坡被大雨那么一冲,就跟着滑了下来,成了泥石流。 山区人烟稀少,但也住着几户人家,这几户人家散落在坡度很大的山坡上,下面就是山谷。山洪一下来,这些山民就连同房子,一起被冲到山谷中。可怜那些山民正在梦乡中,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断送了性命。 这些人中,只有一个小女孩逃脱了这样的命运。因为她的母亲在千钧一发之际奋力挣扎,将她送到了一个树干上卡在那里,让她逃脱了被泥石流吞噬的命运。 只可惜,这幸运是暂时的。洪水的力量何其大,那树干在其中艰难支撑,摇摇欲坠,没多久就被连根拔起,迅速带向远方。 那小女孩卡在树根上,眼睁睁看着娘亲被洪水吞没,哭得昏天惨地。 然后,一个大浪卷过来,扑向小女孩。 这时,一个人踏水而来,扑向小女孩,带着她避开了大浪,朝对岸越过去。很快就要到了对岸,哪知就在此时异变突起,对岸的山崖突然坍塌,巨大的岩石滚滚而下。 向雨田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09 18:00:00~2020-06-10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芋圆啵啵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人言如刀 几乎就在一瞬间,向雨田就出手了,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出手。 向雨田飞掠过去,真气透掌而出,击碎了许多滚下来的巨大岩石。他立马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他不应该击碎岩石,那些岩石的碎片激射下去更加危险。于是他又开始用真力,把那些成千上万的岩石碎片,阻挡在那里。 以向雨田的功力,他自然可以办到。但是山崖间的岩石不断向下滚,像这样大的岩石一颗有数千斤重。那么多一起滚下来,就算是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壮士也受不了,更何况向雨田并不是力大无穷的壮士。脚踩在根基不稳的陡坡上,还要阻止那重量惊人的岩石碎片,即便是向雨田也倍感吃力险象环生。 向雨田当然没有畏惧,他早就不会害怕了,不畏生更不畏死,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他只想到了一个问题,已经破碎虚空的人会不会死? 他当然想知道这个答案,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兴趣以身试法,用自己的性命来换个答案,他还不想就这么死。 就在向雨田力抗万斤岩石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朵里,在这大雨滂沱、波浪滔天、山石滚滚的时候,就这么准确无误地传入他的耳朵中。 “我们没事,快走。” 向雨田听到了这个声音,他立刻就撤走,万斤的重量说放就放,在那些岩石还没有砸到他身上之前,向雨田已经离开了险地,飞掠到了洪流的另一边。这里也并不怎么安全,只是比起对面,已经好很多了。 女孩和那个小姑娘都在那里,向雨田已过来,女孩便开口:“往上走。” 遇到这样的情况,地势越低洼的地方越危险。女孩带着那个小姑娘,选择了地势较为平稳的地方,一直向上走,向雨田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很快三人便离开了那片爆发山洪的林区,离开那以后,雨势仍然很大,好在女孩寻到了一个山洞,三人便进去躲雨了。 直到进了洞中,那个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在山洞中回荡,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寸一寸地割着听者的肉。 女孩无言,她默默将小姑娘抱在怀中,任由她哭着。 小姑娘哭了很久,泼天也似的大雨停了,她的哭声还没停,她全家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她又怎么能不哭呢? 大雨停了之后,女孩带着小姑娘离开山洞,她把小姑娘送到了她所说的亲戚家里之后,就离开了。 经此一役,向雨田就有些尴尬,他本待要走,但是那个女孩在送走小姑娘之后,就郑重其事地向他道歉,并十分诚恳地感谢他当时出手相救。 “哼,你早就计算好了,要把她带回对岸,我是多管闲事。”女孩道谢的时候,向雨田如是说道。 “尽管如此,是你出手在先,我仍然要谢谢你。”女孩的道谢很真诚。 在这样的道谢之后,向雨田若仍旧拂袖而去,那他就是一个度量小得不能再小的宗师了,他怎肯如此做,怎肯如此被人看扁?所以他便走不得了。 待要跟下去,向雨田心中又甚是不豫,这样看起来,就好像他向某人上赶着要追在人家屁股后面,实在太没宗师风范了。虽然事实的确如此,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 好在向雨田没有纠结多久,事情就出现了转折。因为那个女孩听到了别人的一句话,就是这一句话,改变了女孩的命运,也改变了向雨田的命运。或者说,这一句看似不起眼、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口中说出来的一句话,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离开了暴雨不休的林区,女孩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 时值中午,天气炎热,人们都聚集在茶棚,听茶棚里的人说故事。这个小镇人烟稀少,少有外人到来,里面的百姓此时都聚集在茶棚里面,街上空无一人。 女孩远远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茶馆里讲故事的人,正说得兴起:“你们可不知道,现在的洛阳那可是精彩极了,那个曾经是净念禅院主持的了空大师,现在正坐在洛阳的天津桥上,等着要来批判他的人。他已经在那待了很多天了,你们都不知道有多少批人去骂过他了。那言辞、那话语,那叫一个犀利,听得我全身发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我昨天才离开洛阳,要不是家中有事,我真想在那里等个结果,据说今天他们要把了空烧死,来警示天下的空门中人。” 女孩只听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听下去,她转身朝南走去,行走的速度却比之前快了许多,身后的向雨田用尽全力,才堪堪追上她。又去了一个城镇,热闹的地方也有人谈论这件事。女孩一连走了几个城镇,当地的百姓津津乐道的都是这件事。 向雨田自然也听到了茶棚里的人说的话,他默不作声地跟着女孩,每到一个城镇,心中的快意便增一分。女孩现在的反应也让他心中很是得意,到时候眼见为实,看你还相不相信。 向雨田正在心中得意着,前面的女孩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了空是个怎样的人?” 一听此言,向雨田挑眉,嘴角勾出一个有些肆意的笑容:“我怎知晓,这不是该问你吗?” 听到这有些挑衅的言辞,女孩也不生气,只是平静地回答道:“我并没有不相信你,像你这样的人是不屑于撒谎的。” 向雨田冷哼一声,现在解释什么都晚了。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一个和尚,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向雨田不说话,他怎么知道这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大他那么多的和尚。他要是懂,当年和万俟明瑶也不会闹到那步田地了。 很快,他们就过了隐潭山,隐潭山就是当初寇仲徐子陵他们遇到女孩的地方。从那里去洛阳,即便只是普通人,也只要一天就可以了。 女孩并没有选择去洛阳城门的方向,她抄近路,直接到了洛阳城墙外。宽阔的洛水围绕着洛阳城,洛阳城城门坚固,城墙也十分高大。女孩选择的这一段城墙并无兵士守卫,她就从那里直接越墙而入,然后一路飞檐走壁,朝天津桥的方向赶去。 很快,她就到了洛阳最出名的酒家董家酒楼楼顶,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天津桥的景象。平日里人满为患的董家酒楼此时早已没了人声,所有的人都拥到天津桥上去看热闹去了。 看的自然是曾经的净念禅院主持,佛门第一高人了空大师的热闹。 现在的天津桥上确实很热闹,宽阔能同时容纳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的桥面上,现在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摩肩接踵,挤挤挨挨。到了中间,却形成了一个圆字形的空地。 那个空地上,正堆着一个用木柴堆起来的柴堆,上面坐着一个僧人,高、瘦、麻衣芒鞋,面目年轻俊秀,神姿高彻,看去如风尘外物。柴堆的前面还站着几批人,有的手中高举着火把,有的拿着钢刀,有的捧着写着讨伐了空罪行檄文的纸,有的手里拎着一件被涂满狗屎的僧衣。 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人正站在柴堆面前,指着了空的鼻子大骂:“像你这样人面兽心、畜生不如的老东西,还有什么脸嘴活在世上?我要是你,早就一头撞死了,还敢在这里丢人现眼,什么出家人,什么主持,什么高僧,什么大师,我呸!” “刘大姐,你这话就说错了。了空大师这些天来坐在这里,无论谁来骂他,谁来说什么,他都稳如泰山。人家的境界,自然已经到了不为外物所动的地步,又怎会觉得他做错了什么?说不定,大师心中还在笑我们这些拘泥于繁琐礼义、不懂得世外之情的凡夫俗子。你看了空大师坐在这里,不怒不愠,不动声色,不仅是挑衅我们,更是挑衅仁义道德礼义廉耻,挑衅这些自古以来就不得违背的不变真理。” “我呸,老娘现在就要让他知道什么是真理,什么是仁义道德礼义廉耻!叫他去勾引别人家的女儿,叫他做下这些丧尽廉耻的下三滥勾当!现在还装的一副飘飘出尘的样子,难道还想哄骗别的小姑娘?只要有老娘在一天,就不会再让他的奸计得逞。” “说这么多干什么?一把火烧了就完事,就在这里烧,烧给所有人看,烧给所有老秃驴们看,叫他们动凡心,叫他们起邪念,让他们看看这就是下场!” “说的对!再这样纵容下去,佛门就要比青楼妓院还要肮脏了,这还了得?一定要烧!把他烧成灰烬!最好还要把他的骨灰分别送到那些有名的寺院去,让那些大小秃驴们日夜看着,这就是他们的下场,看他们还敢不敢再犯色戒!” “慈航静斋的人现在在哪里?平日一个个满嘴仁义道德,开口就为了天下众生,现在净念禅院出了这样的家伙,他们又缩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出来给我们个交代?难道他们白道的人都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10 18:00:00~2020-06-11 17: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哟哟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有情皆孽 “他们哪里会出来?这老和尚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天,别说慈航静斋的人,就算是净念禅院的秃驴们也不见半个影子。他们肯定是要跟着老秃驴撇清关系,不承认他是他们的人。” “哼!这关系是说撇清就能撇清得了的吗?了空之前是净念禅院的主持,当了那么几十年,我们洛阳城里谁不晓得?他们之前以这老和尚为荣,骗了我们那么多香油钱,现在老和尚出事了,他们就想撇得一干二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说不得,说不得,净念禅院早就说明的他们的主持已经换人了,这了空也已经不是他们禅院中的人了。你想想,这了空天南海北地找那女子,找来找去找不到,现在又回到洛阳城中,坐在这里不走,任由别人辱骂。没准他是想在这里等那个女子,据说他们就是在洛阳相识的。” “听你这么说,真有可能的,怪不得了空会一直在这里坐那么多天。现在这事情闹得这么大,恐怕那女子也听闻了,要是那女子还有良心,她就会过来,要是她一直不来,了空也可以死心了。” “说不定,了空是想借此机会来一次大彻大悟,不是都说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也许就把这里看做地狱,把我们这些人看做恶鬼。” “你们别瞎猜了,了空坐在这里没准就是为了赎罪,哪有你们想得那么复杂?还有,你们是不是把那女子想得太好了,现在这种情况,谁家女子敢出面承认,女儿家的清誉都不要了吗?” “得了吧,还女儿家的清誉,要清誉还和和尚搞在一起,但凡要点脸就不会做出这种事,快别恶心人了。” “说起来,我听说慈航静斋的师妃暄,和那个什么据说是魔门花间派的多情公子,叫什么侯希白的,也是不清不楚的。之前还有人看见他们一起去游三峡,那师妃暄不也是出家人?原来他们都惯会以出家人的模样去结交尘世中人,真是会玩啊。” “你不知道啊,那师仙子最喜欢的就是男装,知道的以为她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特地别具一格,令见过她的男人都忘不了她。” “他们上一代的传人,叫碧秀心的,不也和魔门的大魔头石之轩纠缠不清,听说还生了一个女儿,那个萧艺动天下的石青璇就是他们的女儿。” “在空门中人怎么尽和人家谈情说爱,他们不都是和尚和尼姑吗?难道是我孤陋寡闻,这年头和尚和尼姑都能和别人谈情说爱了吗?” “嘘,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不然你就要被灭口了。” “怕什么?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他还能突然冒出来杀了我不成?即便他杀得了我,在场这么多人,大家都听到了,他又能把他们通通杀光吗?” “我说,这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作为,比起人人喊打的魔门来,好像也不怎么光明磊落。” “谁说不是呢?只是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敢问,也不知道。人家可是能代天择主,甄选天下真|主候选人的人物,地位自然超然,你我算什么?还是别说了,免得惹祸上身。” “听说师妃暄是想把和氏璧送给秦王的,可是那和氏璧不是要送给天下真|主的吗?秦王不过是李渊的次子,她这样做,是要鼓动李世民造反,夺取太子之位吗?” “这简单啊,老和尚就在那里,他肯定知道,你去问他呀。” “喂!你怎么这么毒?我去问他,我不要命了?” “既然你要命还这么大声,怕他们听不到吗?” “真奇怪,了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人不来也就罢了,为什么就连掌管洛阳城的人也不闻不问?难道……” “快别说了,知道得太多,就要被灭口了。” “看来这其中水很深,尚书大人定然也不愿意支持李世民的慈航静斋声势壮大,所以才放任了空坐在这里,也不来管一管。反正,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的声名越差,对他越有利,着急的应该是李唐皇室。只可惜这里是洛阳,不是长安,他们再怎么想管也鞭长莫及爱莫能助。” “我觉得很奇怪,这些来骂了空的人,不像是一般的人。你看他们,拿刀的拿刀,拿檄文的拿檄文,骂街的骂街,拿污秽僧衣拿污秽僧衣,分工那么有序。还有为首的那个大娘,她看起来像是市井泼妇,讲起话来却条理分明,头头是道。她又不是当事人,为什么了解得这么详细?就好像和了空好的是她的女儿一样,所以才这么气急败坏。” “你才看出来,我早看出来了,多半是有人在后面指使。为的自然是损坏白道的声誉,也有可能是想借此机会,来打击李唐如日中天的声势。若是鼎力支持他们的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名声受损一落千丈,那么他们也讨不了好。” “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深的纠缠,权力斗争真可怕。这了空也真可怜,被他们拿来搞风搞雨,说起来,他不过就是一个动了凡心的和尚而已,这种事情,以前也并不是没有的,怪就怪在他曾经是净念禅院的住持。” “了空才不值得同情,他本就是出家人,本就不该动凡心,更何况他那么大的年纪,还对一个小姑娘动心,这就更加罪该万死了。” “话不能那么说,出家人怎么了?出家人也是人,一样食五谷杂粮,自然有七情六欲。别跟我说什么,出家人要六根清净看破红尘,若是六根清净,早就该撒手西去了,还留恋尘世做什么?” “奇怪,那女子到底去哪里了?为什么了空会跑到这里来?他现在不应该和那个女子在一起,为何形单影只地出现在天津桥上,难道那女子出了什么事情?” “没准,那女子勾引了了空以后就变心了。你想啊,了空看着虽然年轻,但年纪毕竟很大了,和那女子之间有很大的差距,一开始自然很新鲜,时间一长,看着也就不新鲜了。女子都爱俏,都喜欢那少年郎,抛下了空也在情理之中。” “我有一个想法,说不定那女子就是魔门特地派来勾引了空的,为的就是让他身败名裂,让白道的声誉一落千丈,一旦目的达到,她自然也就消失无踪。” “这也很有可能,听说那女子是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的,说不定她的武功还很高强,不然为什么能够那么来无影去无踪?就连了空那样的佛门高人也找不到她,你说得实在很有道理。” “那这样说来,整件事情很有可能就是魔门处心积虑设下的一个圈套,这个圈套不仅套住了了空,还套住了净念禅院,更套住了慈航静斋,魔门下得真是一手好棋呀。” “我的天,听你们说起来,真是江湖处处是套路。我就没有想这么多,我总觉得他们就是单纯的两情相悦,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事。” “你这蠢材,什么单纯的两情相悦?你单纯的两情相悦,会喜欢上一个大你几十岁的老女人吗?” “我也没说我呀,莫说是老女人,就像是老婆婆,也从来没有谁喜欢过我呀。” “哦,原来你从未被女子喜欢过,这才那么不懂女人。女人喜欢一个男人,不是贪财,就是爱色,这了空两手空空自然没有财。色嘛,倒是有两分,但是比他俊俏的少年人多了去了,谁会单单只为了一张脸,就去喜欢大自己那么多的老和尚?听说那女子姿色也十分不凡,她放着那么多少年郎不喜欢,偏偏喜欢了空,绝对是阴谋诡计,错不了!” “这么说起来,了空就更惨了,好不容易老树开花,却一腔痴情错付。没想到,女人薄情起来,比男人还狠。” “他也不吃亏了,老了老了还有这么一段黄昏恋,对方还是年轻漂亮的女子,这买卖不亏,总比从来没有过好。” 各种议论从人群中传过来,一一传入女孩的耳中,也传入了向雨田的耳中。 这些话传到向雨田的耳中,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反应。他整个人伏在屋瓦上,仿佛万事风过耳,一切皆不上心,这本就与他无关,若非他一时兴起,就算是一个八旬老妇爱上襁褓中的婴儿,也与他无关。 女孩站在屋顶上,静静地听着,她的表情仍旧与寻常相同,即便是向雨田这般级数的人,也没办法从她脸上看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向雨田只留了一分注意力,听那些人讲话,剩下的九分注意力,都放在了女孩的身上,他最感兴趣的就是这女孩会有怎样的反应。 若是能知道女孩现在心中所想,向雨田简直愿意用一整套《道心种魔大法》去交换,只可惜,即便他拿出《道心种魔大法》,也换不来他心中所想。 这时,桥上的人已经静了下来,因为站在最中间正举着火把的人,已经开始行动起来。 举着火把的有两个人,他们拿着的是特制的火把,能够长时间燃烧。在那妇人骂过后,又有几人上前去一一细数了空的罪行。 数完之后,那人便大喊一声:“如此行为,不烧不足以平民愤,不烧天理何存!” 然后,那人又大喊一声:“烧!” 那两人便举着火把上前,旁边的人便像是起哄一般,开始带着围观的人一起一伏地喊着:“烧!烧!烧!” 众人受他感染,不由得纷纷应和起来。一时间,整个天津桥上,就只听闻一个字不停重复,声势慑人。 “烧!烧!烧!” 须臾之间,那两人已经来到了了空面前。 女孩轻叹一声,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地上。 她一步一步朝天津桥上走去,表情仍旧十分平静,有人听到了动静,回过头来,立刻愣在那里。越来越多的人闻声转头,吸气声此起彼伏。女孩朝人群中走去,那些人就像着了魔一般,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道路,直通了空。 女孩顺着人们让开的缝隙,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上天津桥,走到桥中间,走到了空面前。 然后,她爬上了柴堆,坐到了空身旁,闭上眼睛。 一时间,仿佛连奔流不息的洛河也为此暂歇,在场的人连呼吸似乎也停止了,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了空都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到天津桥上,我也不给具体解释了,这一章也提了几个猜测的可能性,大家就自行脑补吧。总是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就没乐趣啦。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悟兰因 天津桥是洛阳城最重要的要道,仅在天津桥面上,至少都可以同时容纳数千人之众。乌压压挤着数千人的天津桥上忽然静了下来,静得那么宁、那么定,仿佛这数千人都是石雕泥塑,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洛水泱泱不绝,天津桥上的道旁柳仍旧浮动着,风吹叶落掉落到人们的身上。半点不见往来行旅络绎不绝的景象。假如洛水有灵,一定会为眼前此景而惊叹不已的。 这熙熙攘攘的天津桥,是为谁而停的? 也许千年之后的人们得知了此事,也会为此而无尽感叹。到底是什么力量,能够使一个繁华热闹的所在,忽然就安静下来。 假如现如今在天津桥上的人们还能够捡回自己的思维,他们也会不禁发出同样的疑问。是什么使他们忽然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呆立在那里,就连呼吸也忘记? 处于风暴正中心的两人,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疑惑呢? 不管别人怎样想,至少了空是没有的。因为他从头到尾都一直闭目不语,仿佛真的化身一座没有感情的佛像,兀自矗立在那里,看着人世间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半点反应。 女孩没有想,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中,有一个声音,有一股力量,在驱策着她,让她下来,走到人群中去,坐到那个陌生的和尚身边,与他一同承担众人的非议、责难以及由此而来的种种后果。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你对不起这个人,你必须要承担起责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错了就要认,该她承担的,就要去承担。 于是,她这样做了,无论后果如何。 扑通一声,一支火把从一个人手中掉落下来。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另外一支火把也掉了下来。一直燃烧不休的火把掉在地上,竟像是受到什么力量吸引似的,瞬间就熄灭了。 举着僧衣的,僧衣掉了。举着檄文的,檄文落了。拿着棍棒的,棍棒哗啦啦落下来去。就连正指着了空的那个泼妇的手也渐渐垂下去。 他们已经没办法再指责下去了。因为,正坐在了空旁边的那个女孩,那么灵,那么幻,那么空,那么绮,却又那么美,那么艳。 美得像你不小心跌足山崖,却又大难不死时的狂喜;仿佛众里寻她,天涯海角无觅处,芳踪杳然却恋恋不舍的怅然若失;还似朝歌夜弦,纵饮悲歌后的清狂一醉;依稀如大梦未醒,雾里看花的朦胧一顾。 不必顾盼神飞,无需语笑嫣然,只往那里轻轻一坐,便已不枉此生。 忽然间,人们都知道了她是谁,虽然她并未开口,却已不必再多言。 她自然就是那个女子,她当然就是那个女子。若她都不是,这世上就没有人再可以是,那传闻中令得道高僧也动了儿女之恋的女子。 像她那样的人物,又有谁能够不步了空的后尘? 忽然间,人们又都理解了了空。不仅理解,心中还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同情与哀凄。像这样的人,谁能逃得掉?像这样的人,谁能忘得了?像这样的人,谁能留得住? 古人总言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若遇见了如此人物,纵伤极夭极又何妨? 华胥路远,枕籍未凉,南柯不醒,黄粱尚温。 可悲,可叹,可惜,亦可羡。 女孩闭着眼,她不是不敢面对,也不是心有畏惧。 她是在等。既然他们要把了空付之一炬,那她自然也该承受同样的后果。若如此,断却前缘,一了百了,她亦无悔,也能无愧。 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火把已经掉落,已没有东西可以点燃柴堆,也没有人想要做这种事情了。 女孩闭目静静等了很久,却仍然没有烈火焚身的炙热痛苦,她只得睁开眼睛。满桥的人定在那里,表情仍停留在不久之前的狰狞,眼中却没有了愤怒。 女孩忽然觉得很可笑,他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对这个和尚?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手中举着一面,谁都看不见的正义的大旗吗? 女孩看着最前面的那个妇人,目不转睛、一瞬不瞬,她看着她,就只看着她。那样皎滟的一双眼睛盯着这样一个年华已逝的妇人,盯着她自惭形秽,无地自处。 忽然,那妇人像是终于无法再忍受下去,不顾一切地转身向后,踉踉跄跄地推开人群,逃到谁都看不到她的地方去。 女孩的目光又移到,那两个之前举着火把的人身上。她的眼睛静如春湖,明如悬镜,隐含着一种能够杀死你的温柔。这两人也坚持不下去,被这样一看,似乎万般愧疚上心头,仅余的良心已煎熬得他们无地自容。所以他们只有逃走,逃脱那目光的牢笼,眼神的利刃。 女孩继续看,她一个一个看过去,一个都没放过。 一开始,她只看着围在最中央的那些人,他们围在最中央,也冲在最前头。若没有这些人,也许正在围观的人在这里站过一会儿,就自觉无趣走开了。就是因为有她们,这里才成了风口浪尖,漩涡中心。 她自然不会忘记。 等到最前面的人都落荒而逃了,她的目光便开始转向后排的看客。若是没有这些看客,前排的人再怎么唱作俱佳,也不过是自娱自乐。 围在这里看热闹的,有江湖人,也有平民百姓,他们更是不堪一击。刚被女孩的目光扫过,就有许多人不自觉地向后退,一直向后,直到退到不被这目光看到为止。 女孩看了很久,直到把所有领着头闹的、围着看热闹的全都看走,她才收回目光。 说来,却令人十分不可思议,站在天津桥上的几千人,就这样硬生生被她一个人,一双眼睛,一道目光,给看走了。 这事要传出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但女孩却不觉这么觉得,她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这本就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出现了这样的场面,才是真真正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只可惜,她看天,看地,看罪魁祸首,看无端的看客,看路人,看风景,看天津桥上的杨柳,看桥下的流水,甚至还看了天边的白云,云间掠过的飞鸟,她就是不看身边的那个和尚。 她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而是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看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他,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看他。 她不知道,所以她犹豫,她不看。 可是,如果不看的话,难道在这里坐到天荒地老吗? 当然不能。 于是,女孩看了,她只有看了。 她看那个和尚,那个和尚却不看她,他仍旧闭目端坐,岿然不动。 清风拂衣,绿柳垂云,流水潺潺,他就端坐在清风白云间,甚至还有一缕柳丝,垂落到他湛然有光的面容上。 风很轻,云很白,柳色鹅黄,晴空碧蓝,却比不过那一袭麻色的僧衣。 骄阳似火,骄阳似我,君如杨柳,杨柳依依,直上重霄。 忽然,一滴清泪自女孩眼中滑落,仿如观音大士瓶中的杨柳洒下的甘露。杨枝甘露能润泽大地,却不知是否能润泽,那已被骄阳灼伤的心? 谁都不知道,就在这一瞬间,女孩的眼前忽然出现了许多画面。一个高瘦的身影,踏遍天南海北,不辞万里尘沙,在苦苦找寻着,笑骂由人,无怨无尤。 她忘记了什么?她错过了什么?她辜负了什么?女孩在心中问自己。 忽然间,另外一张坚毅英俊而充满男性魅力的脸在她心中浮现。 我宋缺,从不后悔任何自己所做过的事。 她是否能像宋缺那样,平生无悔呢?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忽然间,净念禅院的大门出现在女孩的眼前,门上那两行古旧苍老、饱经风雨的字在她心中显现,一笔一画,字字如刀刻在她心头。 女孩缓缓站起,那一直闭目玄想的和尚似是有所感应,不早也不迟,恰恰与女孩同时站起。 似悲,似喜,似歌,似哭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从何处来?” “高昌。” “要往何处去?” “长安。” “你为何而来?” “我应该来。”是的,是应,是该,不是想。 “你是谁? “不知道。” “我是谁?” “……不知道。” 和尚静默片刻,忽然仰天大笑数声,纵声道:“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而今迷梦已醒,前缘断却,小施主保重,贫僧告辞。” 女孩无语凝噎,纵有百般滋味、千般言语上心头,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就连目光也只能如潭水般凝定。她已犯过一次大错,一错焉能再错? 想不起,忘不掉,拿不起,放不下,还不了,说不出。 不如,就此罢了,不如,随他去吧。 女孩站在原地,那和尚掸掸身上的风尘,兀自一笑,随手折下一枝杨柳,递与女孩。 空空荡荡的天津桥上,只见一白衣出尘的和尚缓步向前,且歌且行:“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无喜无悲,无醒无梦,无胜无败,无嗔无痴,无觉无不觉。 然后,他便飘然离去,一路西行,不辞辛苦,漫游西域,访问天竺,数十年间,日夜不坠,终得证大道。 自此之后,他就再也没说过一个字,终其一生,也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繁华靡丽……总成一梦。出自张岱的《陶庵梦忆》。 莫听穿林打叶声……也无风雨也无晴。出自苏轼《定风波》。 已经和了空彻底了结了,他再不会出现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断舍离 那和尚走了,他就那样飘然而去,就留下女孩一人。情景似乎颠倒了过来,当日,女孩留书离去,也是那般留他一人在原地。 洛水仍奔流,蓝天依旧,白云依旧。女孩抬手,解散了自己的发髻,将手中的那枝杨柳别在发间,用杨柳挽起满头青丝。 青丝易挽,陌柳难留。 然后,她又坐回到柴堆之上,他在这里坐了多久,自己就应该在这里坐多久。 女孩静静坐在天津桥上,立在董家酒楼屋顶上的向雨田,看得津津有味。他着实没想到,跟着女孩到这里,会看见这么有趣的一幕,实在是不虚此行。 要是能再发生一点有趣的事情,那就更好不过了。只不过,现在那个了空已经走了,又上哪去找能够给他带来乐趣的人?要不就这么离开吧,向雨田有些了无意趣地想着。戏已经看完了,结局他也知道了,再跟着这个女孩似乎也没什么用了,他还是应该再继续去寻找下一个乐趣。 只不知道,他是否还能找到,像这样让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故事。 至于女孩之后的命运,向雨田并不是特别想知道。他要的是跌宕起伏曲折离奇的故事,既然故事已结束,剧中人最终去向何方,他也无所谓了。 想到这里,向雨田立马就要转身离去。天气那么好,先去找一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才是。这些日子,在沙漠里走来走去,虽然对他并没有影响,但向雨田实在不喜欢那种干燥酷烈的环境。青山碧水,蓝天白云,生机勃勃的大自然,才是他喜欢呆的地方。 向雨田正要离去,兀自晴空一声霹雳,紧接着倾盆大雨转瞬即至。雨流如注,这让本就行人不多的天津桥一带,更加人迹全无。 向雨田到十分无所谓,反正也淋不到他,在哪里都一样。雨淋不到向雨田,那是因为他的先天真气,已经将雨隔绝在一尺之外。因此,噼里啪啦打下来的雨点没有一点,落到向雨田身上。然而这雨,却一点都没有遗漏地落到了女孩的身上,将她里里外外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向雨田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一幕,他有些惊异。他本以为以那个女孩在沙漠中的那种轻功造诣,她在真气的修为上,也一定已经臻至化境,达到了连自己都觉察不到的返璞归真的境地,这种雨对她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哪知道,她竟然完全避不开雨,让大雨将她淋成落汤鸡。 她到底是躲不开,还是不想躲? 一时间,向雨田有些疑惑,这女孩言行举止都出乎他意料之外,让他一时间竟然无法判断她真正的想法。 就是这点迟疑,这点好奇,这点无法判断,让向雨田决定留在这里,看看她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到底要做什么? 雨下个不停,就连洛河也有隐隐上涨的趋势,天津桥上的垂柳在风雨的交击下,不断零落折损。那女孩依旧坐在那里,就如之前的那个和尚一般岿然不动。仿佛已经化身一座栩栩如生的雕像,在凄风苦雨中屹立不倒,只为了能渡有缘之人。 向雨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嗤之以鼻,他出身魔门,虽然向来是不党不群,对魔门并没有太大的归属感,但也不是那种笃信因果的人。 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即是神,我即是魔。 既然已经破碎虚空,就再无什么可以管束他。 他怎会觉得,这么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如神如佛?实在是可笑。 大雨整整下了三个时辰,那女孩就在天津桥上淋了三个时辰的雨。向雨田居然也待在董家酒楼房顶上,看着她淋了三个时辰的雨。 大雨过后,雨过天晴,骄阳又出现在天上。天空也渐渐由浓重的灰色,变成晴空万里的蓝色,白云重新聚集起来。大雨过后,出来觅食的鸟儿们也掠过天空。被雨水洗刷得分外脆亮的柳枝,在天津桥上随风漂浮。街道湿润,大雨冲走了地面上一切肮脏的事物,显示出一种少有的干净整洁。 雨水自女孩身上一点点滴下来,滴到她身下的柴堆中。经过大雨的冲洗,她越发显得明净透润,隐透着一种白璧无瑕的丽质,美得绝不沾半点凡俗。大雨似乎也冲走了她身上那种萦萦不散的空幻迷离气质,像是要洗去重重迷雾,显露她的皓莹皎艳,让她重归凡尘。 地面上的积水映照着阳光,反射出一种粼粼的水光。水光落到她身上,又让她有一种光影流动的恍惚幻美,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十二玉楼空更空的晶莹剔透。 即便是向雨田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个他平生仅见的美人。若是早两百年遇到她,自己定然不会白白放过她。可惜现在为时已晚,道心种魔大法已成,他的心早就不会为情所动了。 大雨过后是烈日,烈日炎炎,洛阳城中少有这样的天气,烈日一直持续了十几天。 那女孩就那样坐在那里,从未动过一下。就是因为她,洛阳城中连通南北东西的要道天津桥,一时间竟无法再通行。 要通过天津桥的人们,总会想方设法绕过那里。不知道是不愿意打扰那个女孩,还是畏惧她那令人心颤的目光。总之,自从那个女孩坐在那里后,天津桥上就再无一个行人通行。只有桥下的洛水依旧奔流,丝毫不受桥上的影响。 她到底要在这里坐多久?难道她就打算这样一直坐下去? 向雨田心中的好奇越来越重。终于,他忍不住飞掠过去,落到女孩面前,要去解开心中的疑惑。 向雨田问了,但女孩没答,她像是没有听到向雨田的问题一样,仍旧坐在那里,闭目不语。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空影响的缘故,她竟然也有一些得道高僧的出尘气质。 向雨田有些讥讽的笑了笑:“人都走了,你才在这里做出这个模样,是要做给谁看?还是你觉得这样做了,就能求个心安,再也没有愧疚了?” 没人回应他,也没有人回答他,他这话一出口,就像化作了空气一样,再无回音。 向雨田忽然觉得有些了无意趣,一时间竟丧失了继续问下去的冲动。还是走吧,再留在这里看人犯傻,也没什么意思。向雨田是这样想的,但不知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心中那一点莫名的感觉,他依旧留在了这里。这一回,他也做到了柴堆之上。说实话,他十分好奇,在这种人来人往的通衢大道上静坐,到底是怎样的感受。先前看了空坐在这里,他就想问了,现如今,他干脆亲身体验一回,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管向雨田有怎样的举动,怎样的言语,女孩都没有理会他。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玄思冥想,静静追索着自己想要的答案。 月升日落,洛水东流,杨柳拂拂,风雨凄迟。 自然的变化奔驰不息,从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哪怕只是一瞬。若是人能像自然界的万事万物那般,天生天养,自然而然,不为外物所动,一切就将变得不同。 天生万物,为何只有人才会有这诸多烦恼?为何只有人才会有这情仇爱恨?为何只有人才会有这样你争我夺杀戮不休? 是否天地之间为人最无情,又或是为人最有情?是否只有无情才是天地正道,才能长生久视,才能不仅长且久,也长且宁呢?天道到底有情还是无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又如何?人若始终有情,又如何? 向雨田一坐到柴堆之上,就感觉到了一种宁静异常的玄妙境界。仿佛他与这个女孩,借由柴堆连成了一个紧密的天地。那是一种玄之又玄,灵而又灵的感觉,他自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样清虚玄静的感觉。 这并不是因为他只有出身魔门,修的是魔门的心法。魔道本就是一家,魔的尽头是道,道的尽头是魔,道胎魔种,本就同源异流。向雨田也曾详细翻阅过三千道藏,对于玄门正宗,他已经蔚然成家。只可惜他天生就不是此道中人,并不能借此得证大道。他依旧是靠着修炼九死一生的魔门不传之秘《道心种魔大法》而上窥天道的。但是现在,他竟然真的感受到的那种玄宁幽奇、清远通脱的有无之境。 向雨田很快就意识到,他感觉到的并不是这种境界本身,他感觉到的是身旁这个女孩的感觉,是她正在经历这种玄之又玄的玄妙之境。 若是能在这样的境界中得到突破,那她一定能够在境界上又迈出一大步。向雨田心中不由得浮现出,后生可畏这几个字,他已经近三百岁了,才有这样的成就。那女孩不过才十几岁就有这样的境界,这样的造诣,这样的成就。假以时日,她必然是一个旷古烁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人物。 现在想来,自己十几岁的时候,也不过只是一个秘族少年。虽然被人称作天纵奇才,却仍然是后天之境,连先天的影子都还没有摸到。他也是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才武功大成由后天进入先天,进而悟通了魔门的奇妙心法。 后来,他又因为和燕飞的多次交手,洞悉了孙恩的黄天无极,还目睹了他破碎虚空之后留下的深坑。又沾了燕飞的光,从他的仙门剑诀和日月丽天大法中得到了许多启发,这才又有所突破。然而,他也要两百多岁的时候,才能真正的修成《道心种魔大法》,并借此破碎虚空,踏入新的境界。而身旁的女孩,向雨田此时可以感觉到,她现在已经离破碎虚空只有一线之隔。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她就会踏入自己这一行列。 她才多大?真是后生可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玉楼空更空。出自李商隐《代应二首》。 天若有情天亦老。出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 第60章 第六十章唇枪舌剑 然后,向雨田就不免对另外一个问题又升起了莫大的兴趣,也许这也是许多人都感兴趣的问题。 这女孩到底修的是什么功法? 为甚他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她身怀绝世武功?看她这副多情善感的样子,显然对情放不下看不透,难道这样也能修得天道,破碎虚空吗?什么时候破碎虚空竟然是这样儿戏的事情了? 在心中想着,向雨田心里就开始有点发酸。想当初,他为了要上窥天道,不惜绝情弃爱,把自己的命都押上,付出了很多代价,终日游走在精血爆裂,化作一蓬血雾的危险边缘。他也曾遇到过令自己十分动心的女子,正因为要修成《道心种魔大法》,他只能在情爱和天道两者之中选择一个。他当然只能放弃情爱,终他这一生,都不能再踏入情关,无法感受男女相爱那销魂噬骨的滋味。 也许就因为这样,他才这么爱听书,尤其爱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听书的过程中沉浸其中,感受别人的相知相许、爱恨情仇。在他人的情花爱海中徜徉,让他们替自己得偿所愿,用来弥补自己的遗憾。 这仅有的爱好,经过两百多年的风云更迭依旧如初,没有半点更改。那是否就代表着,这遗憾将会一直伴随着他的人生。他向雨田,永远不能踏入情关,永远不知道爱是何滋味,永远也只能躲在他人的恋情中,慰藉自己空虚的心灵。 向雨田不再想下去,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动情者死。 他是因修成《道心种魔大法》而得以破碎虚空,这一不变的铁则依旧束缚着他,没有一天放松过。若是到了今时今自己日才去闯情关,那就实在太愚蠢了。 不知不觉间,月亮代替了太阳照亮万物,照在天津桥上,也照到了洛水之上。夜晚的清寒,与白天的炙热不同。与太阳的璀璨不同,月是克制的,冷静的,理智的。月将澄澈如水的月华洒落人间,是要点亮人们的眼睛,让他们看清世间的迷雾,不被阳光所蛊惑,斩断多情的宿根。 向雨田就是像这月亮一般冷静理智,甚至有些冷酷无情。他的脸容苍白峭刻,英俊深邃,在月光的映照下相得益彰,阳光的温度与他格格不入。 若是能够选择,向雨田宁愿万古如长夜,世界没有太阳。 而那女孩,向雨田也分辨不出,她是像太阳多一点,还是像月亮多一点。或者,她既属于太阳,又属于月亮。太阳的光艳璀然、多情热烈,月亮的清远空逸、缥缈迷离,她都兼而有之。甚至连春花的秾丽,秋叶的宁谧,朝露的剔透,寒雨的凄清,绿波的骀荡,都在她身上一一显现。 至远至近,至冷至热,至疏至亲。如倒影在手边的天上明月,洒落身上的蔚然阳光,又如耳边流动的倦倦春水,一吹即散的离离寒雾,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就在这一片宁谧、万家无声的夜晚中,那个一直凝然不动的女孩,从怀中拿出了一只白色的笛子放到嘴边。 寒砧催木叶,明月照流黄。 未到九月,这如秋声般的笛声却已响起。 笛声凄寒悄怆,如望断故乡路的征人呜咽。一时间竟吹得整个洛阳城被这乡愁归思所笼罩。向雨田听得悲意大作,向来如死水般的心湖也大受影响,不由得联想起少年时代的痛苦遭遇。他本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秘族少年,自小父母双亡,受族人的庇佑长大。若不是恩师墨夷明从众多少年中选中他,作为入室弟子,并教他种种不传绝学。那向雨田现在早就化作了沙漠上的一堆枯骨,不知飘向何方了。 少年心事谁人知,他向雨田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谁知道,少年时候的他,也曾和许多人一样,独自躲在无人问津的帐篷中挣扎求存。 少年时代的他十分不起眼,族内的同龄人都把他视为空气,从来不会带他一起玩耍。他向来也冷酷孤僻,从不对他们玩耍的身影投向一个目光,也从不露出羡慕的渴望的神情。他只是在暗中默默努力,学习一切自己能学到的东西。 后来他遇到了万俟明瑶,也曾和她有过一段非常投入的爱恋,但他很快就放弃了。人心易变,情爱是短暂的,如果他一直沉溺在这样的感情中,那他向雨田一辈子也不过尔尔。什么道胎魔种,天道至境,破碎虚空,都与他无关,他当然不甘心,也不肯就这样。于是他便做出了放弃明瑶的决定,即便这样的举动,伤透了明瑶的心,令明瑶恨他入骨,对他百般折磨,他向雨田始终不悔。 天道胜过一切。人生的尽头,天道至境,生命的终极意义,这些才是他向雨田真正追求的,渴望的,执着的,其他一切一概不足为论。 直到今天,他也仍旧这样认为。可是,就在刚才,就在笛声中,他居然会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惘,天道至高无上,但天道也是一个孤独寂寞的选择。 若一切重来,他会不会再一次踏入这样的寂寞之路呢?或许,这个就是矢志追求天道的人都会有的困扰吧。 笛声继续,就连向雨田这样的人,心门也被这样的笛声吹开了一个缝隙。在城中的人,又有几个能够不为之动容的呢?一时间,整个洛阳城都被这凄神寒骨的笛音萦绕着。听到这笛声的人,心中都浮现出了隐藏在心底,不愿被他人知道的伤心往事。 若往事真能如风,一吹即散,那该多好。 国破家亡,朝代更迭,战乱不休,处在这个时代的人又有几个,心中没有伤心事呢? 原来这样一个看起来如春水般明净,春花般灿烂,春柳般依依,春雪般轻盈,春雾般迷离的女孩,心中也有深埋的伤痛。 不然,为何她的笛声,这样令人魂伤神断? 向雨田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把夺过女孩手中的笛子,笛声戛然而止,那催人心肝的声音立刻消失。 女孩睁开眼睛望向他,这么多天以来,她终于睁开眼看了他。 向雨田依旧是那样散漫又讥诮的样子:“你若是心中感到痛苦不舍愤懑不平,那就大声说出来。若你觉得,对了空不起,那就追上去。若你觉得,这天下人对你不公,那就让天下人都付出代价。只会在这里吹得自己断肠,有什么用?” 女孩仍旧没说话,就那样看着他,她的眼睛依旧平静如水。 向雨田有一瞬间的恍惚,到底绝情弃爱的是自己,还是这个女孩?到底她是有情还是无情? 向雨田忍不住讥讽道:“你到底是真心喜欢他,还是在玩弄他的感情?人都走了,还做出这副多情愧疚的模样,又要骗谁?” “这与你何干?戏都已经看完了,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是觉得洛河的水太清澈了,想下去清醒一下吗?还是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被人烧过,想来柴堆之上感受一下?”女孩的语声很平静,但她的言辞却很不留情面。她很少说出这样不留余地的话,对待别人,她向来都会留上七分余地的。 “怎么,你恼羞成怒了?”向雨田也不生气,反而感觉到有些趣味。一直以来他都想知道,这个女孩脾气能好到什么程度。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她也会发火会生气,而不是像平时一样,不管谁说什么,都不动怒,一副讨厌的静如止水的模样。 “我既不恼,又不羞,也不怒。我只是可怜你,可怜你只能在别人的身上找寻自己的愿望,弥补自己的缺陷。永远小心翼翼守着那股线,不敢有任何的行差踏错。魔门中人何止千万,像你这样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到。” 女孩的话显然是戳中了向雨田的心事和隐痛,他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女孩仍旧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半点闪躲。 “既然你觉得,围观别人的悲喜这么有趣,那为何你不把自己的情绪展露在天下人面前,让别人来也来体会你的乐趣呢?或者说,你只敢窥探别人的,却不敢让别人知晓你的情绪?因为你怕别人发现纵横天下、名满古今的邪帝向雨田,不过是一个胆小鬼、逃兵、懦夫、缩头乌龟?什么邪极宗,什么古今第一人,什么魔门高手,什么道心种魔大法,这些不过是虚有其表,徒有其名。连修炼个武功都要畏首畏尾,即使破碎虚空以后,头上仍然悬着一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剑,不敢越雷池半步。若天下人知道,原来你向雨田不过是这么一个角色,你又有何面目对别人冷嘲热讽?每天沉浸在自以为有趣的趣味中,到底有什么可陶醉的?邪帝很了不起吗?《道心种魔大法》很了不起吗?破碎虚空很了不起吗?高高在上很了不起吗?你到底在骄傲什么?到底在看不起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寒砧催木叶,明月照流黄。出自沈佺期的《独不见》,有删减。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千江有月 话一出口,女孩便觉惘然。呈一时的口舌之利有什么意思,谁都不能说服谁。要是懂得,就不会这样问,要是不懂,说得再多也是夏虫语冰。想及此处,她不再说话,缓缓闭上眼睛,再也不理会面前的向雨田。她像是又进入了玄之又玄的清妙境界一般,整个人又宁定了下来。 被女孩抛在一边的向雨田冷哼了一声,将笛子扔到柴堆之上,转身一个纵跃,立刻消失无踪。 静夜无声,只有圆月见证了这场黑夜的争吵。 白天渐渐来临,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声音,又在洛阳城中传开来。 朝露已经蒸发干净,天津桥上的杨柳变得油亮亮的。忽然间,一只白鹤从天而降,刚好降落到女孩的面前,一直闭目不言的女孩睁开了眼睛。 “小白,又要麻烦你了。”女孩轻轻摸了摸白鹤的翅膀,白鹤高兴地鸣叫了一声。 女孩从衣裙撕下了一块白色的布,这衣服是在阳眷镇的时候宋缺买的。女孩自怀中拿出了一盒胭脂,那是她离开岭南的时候,宋玉致送给她的,她还没有用过。还好装着胭脂的盒子是用油纸紧紧包裹着的,没有被雨水浸湿。 女孩折下一截柳枝,蘸着胭脂在白布上写字。她下笔很快,不一会儿,就已写好了。 女孩把胭脂收起来,卷好白布,轻轻地绑在白鹤的腿上:“小白,就麻烦你把这带去岭南了。信送到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不用再管我了。也许以后,我们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被人抓到,要好好活着。” 白鹤似是听懂了女孩的话语,发出了恋恋不舍的叫声,女孩安慰了它好一会儿,白鹤才依依不舍地飞走了。 女孩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它飞远的身影。直到白鹤在云间消没,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然后,女孩就向天津桥下走去,这么多天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那个柴堆。 立刻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她的动静,这么多天以来,在明里暗里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对此,女孩自然一清二楚,她只是无所谓,随他们看去。 她一步步走着,从从容容,坦坦荡荡。 目光所及,只要是个会喘气的人都在看着她,女孩却对他们视而不见。她走过人来人往的街市,一直在仔细搜寻着什么。终于,让她看见了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女孩走进去,将一粒光洁润泽的珍珠放到掌柜的面前,轻声说道:“我需要笔墨纸,笔要最大号的,墨和纸越多越好。” 掌柜呆愣了许久,女孩又说了一遍,她一连说了好几遍,掌柜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去置办她要的东西。笔墨纸很快就准备好了,女孩拿着东西要走,掌柜要将珍珠还给她,女孩也不理他,径自就走了。 女孩拿着那些笔墨,走到了洛阳城中文人墨客聚集最多的地方。 女孩也不理会自己引发的轰动,她来这里,是因为这条街有两堵长长的白白的墙,这两堵墙横过洛阳最繁华的主干街道。 走到这两堵墙的开端,女孩提笔蘸墨,墨是伙计已经研磨好了的,盛放在大竹筒里。她蘸了墨就开始在雪白的墙上写字,运笔如飞,如行云流水般连绵不绝。 写的是什么? 当然是洛阳城的百姓,甚至是天下人最关心的奇闻异事。既然他们这么想知道,还总是众说纷纭,各种猜测,那她就让他们知道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长安城中有《负卿卿》传唱不绝,那她今天不妨效仿志怪传奇,写上个十几卷。想唱就让他们唱个够,想听就让他们听个够,也免得终日议论纷纷,没有结论。 女孩一边写着,已经有人在一边悄悄读着,吸气声此起彼伏。 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女孩已经写去很远了,她依旧在写着,根本就不管自己到底引起了多大的轰动。周围的人群越来越多,识字的看着墙上的字目瞪口呆,不识字的听着旁人的解释,也张大了嘴巴。 女孩写的当然就是她和了空之间的事情。不管事实如何,她已经在这篇算是自传的文章里,将自己的罪过一一写了出来。既然了空已经挣脱苦海,跳出这些是是非非,再也不用管、不用听、不用受这些人的闲话了,这些流言蜚语再也伤不到他。那她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要怎样都随他们便吧。 女孩笔走龙蛇,时不时还有人情不自禁地叫好,叫的当然不是内容,而是女孩那一手矫若游龙、翩若惊鸿的字,或许是心情激越的缘故,她的字也变得逸兴遄飞起来,不似平日般法度俨然。 写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条街上两边的墙都被她写满了。女孩依旧不停,她将买来的宣纸铺在地上,双膝跪坐在宣纸上,又开始写起来。 她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写了两个时辰,等到把所有买来的纸都写满了,才停下笔。然后,她站起来,把长长的宣纸撕成一截一截的。女孩走到几个手里提着花篮,正在看热闹的卖花小孩子面前。她将厚厚的一打纸分成几份递给他们,又给了他们一人一片金叶子,让他们拿着这些纸到洛阳城中各个主干道上去散发。 小孩子们哪里知道什么?既然这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姐姐让他们这样做,他们自然就去做了。 然后女孩又转回墙边,墙的末尾还空着一块很大的地方。她刚才是刻意空出来的,现在她又回到这里。女孩取笔蘸墨,直接在墙上写下了任谁都无法忽视的,大大大大大的三个字: 令多慈 然后,她就搁笔不写,直接坐在这三个大字下面,就像是坐在天津桥上一样。 无论有什么事,她在这里等着就是。 围观的人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操作? 这姑娘都在墙上写了什么,她是疯了吗? 她前面写的内容还算正常,大家也都早已知晓了。可是到了后面,她写下的东西,就越来越触目惊心了。魔门,阴癸派,祝玉妍,慈航静斋,净念禅院,师妃暄,赵德言,毕玄,傅采林…… 无数个惊心动魄的门派、名字出现在她笔下出现,实在不得不令人心惊胆寒。 “原来,了空大师的事情,是他们在背后搞鬼,我说怎么这么奇怪,为什么这事情传得这么快?” “你这个马后炮,之前不是你骂得最凶吗?现在来装什么事后诸葛亮?” “不是,这里面的水原来这么深,我还以为就是一桩单纯的风流韵事。原来还牵扯到白道和魔门,还有各方势力的角逐,连突厥的武尊都牵扯到里面来了,我的妈呀,我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得了吧,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这么白的墙,这么大的字,你怕什么?人家正主坐在那里都不怕,谁会要来找你的茬?” …… 一时间,整个街道议论纷纷。 这件事情本就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受热议的事情。现在女孩这么一搅,就让这件事情更加风云突变,波谲云诡了。 女孩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天,除了围观的人了,竟然没有一个人前来找她的麻烦。 第二天,女孩站了起来,她又去那家店买笔墨纸。 然后,她换了一条街,这条街上同样有雪白的墙,她又开始写了起来。 这回她写的不是了空和她的事,她写的是各家各派的辛密,无论是阴癸派、慈航静斋,还是突厥、独孤阀、宇文家,她一个都没放过。 常日里,寻常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绝密,在她笔下如流水般淌了出来。什么洛阳帮现任龙头老大荣凤祥与大明宗教之间的纠葛,什么突厥可汗颉利与洛阳总管尚书大人王世充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什么独孤阀暗地勾结铁勒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阴谋。 这些骇人听闻的秘闻像街市上叫卖的白菜一样,就这样展现在围观的人面前,吓得众人冷汗涔涔而下。而那女孩似乎还觉得不够,写完这些,她仍觉得意犹未尽。 于是,她又开始写天下许多著名的王城所隐藏的秘密,包括王宫的构造、密道、火器的收藏之处、最适合伏击刺杀的地点等等,她都一一写出来。尤其是对洛阳城的王宫,她描写得更为详细,她甚至还在墙上画了一副简略的王宫城防图。 住在洛阳城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土生土长,在洛阳城中住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原来洛阳城下有这么多密道,竟然还有一个炸|药库?要是那炸|药库炸起来,那城里面的人不是都要玩完了? 然后,女孩就不写这些了,她又开始写了一种新的东西,各家门派的不传绝学。她首先写的就是慈航静斋的《慈航剑典》,然后她又写了《天魔策》、《道心种魔大法》、《天心莲环》、《紫气天罗》,甚至还有一些谁都没听过的《忘情天书》、《山字经》等等。 一边写,她还在一边做批注,把这种功法的破绽和罩门都一一写在旁边。写着写着,她也开始提到毕玄的炎阳大法以及破法,然后是宁道奇的散手八扑,傅采林的弈剑术。 她在墙上写了还不够,她还在纸上写,她写的速度奇快,总结能力也很强,许多辛密被她言简意赅地叙述出来,该省略的省略,该详细的半点都没有放过。写完之后,她就没有让小孩子们去散发,而是买了许多风筝。把它们全都放上天,然后把风筝线弄断,任风筝随意飘落。 一时间,天下最舍不得不能惹、惹不起的那些高门大阀、门派、人物费尽心机想要保守的秘密,就在洛阳城中这样飘飘洒洒地传开来。 女孩就这样,用最简单、最快、也最不可转圜的方式,弄得他们措手不及,也同时开罪了这些人。 写完这些后,女孩在墙上留下了最后一行字:“月圆之时,天津桥头,恭候大驾,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女主跟向雨田讲话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想起来了,她给宋缺寄了信,把了空的事情告诉他。 第二,别说让女主去找了空再续前缘,人家已经脱离苦海了,再去害人,太坑人了。 第三,她不会回头的,不会再去找了空或宋缺了,绝不去。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明月吾乡 女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走回到了天津桥上。她在柴堆上的日子还没有待满,自然不能走。 她也在等,等那些对这些秘密感兴趣的、想借此牟利、争斗秘籍、探听别人机密、恼羞成怒要报复的人来。不管他们想做什么,不管来的是什么人,她都奉陪到底。她只想来一次彻彻底底的了断,不想再这样纠缠下去。 只可惜现在,这洛阳城中已没有什么撑得住场面的人。寇仲率领的少帅军正北上长安要和大唐结盟,突厥、高丽的特使团也到了长安城中,毕玄、傅采林也随使团前去。师妃暄、婠婠、赵德言这些人自然也都去了长安。 天下谁属,即将在这一役中揭晓。稍微懂得一点风头火势的人,自然也都赶去长安城凑热闹。因此,现在留在洛阳城的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若不是如此,早就有人出来干涉了,怎么还会任由了空和女孩轮流在这里坐这么长时间,也无人去管。 现在的洛阳城中,能称得上是顶尖高手的,连一个都数不出来。所以要整了空的势力也只敢派一些打嘴仗的人,先去找了空的晦气,根本不敢围攻了空。现在这个女孩,虽然谁都看不出她有什么武功,但傻子都知道,她定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现在,大家就更知道,能够洞悉这么多惊天动地的秘密,却依然活得安安稳稳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因此,众人虽对她写出的秘密心动得要死,又有谁敢做这第一个出头之鸟了? 可是,女孩写下的东西实在太诱人了。试问,又有谁不想知道那些只要一个就能令整个江湖,都翻转过来的秘密呢?要是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定是头等的傻瓜。 于是,总还是有人忍不住要去试一试。第一个来的,是南海派新任的掌门人,太子李建成手下的高手,金枪梅珣。 他第一个来了,却不是来找茬的,他是来问问题的,他问的是《天魔策》的内容。 他敢问,女孩就敢回答。 女孩将《天魔策》二十卷从头到尾背诵了一遍,没有半字遗漏。这其中的大部分内容,就连祝玉妍和婠婠都不知晓。因为他们现在手中持有的《天魔策》,只不过是残本。 背诵完全文后,女孩又加了一句:“这个问题你问过了,我也只回答一次,以后不会再回答了。” 梅珣沉浸在狂喜中,也不及多想就匆匆走了,他当然是急着回去将记下来的《天魔策》默写出来。 有了第一个勇士,后面来的人自然就源源不绝。陆续有人前来,渐渐地,天津桥上开始变得水泄不通。不知为什么,来的人都急着要问女孩问题,而不是找她的麻烦。女孩每一次只回答一个人的一个问题,每一个问题她也只回答一次。 前来的人,有的关心财宝,一直对杨公宝库耿耿于怀,问女孩,还有没有这类不为人知的宝藏。 女孩直接就回答:“洛阳城下面,不仅有炸|药,还有宝库,炸|药库的旁边就是成堆的金山银山。” 问的人激动极了,待要追问,女孩就不再理会他了,无论那人怎么哀求。 有的人关心绝世武功,想要一本绝世的秘籍。 “你资质很平凡,即便是练《长生诀》也没办法改变。秘籍有很多,你拿着就是祸害,想要活命的,就不要再问这些东西,回去好好和家人生活,快快乐乐过上一二十年,比什么都强。” 有人则关心她的感情问题,有些不甘心地问女孩是不是喜欢了空。 女孩只回答了三个字:“喜欢过。” 有的人则把女孩当作了神仙,来问他的前程。 “若要功成名就,可往长安一去。只是生死难料,福祸天知。” 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人渐渐就开始偏离了原来的方向,竟然把女孩当作一个仙人,开始问起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你是神仙吗?” “我是人。” “我何时才能娶到媳妇?” “等你改掉畏首畏尾的毛病的时候?” “我家相公何时能回来?” “等你不再想要他光宗耀祖的时候。” “你能不能喜欢我?我比了空强多了。” “不能。” “你是不是慈航静斋的仙子。” “我哪一派的都不是。” “要怎样才能当上皇帝?” “在梦里。” “你是绝顶高手吗?” “自保没问题。” “你为什么要喜欢一个老和尚?” “为什么不能?” “天什么时候下雨?” “该下的时候就下。” “到底谁会当皇帝?” “皇帝这么多,你问哪一个?” “魔门的人什么时候才能死光?” “等人死光的时候。” “我与阴癸派不共戴天,要如何才能对付他们?” “拿一本《道心种魔大法》,给其中一派。” “你这么做,不怕得罪所有人?” “怕我就不做。” “你这是图什么?” “我高兴,我不高兴。” “你能嫁给我做媳妇吗?” “不可能。” “若是要同时对付毕玄和傅采林,该如何办?” “让他们先打起来。” “李渊为什么这么好色?” “你不好色?” “老天为什么这么偏心?” “因为他不偏心你。” “现在乱臣贼子这么多,如何才能保护幼帝,坐稳江山?” “杨家本就是乱臣贼子篡位,自古以来,哪一朝的皇帝不是乱臣贼子?” “我想上天。” “不送。” “你在这里坐了这么多天,不饿吗?” “你好奇心这么强不累吗?” “你还要在这里坐多久?” “一天。” “你要去哪里?” “江里。” “秦王不世人杰,少帅天纵英才,徐子陵智能天纵,跋锋寒当世豪雄,宋师道名门之后,侯希白风流多才。” “你想嫁给他们?” “姑娘,你家在哪里?父母亲人在何处?” “江里。” “你这么招摇,就不怕一朝不慎马失前蹄吗?” “你那么好奇,就不怕一朝不慎好奇害死猫吗?” …… 整整一天,有无数的人来问她问题。这其中什么人都有,有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之流,也有王生贵介,武道中人,还有富商巨贾,文人名士。 他们的问题千奇百怪,毛遂自荐的已经算是路子比较稳的了,甚至还有人上来要给她开后宫的。 被他们这么一搅和,女孩心中悲愤的情绪也疏散了不少,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到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女孩的心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不再理会来人。 月光也给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慰藉,似乎在这样的月色照耀之下,无论她走到哪里,去向何方,有怎样的遭际,都有头顶上这一轮明月陪伴着。 千江有水,便千江有月。 只要有水的地方,月亮就倒影在她身旁、手边、心上。无论有怎样的变化,月亮依旧会圆,依旧明亮。有月如此,她又有何求?人世间的纷繁复杂,不过是月亮的阴晴圆缺。在这阴晴圆缺中,帝王将相也不过转瞬即逝,又有什么能够逃过月亮的圆缺? 女孩走到天津桥边,那一轮盈盈的明月,就倒映在亘古如斯的洛水之上,在水波的晃动中,微微改变着自己的形状。 照在沟渠之上的明月,是否像这江水里的明月一样皎洁呢? 月亮亘古如斯,不曾为秦皇汉武动摇,也曾照遍了五月的天山雪。就连梅花的吹落,征人的断肠,后妃的幽怨,旅人的别愁,它也未曾忘却。 为何照遍这么多事物,它依旧皎洁如斯,明亮如斯,圆融如斯? 若人心似月,那该多好。 女孩又拿出了白色的笛子,这些日子里,她一直都在吹着笛子。 她将笛子放到嘴边,笛声又响彻洛阳城。 满船清梦,红门寥落,朝云暮雨,雪月交光。 一时间,洛阳城中的人都跟着她做了无数场梦。梦里花开,梦里花落。 梦醒还似梦。 这梦既多情又无情,多情似情人的暗算,无情似洛神的眼波,令人迷醉,又令人心碎。 假如梦也可断魂,这一城的人早已魂销神断,共赴冥乡。 梦醒还似空。 假如醒来还如一场空,这一城的人,早已心字成灰。 在这样能够杀死你的梦境中,若是挥刀砍下,溅起的必是心甘情愿的血,无怨无悔的魂。 杀人的梦境。 可惜,梦境不会杀人。 笛声渐止,梦境渐碎。笛声如空,梦亦如空。这一城的人,都像是遭了一个不是暗算的暗算,做了一场不是梦的梦。 梦醒之后,尚不觉有梦。 女孩收回笛子,抬头望月,月儿皎洁圆融,她低头,望向江中,江水泱泱,月儿依旧。她在月夜浣花的那一夜,天与水中的月亮,似乎也这样圆。 水中那一轮明月,似乎比天上的还要明亮,像是异乡人的归途。 女孩轻轻一跃,纵身跳入那水中月中,水月被她惊碎,漾出一片无措波澜。 片刻之后,波澜便止,水月又现。 天上,明月依旧,似乎永远都不会破碎。 又到了游子归乡的时候。 ———————————— 未免有的读者屏蔽作话,我就把这部分搬到正文里来了,反正不付费,没有骗钱的嫌疑: 到这里,第一部 就全部完结了,本来我有设计在天津桥上女主硬刚各门各派,把以赵德言为代表的各方势力搞得灰头土脸,也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大场面,刚完之后再跳江走的,现在不想写了,就直接让她跳了。 关于女主和文中的人物,我还是要多说几句,统一回复一下。 第一,关于女主留书出走的事,我为什么要这么写,有一个小天使在32章问过了,我之前已经回复过,现在直接搬来。 【问:为了展开小说后续,女主离开无可厚非。但若放在现实,女主这么做我无法认同,对方为了她愿与世间流言相抗,不惧世人嘲弄,支撑着他的是对女主的爱以及女主对她的情感。女主却在这时悄然而去,了空还能怎么做?回转禅院?他已落下神坛。隐居山林?孤身一人?俗世沉浮?流言不止。更何况对对方有感情,却自以为为对方好,真的为对方着想了么?我感觉像安慰自己似的→_→。女主若是对他无情,我倒是可以理解。可无情倒似有情,若不是女主对他似有情,对方怎会踏出那一步】 【答:倒不是为了小说后续展开,要是只为了这个,我大可以从红拂女他们送走女主那里直接展开,魔门前来劫杀,红拂女他们力战不敌,马车翻下江,女主落水失忆,辗转流落岭南,才遇到宋缺。了空到处找女主,就是找不到,没想到她跑岭南去了。这样就把锅全甩给魔门,大家也清楚事情的始末,女主和了空自然都是受害者,那样也没了争议,最多等后面的修罗场。让女主和了空都成受害者的写法有许多种,只是这样写太没意思了,我才不要。 了空和女主这段到底如何了局,肯定不是一纸留书就能算的。女主这样做非常不公平,只是她在单方面的退缩。退一万步讲,哪怕她当时移情别恋,她也要当面说清楚,不管对方同不同意,说清楚了这才算是尊重对方,哪怕立刻就反目成仇,也比这样逃避好得多。绝对没有个一厢情愿、为了你好,就作出这种决定的,这把对方置于何地? 岭南篇结束后,这些之前遗留的矛盾、女主欠的债、做错的事都会爆发,到时候女主如何面对这些,行为逻辑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逻辑,事情如何发展,从中得到什么教训,该如何去面对一段不被看好的恋情,从中有什么思考,这些才是我写她主动离开的初衷。如果女主每分一段,都是外界的迫害,没有双方之间的冲突矛盾,思想的分歧,感情的变化,那还叫什么情关难过,直接叫封建礼教害死人好了。 我想写的是一个有优点也有缺点的女主,她在经历这些中会犯错,也会成长,会对不起人,也会被人对不起,我更注重的是她在这些事情中的成长性。同样的事,在成长前和成长后,她会有不同的做法,导致的结果也不同。如果她从头到尾一成不变,完美无缺,不会做错事,错都是别人的,那就真是个工具人,太无趣了。 】 关于了空的事,女主在乎的不是别人的非议,在乎的是了空因为喜欢她而受到了巨大的非议这件事。喜欢的人因为喜欢自己而受到巨大伤害,我觉得这是她应该介意的。如果这都不在乎,那能叫喜欢?要是这些都冲着她自己来,她反倒无所谓。换了了空也一样,现在矛头都对准他,他当然无所谓,要是个个都去骂女主,你看他在不在乎。我说过了,女主留书出走的做法是不对,是自己为是,但说她在乎得不对、不应该、难以理解、崩人设,我不认同。要是一个人连这都可以无动于衷,那只能和他立刻拜拜,别再浪费时间。 第二,我只写我想写的,请不要用看文的惯性思维来要求我,什么XX就应该如何,这不是我的追求,那是你们脑中的标签,不是我写的。不管写什么角色、什么身份,我着意的都不是他们身上的常态,而是他们身上与身份相悖的特性。写人我要写他的神性,写神我就要写他的人性。应该四大皆空却空不了的和尚,应该无情却有情的刀客,明明能背叛却偏不背叛的兄弟,这些人身上的矛盾、坚持、冲突、挣扎,才是我想写的。如果世间仙人都视凡人如草芥,空门中人都四大皆空,剑客都冷血无情,修仙问道的人都不为礼教伦常所困,一切都顺应常理,人性坚定不移,那还有什么可写的?写一个完美无缺,有某一个属性就从一而终下去,仿佛内心永远无波动,永远不会动摇挣扎的人物,有什么意思? 要是按照评论里的某些思路,这篇文就不应该写。了空是一个和尚,当和尚的不就应该四大皆空,飘然物外,怎么能动情?又要求佛又要谈情,怎么看怎么不伦不类,看上去是得道高僧,其实非常庸俗,被美色所惑,一点都不出尘了,比俗人还俗,根本立不住。 我已经说过了,女主就是个人,不是仙女。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吃五谷杂粮长大,有七情六欲,活生生,会流血,会流泪,会犯错的那种。不是工具人,不是仙女,不是完人,不是长在真空中,不是看破一切,不为外物所动的。她想看破,她想不在乎,她想无情,可她做不到,所以她一直在挣扎,在努力,这很难。在许多事上,她能不在乎,但还有许多事她看不破,看不破,看不破,样样都看破了我还写啥?写她像个莫得感情的完美假人去碾压所有人吗?不要说她有某个特性,就不能做与这个违背的事。要是人人如此,又怎么会有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背叛老大的兄弟? 整个小说就是她的成长、挣扎史,她还有许多复杂的特性还没写出来,有些特性甚至是大大矛盾的,这些复杂矛盾的特性会造成她言行的不一致,也是造成许多事情发展的因,这是我想刻画的。她的人设、经历、想法都才只写了那么一点,别理所当然地给她添加一些自己想象的属性,别说啥啥啥就应该怎样怎样,谢谢。 女主设定如此,我绝对不会改的,就这样。以后我也不会再回复这类的问题,原著人物以原作者为准,我原创的人物我说了算,一个个解释太累了,有这些时间还不如多码点字。 关于第二部 的事,我决定不写了。如果大家都惯于看那种人物从头到尾都很坚定的,有某个特性就不能改变的,用某个词语就把人物盖棺定论,不准有变动。我没办法写下去。 第二部 的剧情都是根据上述女主的特性来的,如果要推翻她的人设,全部的剧情、逻辑、冲突都成不了,我只能不写了。本文的女主是我非常用心描绘的一个角色,她在我的脑海中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就像是我的一个朋友一样,她是一个不彻底的人,有时特立独行,有时出人意料,游走在聪明和愚蠢之间,会做一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蠢事,还会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也会意气用事犯错发傻,困扰一些别人看起来不重要的事情,看起来像仙女,实际上十分人间烟火。我喜欢她,爱护她,会为她做的蠢事想骂她,也会为她的头铁叹息,还会为她的命运而揪心。我不会在她的刻画上妥协的,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写,到此为止,还能保留初心。反正这一部是为爱发电,写到这也算爽过了,不写也没啥遗憾。 第二部 的文案我会挂一段时间再隐藏,请收藏了的小天使删收,隐藏以后就删不了了。所以,之前请大家提供的人选就不公布选了谁了,十分抱歉。 最后,谢谢大家的陪伴,希望有缘再会,无缘各自安好。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球收藏,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先收藏。 众神的宠儿[综神话] 文案: 奥菲利亚睁开眼睛,迎接她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战无不胜的英雄为她献上胜利,游吟诗人歌颂她倾城的美貌,年轻的国王为她神魂颠倒,众神为她送上祝福,她成了众神的宠儿。 To be,or not to be? 哈姆雷特的阴影早已远去。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成为自己的宠儿。